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就听说夏宗廷先生在写一部长篇小说，且写得很执着。写些啥内容，那时听说者不得而知，但话语里对先生却十分地佩服。时间走至辛卯年，大概是稻田赶花那个季节罢，先生之子湘华先生无意间与我讲道，他准备为其父的长篇付梓，且要我为其书写写后记。啊，是么，我激地眼光一亮，很是高兴，并满口答应了。
　　
　　没过半月，湘华驱车将稿子送到我的手里，那是两大沓微机打印稿，大约三十好几万字。那几天，尽管秋至去暑，但气温仍处在35度左右，热煞难熬。白天或夜里无事，我将稿子摊在电扇脚下，一页一页地翻读，读人物，读场景，读对话，读议论，读有的章节里的古韵和诗章，脑子里总是充满一些好奇故事和几多人物的生死命运，然而转瞬又读到了某人某事的几分蹊跷。这若如法国小说家巴尔扎克所说的，小说结末往往应使人出人意料，且莫可往往出人意中。宗廷先生，正是运用了这种创构手法，故事情节中一个伏笔埋下另一个伏笔，读时你断然不可去揣度某某平淡某某晦气，更不可去想那是雾里看花。我总感觉小说中的百十个人物，个个仿佛都在人的眼前活活浩浩。凡读得眼睛酸涩时，我便走出户外，仰望蓝天和星空，听浓绿树梢姊妹丫的鸣叫，看星际一颗又一颗，红闪红闪而往前拽动的嗡嗡声，那是夜航机发出的声音，一条若大的白雾带从远天牵过头顶，又从头顶牵往远天，那浩然的银色烟带，令人想到宗廷先生小说里的几多人物的血肉及人物的喟叹。
　　
　　宗廷先生这个长篇，从开端到结末有三十几个章节，每个章节语言故事平素而又大起大落，且环环相扣。若要拟下时空脉络，小说一开笔，时间便定格在1981年春天。这个春天，田畴山野若如青葱。一派生机盎然中，空军司令员凌峰驱车往一个现代化机场进行工作视察。一路上，他双手抱怀，几丝惬意浮在脸上，又不时看表，催促车轮往前飞奔。车窗外，景致目目，勾起了他的几多猎猎回想。几多猎猎回想，也若车轮一样清晰而猎猎地呈现给他一路几多不平的辙痕。
　　
　　四十年前，那是第二次国共合作时期，他被选送到国民党航校学习飞行。三十年前，他结束了国民党航校校长及飞行教官的生活，投奔了共产党，担当起了飞行团长的重任。解放后，他一次次参加了抗美援朝对敌空战。停战后，他带领一个战功赫赫的飞行师，回到祖国，继续选拔培养航空人才，锤炼新中国新一代航空队伍。之后，他又被提拔为某军区副司令及司令员职务。时已年过半白，但他仍把自己当成普通一兵，他常年衣着朴素，不蹲机关，而蹲基层，与师团长及飞行员们风雨同舟，时时审视国际风云势态，时时牵挂祖国航空事业，几乎呕心沥血。不想，风云突变，反右运动，大炼钢铁，大跃进浮夸风，及十年浩劫时期，满天满地乱云飞渡，他与他的空军，他的战友及家人经历了过多的磨难及迫害。事事蹉跎，想作为而又不能作为那个岁月，喊出了新中国第一代航空人“是用金子铸出来的”，喊出了从抗美援朝战场“飞出来的航空官兵更是比黄金还贵”的铮铮愤懑。
　　
　　那时，国内形势尽管那般焚人如焦炭，但不甘失败的美国侵略者以及盘踞在台湾的国民党蒋匪，趁我国国民经济极度萧条以及人心惶惶的政治局面，他们常歇斯底里，暗斗陈仓，并未放弃对新中国的仇恨和敌视，明目张胆，出动无数架次侦察机，侵犯搔扰我国领海和领空，企图挽回他们在各个战场失败的厄运。依照毛泽东“你不犯我，我不犯人；你若犯我，我必犯人”的军事战略方针，凌峰怒火中烧长天云空，奉命指令第二代航空兵，以叱咤风云之势，驾着战鹰直飞辽东海湾，阻击敌机。战斗中，我方长机，僚机，相互配合，云遮云隐，与敌机斗智斗勇，巧妙周旋，一怒之下，视死如归，打掉了来犯之僚机，挫败了敌人的嚣张气焰，一次次捍卫了祖国的神圣领空及中华民族的尊严。
　　
　　凌峰这个人物，在宗廷先生小说中，在他所建立的航空师里，他不仅是我国第一代航空兵对敌技战术的研究者，开拓者，更是一个命运多舛的人物，但他的鲜活形象，并非贯穿小说语言故事的始末。而贯穿小说整个故事情节的，则是与凌峰同生死共患难的他的老战友洪飞，雁雷，向天等人。
