突然有了莫名的愁绪,于是出去走一走。以为走一走就会把愁绪走掉了似的。
其实闷在家里愁,只有一屋子的愁,一屋子空气,几个柜子,一张床那样多的愁。走在外面,走到哪,哪儿的空气跟着愁。鞋跟敲着地,敲着哪块地,哪块地愁,还有那风,在背后扯你的衣服,想留住你和你说说话,也被你的愁呛着了,忧伤地喘。
但也有不愁的。譬如那远远的河岸边的灯光,它不照着你,你的愁与它无干。它照着主人迷茫的家,透过空虚的窗,映在河水里,让你知道原来远远的那一片深黑着的是水,而灯光也从水里看见了自己,原来苍白微弱。那路灯下高高沙堆上的几个孩童,他们也不愁。你在桥上的黑里,你看着他们,他们看不见你,他们也懒得看你,他们在那个光亮世界里嬉戏。
好不容易写完了功课,这睡前的闲暇,他们得尽情挥霍。尖叫,大笑,滑下沙堆又爬上沙堆,怎会理识某片黑里你的愁呢。行过桥下的一只小船,亮着微弱的光,载着漂泊的人。船忙着随波逐流,人忙着撒生存的网。船和船上的人也不愁,他们没时间愁。还有那间或的狗吠,稀落的蛙鸣,广场舞的音乐,KTV里溜出的歌声,飞过的车和车上人的发香,它们都没有愁。
渐次地,远处河岸边的那些灯熄了,近处的孩童散了,桥底的船与人已消失在未知处。只留下倚着桥栏的黑里的你和自由的风,还有涂抹着水银的镜面似的河流。这河流叫耒河。你喝着耒河水长大,你已喝了几十年的耒河水。小时候,对着耒河水,你脑子里没有词汇涌出,也没有联想,就觉得这片水好大,大到心生恐惧,恐惧死亡!你担心自己不小心掉进去被淹死。
但此刻独倚桥栏,对着的虽是同一片河水,你已不会害怕。“长恨人心不似水,等闲平地起波澜“。你的生命里,周围的人流里,这个异化的世界里,有好多事情远比这河水令人害怕,比这河水更容易淹死人。这河水如今只让你心生安静和恬淡。
其实人的生命与这河流何其相似。河流日复一日地流,看似重复地流,似乎总是昨日的水,好像依旧昨日的河,但恍然一思量,水早已不是昨日的水,河自然已是今日的河。生命也似乎如此,每一个今天柴米油盐的苟且,不过是昨天的翻版。但某个回眸的瞬间,却发现鬓已白,人已枯,而内心却丰盈而从容。生命何曾是简单的重复!生命哪会容你简单地重复!你珍惜岁月,生命的每一分每一秒便都是新的旅程,你虚掷光阴,生命的每一分每一秒是寂寂地老去。
但不管是河流还是人的生命,终归会沉于时间的流里。河流可能会被小洲吞噬覆盖,最终长成平地。生命里你曾经的那些徘徊与勇敢,荣耀与卑微,抽刀断水般的执念,微风拂花似的悸动,一切一切,都将随生命的殒落而不被人知。就像一场昨晚的梦,一句偶遇时的搭讪,终被忘,终会逝。只不知河流长成平地时是不是会有不舍,有伤感。也许是有的,那平地上高高伸着的绿枝、那绚烂开着的野花,可能就是不舍和伤感。
但人的生命将殒灭时,肯定会有不舍和伤感。这就是人生的悲哀,不在于它的终将逝去,而在于它将逝时仍会存有眷恋。人生的最后瞬间总有不能放下的人,和对这些人的不舍与爱,该怎么办呢?愿不舍和爱都长成人世间的美景吧,让放不下的人一旦经过就能感受到。
夜色更浓了。你的愁绪似乎也如夜色,愈来愈浓了。你想把愁绪丢给风的,可风被吓跑了,都跑到河面上,这边岸拂过那边岸。你想把愁绪丢给水,水却一漾一漾地在微茫的光里捉迷藏,躲闪着。其实不关风和水的事,是愁绪太忠诚,它粘着你,你在哪儿,它就在哪,你一离开,它也伶伶俐俐地跟着你离开了。也许愁绪已刻进你生命里,有什么关系呢,有愁绪陪伴着终胜于麻木不仁。愁绪源自生活,而麻木不仁更近乎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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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