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见不得桃花落，经不起女人哭。桃花开，灿烂我心；女人笑，烟云全消散。可就像天气一样有晴也有阴，齐刷刷挺胸盈笑的一列也好，密匝匝相聚做舞的一沟也罢，爱意涟涟的桃花做过盛大的花事之后，都要把自己的嘉年华抖落下来，吻了泥土，化作沉泥。不是不忍，而是悦动于你的凄美，我想给你写一首淡淡的挽歌。我怕反反复复撬动我柔软的心底，就把我楼西的桃花阵与我曾写过的“桃花源”的桃花一起葬祭吧。无论是痛还是爱，就不顾一切地来一次惊天动地的“花祭”吧。

 　　其实从灼灼耀目盛开之际始，桃花瓣儿就零星地亲吻着地面，铺排了落瓣，随了流水追逐那轻水微澜了，那时，你不想祭，都当做了桃花的小情意。就像架起了西皮，放在腿上，只那么一拉，轻试了音高，飞出一个不经意也不知符合哪个曲调的音符，演奏的人不会去伸手把那个飞走的音符抓住，任其飞走，聒噪了谁的耳鼓，也不会寻着乐声去找源自哪里。

 　　正如花开因春风，春风也落花。当我伫立在风中，去赏她最后的俏容，终于，她就像遇到了一个懂得她的知音，不顾我是否经得住“落花不语空辞树”的无限春怨，还是不做半点迟疑，轻似梦般地离去，似乎是考验我的抗击能力有多大。

 　　盈盈桃瓣风前落，不怨东风不怨春。我醒了，不顾是否合乎格律，自吟送与桃花听。我又自我劝慰起来，没有人为我掬泪拭泪，只能把所有的失意与哀伤吞咽在腹中。哦，风华总有繁华妖艳时，你既接受了她给你的心间用嫣红抹来抹去，那你也必须耐住她悄然离去的百啭哀啼，嘉华也总有不再日。我顾不得把今日的哀化作明年此时的花再开的明快，拿将来的心情抹去今日的不快，正如不能拿将来的烦恼打扰当下的愉悦一样。

 　　于是，我眼前晃过一阵胡乱的意象，不看桃花做题外的联想。我所倾心的“桃花源”里的桃花，仿佛是挽手相携的山村小姑娘，不，好像就是来自那云贵的瑶族女郎，木色染织的头饰，装扮了满头的琳琅，那朵朵的花儿无论怎么往雅致的行列里投放，还是藏不住本色的朴拙与土黄，你染了淡紫，泛着紫里透白的光，不做哀怨依然陶醉于春风的波浪。那影像让我驰想，你宛如着一身紫里透白的碎花衣裳，甩动着飘逸的衣袂，为春做着伴舞，你怎么知道在我的心中唯有碎花才是最美的新娘的嫁妆，年轻时候曾经为此做彻夜的痴心妄想。你不甘只是隐约的影像，哼着爱的小曲——我从阿里山里向你走来……那股不杂的醇香，和了泥土的芬芳，直扑你的心房……

 　　我的心也经不住门前楼西的桃花阵的浪蕊瑶华，你不如款步姗姗婷立的冶艳芳华，山野就是山野，你怎可与妖冶拼艳赛华，可你依然鲜活着，没有作比后的抑郁而死亡。你有你的雅趣，是去会一个深谷里欢唱情歌的好儿郎，他在远山上吼了最亮的嗓，写了最煽情的歌词，吹送在你的蕊瓣上，你只能酥酥地做了投降，摇落了满身的珠玑注在眼前为你盛着滴泪的小溪，不然，那小溪为什么此时如此的澄澈又时而浊浊。哦，你不染尘，不杂色，只为飞出的落花音符最纯洁，为这个春做一个充满色彩的款款谢幕的奏乐。

 　　“桃花源”里的桃花的谢落没有在地表做盛大华丽的铺排，她的身下是寸草未生的褐色泥土，也许任何奢侈对这里的桃花都是亵渎和不恭，也许那样的裸土需要一床花被，她善解人意，就盖住身下的本土与苍黄。是哦，若是小草，你怎承受得起她那么沉重的情，怎载得动她那么酽酽的烈。

 　　我真的弄懂了你，你总是会把爱给了那些未开垦的原土，若是这片土地已心有归属，桃花又怎可与人争怀抢暖呢；或者是那些不知因何已经失去了爱的衰草，她也会去投怀，枯了的草，谁说抵挡不了桃花的浓艳厚意。人言可畏，朽木与新枝，老牛与嫩草，这些反差强烈的词语放在一起，是带了歆羡还是妒忌，或许是不能得，而要说些风凉话，以慰失落的心……