　　
　　小说的情节发展，既是凌峰对洪飞他们的回忆，亦是洪飞对首长及其战友的回忆，尽管人物对话庞杂，但从故事的发展，发展中的高潮揣摸，也能粗略地理出些脉络。
　　
　　1947年，解放战争由敌我对峙转入战略反攻，解放大军日夜兼程横渡黄河，马不停蹄地往中原挺进。一天，为追赶逃窜之敌，风风火火奔跑在战斗队伍前面的洪飞，雁雷，向天三人，突然接到上级命令，叫他们马上赶往团部，接受新的任务。于是，在懵懂和牢骚之间，阴差阳错，他们意外地成了我国第一代受训航空兵。原因，据团长说，他们是这支队伍里难以多得的初中生。
　　
　　洪飞他们的受训地点，是我国东北一个中型飞机场。国民党反动匪兵溃败后，这个机场成了党和人民培养我国第一代航空兵的新航校。乍眼一看，当时的飞机，大都是国民党傀儡政权遗留下的歼击机，其实是美式战斗机。机场上，阳光和熙，一些身着草绿色布衣的官兵们，人人以主人翁的姿态，三五成群，四六成伙，他们比比划划，量量算算，有说有商，个个扬眉吐气，场面充满勃勃生机。
　　
　　机场旁边，有幢一层两面采光的平房。平房里，从野战部队新抽来的的五十名青年战士，带着新鲜感，相互你觑我瞄，不停地荡漾着激动的心弦。在一阵掌声中，他们一一迎来，而逐一见到了自己航校的校长，副校长，教务处长，政工处长，以及物理教员，飞行原理教员和飞机驾驶教员等。接着，几位首长对他们作了些简短而鼓动性的讲话。值得回味的，尤其那个被认为是三角函数教员，兼教务处长的凌峰，他身材高大，容貌端庄，据说，也许是经历过多风雨咋的，他皮肤略显黝红。轮到他讲课了，他带着满脸温尔平和的笑，登上讲台，一开腔，便给人一阵激昂振奋的话语，一时间，使得整个平房里几分拘谨沉静的气氛，变得活跃起来。课堂间，凌峰与学员间互动的对话，总是那般随和，那般风趣。渐而地，学员便拉近了与首长凌峰的情感距离。同时，凌峰也看到了学员之间那种磨拳擦掌，誓死“开垦祖国领空处女地，当一名空军尖兵”的骄傲和雄心。
　　
　　初中文化的洪飞他们，苦心励志，按照必修课，与加，减，乘，除，开方，乘方，微分，积分，光学，力学，流体学，应变学等知识打交道，对飞机构造，飞机设备，马达原理，电气仪表，无线电通讯及雷达，军械设备，维护和维修等课程，死记硬背，硬性研悉，从感知到认知到操作考核，从单飞到分队队形组合，从熟练敏锐到谋略应变，从暖春到数九寒冬，他们每天12小时的垂直学习和训练，经历了800个日夜和风雨，他们除却炼就了一身技战术的过硬本领，时空，还成就了他们一云天博大的胸怀和犀利的目光。
　　
　　读到这里，似乎觉得好象这就是小说情节中的高潮了，其实不然，油儿转眼间，不知不觉，你竟而读到了文字里一个绿荫掩映的桐庄，读到了桐庄几个姑娘心动的小插曲。
　　
　　桐庄，一个500余户人家的村子，座落在航校南边十里外一个山凹里。白天夜晚，总听得飞机嗡嗡地从村庄头掠过，没有轰炸，没有机关炮子。于是，人们楞头楞脑地猜测，总猜不出个过由。村里，有三个水清灵秀的姑娘，一个名历陨，一个名万星，一个叫程寒，三个姑娘都为当地即将毕业的高中生，是她们告诉村里人，那不再是蒋家王朝的机场，而是毛主席接管后新成立的航校。从小说情节的字里行间揣摸，三个姑娘似曾到过航校，似曾见过洪飞，雁雷，向天等人。不知啥时候，洪飞他们英俊潇洒的气度，以及他们轻捷如燕的飞行英姿，竟若荧火，一眨一闪，偷羞地，偷羞地烙印着姑娘们那厢甜蜜的心境。
　　
　　爱神的降临，洪飞等人未曾意觉半分。只记得1949年，那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那天，航校门头彩旗飘扬，室内室外张灯结彩，这是因为一种成熟，因为洪飞等人，即将奔赴新组建的，由凌峰任校长的第二所航校，即将担负起飞行教员重任的缘故。在那个毕业典礼欢送晚会上，历陨三人风姿夺目地出现，使得整台晚会平添了几分迷你和精彩。洪飞雁雷向天飞行班全体成员一曲“游子吟”，和着历陨万星程寒三姑娘的二胡琵琶和舞姿，那腔母子难舍难分的骨肉情韵，令在场的好多人，动情得泪雨潸然。末后，月光下，溪径边，林荫里，洪飞历陨，雁雷万星，向天程寒，他们一路憧憬，一路鼓励，他们依情半露，那情景，仿佛，好似，春头润雨盼望芭蕉香。
