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直走下去　　
　　年华静好　　
　　你在。我在。　　
　　合欢花会开　　
　　我们的青春　
　　像柳絮一样死命地飘在风里
　　
　　风忽然刮的很大，很烈。秋末的风，沾染了朔风的透骨。从紧闭的五楼玻璃窗望下去，看粗壮的树摇摆不止，叶子承受不住风的力量，一片一片往下掉。目睹一个生命逝去的过程像是目睹一场无声电影。而风似乎没有了停止的可能。
　　
　　我在大风盘旋的季节回忆所有关于那个女孩和那个男孩的事迹。
　　
　　我抱着厚厚的书本站在讲台上，斜眼看见北边窗外隐约的青屏山，花期已过枝叶细碎繁茂的合欢树。轻描淡写的自我介绍，黑压压的人群里，我突然感觉到彻骨的寒冷。
　　
　　我的座位是第一排，左边是可爱的女生，前面雅座是成熟而帅气的男生。我抬头就能看见他的侧脸，而且也只会被别人误认为我在看黑板。我不得不承认班里没有一个男生可与他媲美。我在明亮的白炽灯下一边.想入非非一边傻笑。
　　
　　恍惚间听见有人叫我。我皱着眉收起思绪，再展眉扭头。那个女生说，你一个人吧？明天我和你一起吃饭呵。我很喜欢你呢。哦对了，我叫翼。我礼貌的笑笑点头，并不答话。转过头看见男生对我微笑。嘴角弯成弧度，灿烂的笑容似乎比白炽灯更让人觉得温暖。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那个女生和那个男生会贯穿我整个高三生活而且从此与我的命运轨迹相连。那个女生是翼，那个男生是周小岛。
　　
　　我记得第一次与周小岛打交道也颇有意思。那天晚自习，班主任按例对我们讲学校的规章制度。电风扇忽忽的转动，小虫子不知天高地厚的四处乱飞。教室后面不断有轻微的呵欠声，班主任硬是津津有味的把枯燥无趣的东西讲的更加枯燥无趣。
　　
　　班主任说，抽烟被抓者，开除。我在班主任铿锵有力的声音中不置可否的笑。周小岛莫名其妙的看着我。我写纸条给他说，笑是因为我知道你一定抽烟而且上瘾，但我不确定的是万一你被抓，班主任会不会履行承诺，开除你。
　　
　　周小岛的脸瞬间变得惨白，而后迅速恢复平静。他说，被抓第一个怀疑是你告密，但我知道这种概率几乎为零。
　　
　　在看到他字迹后我无话可说。是的，能写出这样好字的人绝对不算坏学生。我抬头直视他的眼睛，却触摸到他眼里心里生活里鲜为人知的沟壑以及历经所有之后他的坦率与从容不迫。
　　
　　深夜的风拂过窗台，浅浅的云在月亮周围一圈一圈的晕开。晚自习上，我们在电风扇呼啦呼啦的掩护下压低了声音谈哲学谈过去谈文学。有次我穿过厚厚的书本看着他的眼睛说，如果我们这样谈下去，我们就完了，真的完了。他瞪我一眼，哈哈大笑，你会在乎？我的心在眼神惶惶黯淡下来之前迅速沉下去。
　　
　　是的，我不在乎。可是没有人允许我不在乎。你呢，你不也一样吗？我甚至不知道以后的路会怎样，我只是一直朝前走着，却没有任何方向和理由。只是任年华把年轮一圈一圈地刻上路旁的树，只是任自己一天天变老而无可奈何。
　　
　　周小岛顺手塞给我一团纸。展开，依然是他潇洒而熟悉的字迹。
　　
　　你要学会在荒芜的路上寻找风景，寻找自己。我可能要走了，不过还不确定呵。无论怎样，都要照顾好自己。
　　
　　时间飞快的踏过青屏山下的合欢树，然后疾驰而去。树叶随着风细细碎碎的飘下来。我没有想到的是那张小纸条是周小岛离开前给我的最后纪念。教师节过后的那个周日，我和翼爬上这座城市的最高处，在一个小亭子里坐了一下午。我清晰的记得那天，我和翼兴奋的指着一些模糊的地方说你看这是哪儿那是哪儿。清浅的风漾过我们年轻的脸。看着比学校里更多更繁密的合欢树，漫山遍野的分布在曲折的小路旁，我说，翼，明年夏天我们三个一起看合欢花吧。轻轻的承诺似乎一开始就没有分量，抑或是因为三个人的约定却没有第三个人到场的原因不会实现的吧。我看着开心的翼和周围人们脸上的笑，总觉得有一些东西迅速离开我的生命，头也不回的远去了。那种感觉很奇妙，就像看着慢悠悠落地的树叶，无论有多么不舍都无能为力。