 　　桃源里的桃花躲在她的桃源里，从来不在凋落的时候伤春伤人，除了我，才特意来接受你的婉约辞世。她不像当下的某些当红的歌星，在网络空间，在微信群里，说尽了她们风流韵事，再说她们如何不堪沉疴，不忍舆情的伤害而夭折殒世，她无需全世界为之低首鞠躬为之伤情默哀。去就去了，走就走了，没有轰轰烈烈，也没有那么隆重，也不选择海葬，其下的水池小溪，她纵身跌入；也不选择“烟脏”，就裸给灿灿的太阳，慢慢让她失水干涸；也无需黛玉为之提篮掮锄，为之葬花，免了哀婉，谢了隆重，也不要那个让人“倍思亲”的日子就必须去拜祭的小塚。只铺地表，覆盖荒凉。她的后事完全从简，化简，我却以为简单才是大美。

 　　思绪被你的绝美弄得紊乱了，心与眼，都被我楼西的桃花阵勾去了。哦，你酽酽的，一排浓妆，不是要招惹谁，你是参加了春的大典，经受了婚礼的洗涤。你着了盛装，春的婚礼必须有你，那样的大红礼服才是最配你的穿着。你本就无心以大红来尽染无色，也不想以艳丽摄住人的眼球。盛装在这个春里，多少人的眼在意你，备受了青睐与凝视，所以才让人在羡慕里凭添了伤感与失意。

 　　盈盈地落吧，不是所有的花都会孕一个果，之前有的就已经凋谢了，她毕竟怒放了自己短暂的生命。就像不是所有的感情之花都可以有一个合适的归宿，夭折的美留给我们的必定是惋惜与怀念，所以才耿耿于心，向你发誓，一辈子，下辈子，都要在你重放的时候，一定要拥有你。其实，落地飘零未必就不是一个归宿，多情往往被无情恼，多少人给自己给别人写一段爱情佳话，编织一个天衣无缝的爱情剧本，要你去看，要你的眼泪，有哪一段佳话是给你一个无瑕无终的完美结局，都是带着一生的遗憾，正如有人说，明年，我要在路的拐角处等你，因为拐弯处你会放慢你的脚步，减缓了你行进的速度……我要在桃花盛开的季节去约你，想重温那段热烈的温度，此时的心还不死，无论如何花言巧语，他真的看不起你悄悄落地，至多会做一次不足一分钟的悼念和严肃。你不觉得么，他在下一个路口等你，那是诅咒你，因为过去的你不会走到那个路口；他在下一个路口可能会遇到一个孑然一身的你，因为你的花已经落尽；他说我在来世等你，那就是一个无望的安慰，看不到当下还有什么机会，怎么能不抱一个不甘的心愿，其实那就是一个天大的绝望，所以桃花不等你了，落下吧，一切烦恼不给你，她更知晓，你的烦恼和哀伤也坚持不了几日，只把美好留给了小溪……

 　　岂止是有人为你伤，你看，柳花淡黄，颜色不如人意，她看你太寂寥，莫非也想借了了你的光华，沾一点桃花艳，与你杂在一处，让人觉得哀伤不仅仅有你。粉紫与淡黄，真的给我莫名的哀婉，怎么春风里那么多的垂落！桃花并不惹人，不打扰小草，不打扰溪水，落在那衰草上，莫非是想用热烈的桃火燃烧了你，重新去唤爱的春，其实桃花真的知晓自己的心有所属，你还会嘲骂她没心没肺？还会说她红颜薄命？那些恶毒的词语，为什么给你自灼自艳的桃花呢？你不应该成了情绪和失意的出气筒。

 　　君可知，哪年的桃花不历雨，哪年的桃花不惹风，只是有人起初把持不住自己的心，继而失却了粉艳而愠意，故而迁怒于你。有人把那些雨和风看做了是诗意的温习，哪知你不想满足那些酒足饭饱之后的醉意，选择悲壮地去飘落吧，那是大美的赞美诗，是最动情的谢幕，让他们去叹息“无可奈何花落去”吧，绝了非分之想。

 　　今年我与桃花约，早就在等你谢落的那个节点了，不是我盼花落，我是特别在心中注满一腔的悲情，没有作假，没有虚意，只想做你的掏心的知音。现在很多人都想抹去这个节点，甚至想让节点提前，桃花垂落尚可预料，人死何人可以算准？有人不死早就有了庞大的冢，占尽了一片阴宅，那不是给自己一个光彩的谢幕，而是在掠夺，一直坚持到瞑目的日子，也要做最后的一搏，就像那个巴尔扎克笔下的守财奴葛朗台，在最后去攫取一块金子的时候，一搏而断送了他的性命。如果是别人在他活着的时候就给他掘一座坟墓，他会与他结下八辈子的冤仇。为什么人可以选择原谅自己，而不愿也不能原谅别人呢？也有不原谅自己的，那时候是因为他失去了很多，才给自己加个响亮的耳光。桃花不做冢，黛玉给她的也是一个土冢，女子相惜，真的是到了最终只能是惺惺惜惺惺。