　　
　　1950年秋，历陨万星程寒三位姑娘，以优异成绩，进入了东北一所文学院深造。
　　
　　洪飞他们呢，在凌峰校长的指挥下，带领一梯梯队员，飞行训练难度也一天天加大，从地靶飞行射击，转入空靶飞行射击。上级还专门下达命令，要求在复杂恶劣的气候条件下，加大云雾侦破，避敌锋芒，夜空歼击等特技战术训练；要求特别得加大应急想象，想象在那生死攸关关口，如何加大应急跳伞，地面自救，地面孤身作战等本领的训练。
　　
　　其实，不用多说，美国鬼子侵朝战火已经烧到我国鸭绿江边。因为这些日子，中国人民自愿军，已奉命入朝作战。国内的工人，农民，知识份子，青年学生，也人人义愤填膺，纷纷捐钱捐物，支援抗美援朝战争。有的通过自愿申请，已经入朝，纷纷编入弹药运输队，火线救护担架队，火线宣传鼓动队；有的进入战地医院，有的做起了战地记者。一天，从校务秘书手里转来的一封信件得知，历陨等三个姑娘，通过自愿申请，说三人自高奋勇，组成了一个吹拉弹唱文艺小分队，说也即将奔赴朝鲜前线。洪飞雁雷向天，读罢来信，高兴之余，远望着从西海岸飘来的团团乌云，牙根咬得格嘣响。
　　
　　接连几天，传来鸭绿江沿江村庄遭到敌机狂轰烂炸，鸭绿江大桥遭敌机炸断的消息。于是，两所航校，战备由黄色战斗动员，变成了“弹抵炮膛，随时带命，随时御敌”的红色特级战斗动员。
　　
　　十月的东北，气温略显湿寒，天空云层加重。
　　
　　一天，接上级命令，由校长凌峰亲自衔领，几个机组银燕拉杆升空，僚机配合长机的编队攻击训练，在鸭绿江上空展开。云遮云涌中，隐隐觉得，云层中发现莫名的亮点，似有敌机偷稍尾追而来，几架，在哪方位，因视线模糊，09号长机与僚机只得相互呼唤，相互掩护。当然这刻，每双眼睛都象尖刀一样锐利。经过隐秘观察，8000米高速辗转，敏锐判断，在确信美国“空中王牌”肆无忌惮袭来那当儿，地面指挥中心也传来了“务必全歼入侵之敌”的命令。于是，战友们“全速拦截”，“紧跟”，“明白”等呼唤响彻耳鼓。在经历几个回合的胶着“死咬”，搂地嘭嘭几声巨响，我军战机接连打下敌人两架僚机。见势不妙，敌人一架长机张惶一个低垂，夭夭逃出了我方的炮火。然而，仅一个喜悦掠过，我军也出现了一幕黑色险象，一僚机炮弹哑火，09号长机已趋于几架敌机围追的困境，在这千钧一发之际，09号长机沉着应变，再加上战友空中悲壮相救，使得09号长机脱离险境。转瞬，我方长机僚机猛然一个合围，敌我双方8机相互全速追咬，双方迎面开火，在又一次击落一架敌机的同时，我方一僚机不幸也被敌机炮火击中，一战友碧血长空……
　　
　　之后，我空军又在一次偶然拦截战中，一举击落了美国人号称“空中霸王”的罗斯夫机队长的长机，这使得当时的好战者，美国总统罗斯福，在全世界丢尽了脸面。
　　
　　美国侵略者一而再的失败，满脸凶恶，似乎已到了伤心病狂的程度。一时，敌人好似捅了马蜂窝般，接连出动数百架轰炸机，对我地面自愿军部队和朝鲜人民军，一次又一次铺天盖地大举轰炸，妄图使整个朝鲜半岛变成一片焦土。奉命，我空战机同仇敌忾，深入朝鲜腹地，与美战机展开殊死搏奕，一次次完成了空中截击任务。
　　
　　洪飞这个人物，在与敌机交战中，因机身起火，挂彩跳伞，落入朝鲜一处茂密的丛林中，不幸被一小股美国鬼子发现。带伤，他亮着枪口，沉着应变，孤身与敌人周旋。在哇啦哇啦一片活捉声中，一支朝鲜人民军女子游击队，好似神兵天降，将洪飞救下，送入朝鲜人民军战地医院。洪飞的生死，牵动着凌峰，雁雷，向天等众多首长及战友落寞的心弦。好几日，寻不到洪飞的踪影，断定他已牺牲，战友们食寐难安，悲痛异常。一个红霞满天的早晨，飞行师全体官兵们，庄严肃穆地，为牺牲的29个空战烈士举行了追悼会。那天，会场泣不成声，悼词忧惋。那天，人们断然，或简直压根没有想到，洪飞伤愈，竟鬼一般从战地医院兀自归来了。洪飞的归来，使得大家仿佛看了一部蒙太奇的电影，弄得首长及战友们死里活里地围着他，整价日地与他欣喜若狂。
