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早晨八点出门上班，在经过铁路离交桥时,总能遇见那列西去的K字头列车，会自然而然的想起小时候坐火车的情形。小时候母亲在乡下工作，我随母住乡下。父亲在城里工作，每到暑期，我便会随父到城里住几天。那时乡里没有客运汽车通行，火车是唯一的交通工具。在县城住几天，见见城里的世面，在同学中是很值得骄傲的事，因为别的同学很少有像我这样的机会。所以从小就喜欢坐火车，多少年来看见火车有一种莫名的冲动，爱坐，想坐，想坐上火车到更远的地方见世面。

那时火车很少，而且慢。从我住的乡下到县城算起来也就是七八十公里，坐火车要将近两个小时，从县城到省城三百多公里特快要跑八个小时左右，慢车要十几个小时。车次少，坐火车的人多，车很挤，没有坐号一说，上车能挨上个座位是很幸运的事。夏天坐车很受罪，要是车晚点停靠在某个车站，闷在车里几十分钟，汗热难忍，简直让人窒息，那个闷热劲至今让人恐惧。车开起来，所有的窗户都是打开的，倒也凉快。那会坐车最大的期望就两个：不要晚点，有个座位。多少年最不能忘怀的，是餐车里飘出的甜蜜蜜的味道，那时火车上烤面包，面包出炉时整个列车的脚臭、汗臭立时化为无有，到处飘着一股令人垂涎的香甜，那香甜浓郁，温馨，绵长。当售货员推着装满焦黄面包的售货车出现在车箱时，有多少人会一口一口地吞下口水。那面包的形状，颜色，味道,至今记忆犹新。

工作后经常出差，火车也是主要的交通工具。坐火车天南地北地走，到过的地方不少。坐火车最惬意的是隔窗看风景，看过北方荒凉的戈壁滩和一望无际的少漠，看过水墨画一样烟雨江南，看过没边没际的华东平原。看过了就有一种到过的亲切感，一程下来总觉得有不少收获，“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意尽在其中了。近年出行的感受与以前大不一样，车越来越快了，车跑起来窗外的风景一闪即过，只是一抺一抺的颜色从眼前划过，根本辨不清过者为何物。记得前年在京沪线上坐车，曾写下过“京九沪杭车似风”的感慨。再加上现在出行，坐卧铺较多，非趟即睡，一程下来除了晕晕呼呼就是晕晕呼呼。何来领略风景的惬意。餐车里不是炒便是炸，什么西芩炒肉，青椒炒肉，辢子鸡丁、、、、、、，除了贵，剩下的就是满车挥之不去的焦糊味和油烟味，让人感到憋闷，恶心。儿时曾在火车上闻到的那股香甜只能是永远的记忆了。

前几天又坐火车出行，有两件事让人心生感慨。车从咸阳开出后，列车员通知：“到西安下车的旅客，收拾行礼准备下车。”忽然有人“啊”了一声：“车怎么到西安了，我坐的是到成都的车啊。”车都到西安了，才惊讶上了错车，我吃惊天下尽也有这样粗心之人。他上铺的一个人说：“换票的时候我看见你的票不对，列车员没管，我也没说。”哦，这个人要是多一句嘴不就好了？这位旅客要坐的车，就跟在这趟车的后边，他在宝鸡下车，有足够的时间换乘。还有这位换票的列车员要是稍认真一点，发现错误不就更好了。现在一切都晚了。我对他讲，现在有两个办法：一是自己认了，到西安下车，不出站，看见有往成都的车就上，在火车上补票；另一个办法是找列车员，让他给你赔损失。不想这个人说：认了吧，都怪自己没文化。哦，没文化是缺点。可有文化的人何以如此“守口”！？列车员上车时要验票，是怕旅客上错车，上车换票是为了提醒旅客下车，这张票他至少要经手两次，何以能错，责任心啊！？我拍了一下这位旅客不仅能容食，还能容事的便便大腹，笑着说了声：下吧，到西安再别上错车。车从西安开出后，便一头扎进夜色当中，越来越快，看着黑黢黢的窗外，从内心深处冒出一股寒凉之意，扩散到我的全身，那一刻我最真实有感觉是孤独，恐惧。

凌晨三点左右从梦中醒来，车在高速行驶中，车箱内昏暗，寂静，只有车体划过夜空的呼啸声，显得单调，凄厉。我静静地趟了一会，没有睡意，起身到乘务室旁边看列车时刻表，看按时间应在那个区间。乘务室的门开着，里面的灯亮着，灯光残白如冬日阳光没有暖意，只有一个女列车员坐在里面吃东西，看年岁离五十不远。我留意了一下她吃的东西，一个馒头，半截很粗的火腿，还有几瓣大蒜。她啃一口馒头，啃一口火腿，再咬一口蒜瓣。这一幕定格在我的大脑中：在凌晨三点来钟，一个角落里，一个女人静静地守护着包括我在内的一车箱人，在用一个冷硬的馒头，一截被称做垃圾食品的火腿，还有几个蒜瓣充饥。这一刻她在想什么呢？她孤独吗？她的儿女，还有丈夫，知道她此刻在做什么吗？那一刻我最真实的感受是：作为人的不易与艰辛。我从包里挑了一个最大的苹果拿给她，她接受了，连说了几个谢谢，她看我的眼神，惊讶之余有点谦卑。我捕捉到了她眼睛里的那一点点谦卑，反而让我感到有点不安。早晨她交班休息，打我跟前走过时微微笑了一下，微笑中依然带有一丝丝的谦卑。当天下午两点多下车，再没有见她。但实在说不清为什么，心中会常常现出她那谦卑的眼神，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