 　　谁言桃花流水最无意，你看，桃花不允树的寂寞无色，谢落是为了邀了那绿叶窜出，把短暂的繁华再传递给绿意。为什么那些赏花拥花的人还总是失意抱怨，花要谢，婚姻总有绿叶平凡时，只要你常怀曾经热烈过奔放过而无悔的初心，珍视那流水般的繁华，呵护眼前的滴翠泛绿的常态，那你心中的那棵桃花就永远不会被虫蛀，被风吹落，被雨褪色。

 　　都言桃花尽失意，君不见崔护就感受了失意之后被嘲弄的妒火攻心了，“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我可回答他这个千古迷案了，是因人面不如桃花艳，人面色衰让人哀，所以，她唱着“归去来兮”地走了，或者是隐了。她也怪你只记得桃花映人面，若无桃花粉了人面，那村女会是崔护的心上的惦念吗？

 　　写不尽的桃花面，咏不尽的风流韵事，年年写，年年叹，一段段只有开头，没有结局，这就是桃花无言垂落的心事，花事再怎么盛大，也要画上一个句号了，所以每个春都会在夜里给桃花一场雨，那是摧残，也是雨祭。

 　　昨天的夜雨，终于来了，那是凌晨三时，几滴斜雨被风裹着打在我的窗户上，我知道，这是吆喝我，告诉我，雨要送桃花一程了，我也要为你送一曲，无哀无殇的歌。

 　　推窗去睹，雨洒在我的脸，不爽，都因桃花翩翩落。淅沥的雨专为桃花而来，我叫“桃花雨”。一阵风，春风抖落桃花瓣，只做诗篇无挽歌。水泥地面泛着微亮的雨，仿佛一面简陋的铜镜，那桃花不忘自己最后一次的审美而对镜，朵朵逸情不胜美哦，一地的镜面只照桃花千般艳，微雨也知情和意，绝不砸碎她亲自拭净的镜，任桃花做着唯美的告别。

 　　当年我痴迷那些“落花流水”的伤春诗句，寻遍了华美，发现了千般一律，几乎“落花”都恋“流水”，似乎无水便不是花意。雅态妍姿正欢洽，落花流水忽西东。你看柳永都站不住脚跟了。落花逐流水，共到茱萸湾。刘长卿随了落花去看，似乎是在感谢那洗尽铅华的流水。宿粉残香随梦冷，落花流水和天远。汤恢的冷色调让人不寒而栗。只要你关注，那桃花总是随了流水，哪怕是一泓湿润，她也要去吸进流水湿芳颜。

 　　春风摧折桃花千瓣，春雨再来蹂躏万朵。桃花谢春风开而无怨，桃花谢春雨艳而无悔。我不能视而不动情，就以这篇《桃花祭》作为你与我相逢在春里的作别吧。

 　　看到桃花开桃花落，唯一可以引发一些兴奋与感伤的联系的，就是我们这些总是不舍得放下那些陈年多时的所谓的感情和感觉的，我相信在街上驾一辆三轮车的拾荒买荒的人，他想到的一定不是我们想的，可能想到有没有可以收购桃花破烂的公司，如果有，可以蹲下来扫一扫，拿去卖了钱好养家，最多会看见又一个时序就这样来了去，想到去了又来……

 　　世界上没有常开不败的话，桃花更是。如果说有，那只能是在花的前面加上“塑料”两个字，如果你拿着这样的塑料花俸给你的心爱，就是再怎么解释，说是希望你在我的心中永远是一朵开不败的万年花，她都会给你一个耳光，然后一转身丢在那沟渠里，给你一个白眼，说声“拜拜”。所以，我们只能选择了鲜花，桃花就在其中。

 　　如果你实在挥之不去，那就像我这样去看桃花，想桃花，祭桃花，没有人会觉得你好酸，有些东西从来都是给小众的，就是看见这样祭桃花的，至多给你一个赞，说，人家就是有情调，这样就足够了，对我们而言，借着桃花抹了一下心上的那一丝蒙尘而已，也不痛，也不重燃花之情，权作打发心情，无关大体，也无关原则，只是与心情有关，如此，我们就无需考虑这样那样的意义和代价就是。

 　　花本无意，我意在。我也知你明年还会开，今年有今年的情意，明年有明年的期待。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情不同。

                                                  　　作于2018年5月2日21:50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