　　
　　小说这种文学样式，无论短篇长篇，都应有个故事高潮。我以为，宗廷先生这个长篇的高潮，应在这里。那么高潮后的结尾怎么升华呢，宗廷先生笔锋那么一转，转得似有些让人出乎意料。
　　
　　1954年，自愿军凯旋回国后，同村，同年生的南方兵洪飞雁雷向天，与北方同村，同年长的历陨万星程寒赋有大学学历的三个姑娘结婚，生下了“历飞，万雷，程天”三子，长大后，大概22岁那年罢，父亲母亲将他们送入航校学习飞行，成为我国笫二代驾驶战鹰的航空兵。而洪飞雁雷向天呢，三人当时已是飞行团长及副团长，基于国内政治形势所迫，他们三人迫于部队减员，脱下军装，阴阴回到南方山野村庄，在村主任及民兵队长的带领下，从事家乡沟渠水库等建设。可这时的历陨万星程寒三个北方村姑，却不知去向。在磕磕碰碰的劳作中，一天，接村主任一个口头通知，时空又将洪飞雁雷向天他们三人，送入当地工商管理部门，分别担任了经济股长及副股长职务。工作及生活期间，几多不顺心的事务撩拨着他们，心里总想到昔日的首长和战友，时不时写首对凌峰死去的妻子唐亮及战友的哀悼诗，日子，仿佛天狗吃月那般，半儿明亮半儿阴沉……
　　
　　话到这儿，试着一想，觉得洪飞他们笫一代航空人中的很多人，当时，若方向路线正确，将他们继续留任部队，也许人人都象棵大树，不仅不会落寞，他们或将成长为一棵苍穹，想必，那一棵棵苍穹，会为子孙后代，带来不可估量的财富。
　　
　　尤其凌峰的妻子唐亮，一个曾打入台湾国民党内部的中共地下党员，她饱尝过阴风苦雨，曾暗度支持协助过凌峰回到党的怀抱，支持他为祖国为民族从事崇高的飞行事业。解放后，她倍感无尚荣耀，回到北方文学院中文系任教，她汗马呖血，培养和造就了一批象历陨万星程寒那样的人材。但她压根没想到，国内一波一折的阶级斗争，那种残酷和浮燥的岁月，竟将她视为特务和叛徒，关进了监狱。狱中，她知道难避劫难，悄然留下一纸遗书之后，被人押绑至刑场，饮弹含冤九泉。呜呼，几多海潮一样的呜呼，凌峰，洪飞，雁雷，向天等人，凡知情者，怀揣几多遗憾几多愤懑，为唐亮这个人物难写一个错，而那不是错的错，几乎让他们泪洗苍生……
　　
　　写小说难，写好一部小说更难。
　　
　　俄国作家屠格涅夫，创作《父与子》等巨著长达47年。这部小说，划出了革命者与自由主义者的鸿沟，以至激起了俄国思想界激烈的论争。俄国又一作家肖洛霍夫，花了14年时间才完成了他的《静静的顿河》，且一部小说消灭了整个社会的疲惫意识，推动了整个国家当时的发展进程，以致引响到欧美其他国家。
　　
　　夏宗廷先生是如何开始这个长篇创作的，我无从问津。他又花了几年撰成这个长篇模块，我也无从得知。但据我的友人湘华先生说，他父亲这个小说原稿长达90余万字，后修改成30余万字。又说，他父亲现已是78岁高龄的老人了，以他的经历，以他的回忆，执著地追求文学创作，无论小说写得精彩与否，宗廷先生这种顽强拼搏的精神，是令很多老人，尤其高龄老人难以契及的事。
　　
　　读完宗廷先生这部小说，其素材中，他有着洪飞这个人物的影子，可说，大都是他一路走过来的，是他作为一个航空兵战士辉煌业绩的痕辙。这部专以空军素材撰成的长篇小说，社会场面真实宏大，价值很高。若月慧湘华哥弟俩有时间，有精力，对小说中的众多人物，众多情节，众多人物语言色调等来次再梳理，再创作，想必交出版社出版发行，实现也是不难的事，也许，那便是父辈一生的夙愿。
　　
　　杨坤
　　
　　辛卯年秋于思州古城西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