　　
　　等到傍晚回到教室，周小岛的书桌已经清理干净了，犹如他的微笑般干净，一片纸屑都没有留下。翼说，他，真的走了吗？微微的哽咽听起来比哭更让人难过。没有人重视的话真的不是玩笑。真的，他走了。
　　
　　打电话给他，我没说话，他先开口说，知道你们去玩了，不想影响你们的心情。总是要走的，只是比较突然。你们照顾好自己。明年高考见了。然后他呵呵的笑。
　　
　　我说，没事。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也是。有时间我去看你，他说好。
　　
　　而我没说的他不知道的是，原来我们真的等不到明年看合欢花。原来我们真的只是这样子突然相遇而在没有完全适应的情况下措不及防的分开了。
　　
　　很快，他的位置上有了其他人。抬头看黑板的时候就会想起他好看的侧脸以及温暖的笑容，晚自习教室乱糟糟的时候会想起那些压低了声音天南海北乱扯的夜晚，想起他穿着破了膝盖的牛仔裤招摇了两天还无辜的说他不是故意的，想起他说你不要一副死不承认的表情好不？有就是有，别否认！想起翼在他午睡时偷偷蛹墨水涂黑了他的指甲，想起趁他不注意偷拍的照片，微微低头沉思，像温文尔雅的绅士，我记得那是惟一一张有关他的照片。
　　
　　我和翼在青屏山的背面看合欢树的叶子落了一层又一层，拉着手晃过秋晃进冬天。逃掉体育课在寒风肆虐的白杨树林里，扬起头用手机拍光秃秃的只剩树干的杨树，絮絮叨叨的讲周小岛在的时候那些美好的事情，大声唱着五月天的天使，直到流着眼泪也不停的唱，然后不停的想念周小岛，穿着厚重的羽绒服在雪地里大喊大叫闹的像个孩子，用手指在雪堆上写我们的名字，有空的时候打电话对周小岛说下雪了，下雪了。
　　
　　07年的冬天快要过去的时候，我一个人去了周小岛的学校。凛冽的风吹得脸生疼。我眯着眼睛站在空旷的篮球场一边等他一边说耗费巨资建造的篮球场在狂风中失去作用。然后看见他从篮球场的那面走近我。长长的头发在空中飞舞。
　　
　　他说，你看，忙的连头发都顾不得打理了。
　　
　　都成艺术家了呢。我笑着调侃。与此同时，我看见更加瘦弱的脸却依然微笑的眉眼。
　　
　　顶着风走了很长很长的路，然后在蓝山咖啡里说了很多很多的话。听他说他的小时侯，整个少年时代，说起曾子墨，说起政治，说起他的老师如何优秀而成为学校的传奇，说起他的成绩他的班主任，说起他在空闲的时候写的很多很多的文字。
　　
　　临走的时候给他一盒烟，那是我第一次买烟，而且是给一个只相处过十几天的男生。他笑着说，还是你了解我哈。看着我走进公车，而后一点一点远离，站在原地对我挥手。窗外忽然下起淅沥的小雨，从窗缝里挤进来冷风。下雨了，到宿舍了，你小心。今天你好安静。
　　
　　我说，你愿意说，我愿意听。我只是为自己找一些安慰和支撑，你总是很神奇的在字里行间注入希望的元素，带领我穿破黑暗的天空，路过璀璨的晨星，而后飞向光明。
　　
　　过年后是更繁忙的考试和备考。和翼闲暇时，想起周小岛温暖的微笑，想起他说，因为你不平凡，所以就更要坚持下去。就会全身充满了力量。想起他的糗事，两个人默契的笑笑，而后继续与书海大战。
　　
　　合欢花开的时候，太阳抵达了北半球的最北方，我并不知道它开在这个时候是不是为了与太阳并肩，是不是为了给我们考试一点点动力一点点力量。
　　
　　我和翼在高考第一天结束后的晚上爬上了青屏山，在护拦上一直坐到晚上九点。看着太阳西斜，而后下坠，直到最后天空被黑夜笼罩。已是六月，合欢花轻易就被风吹落了，毛茸茸的散落在路上，脚边，或者像柳絮一样飘在空中。匆匆从面前跑过去的小狗，梅花脚上沾染了合欢花的香气，北面更远的地方有一个硕大的电线杆，上面缠绕着密密麻麻的高压线。西天的晚霞在我们的注目下主持了一场盛大的舞会，合欢花是最美丽的舞者。
　　
　　我扬起头看着灰色天空的时候，月色淡淡弥漫，刚刚渐次亮起的灯光昏暗以至于没有人看见我眼角的泪光。一边对翼说我觉得班主任要找我们了，一边在心里说，周小岛，你怎么样。会考的好吧？等合欢花凋谢之后，我们会比现在更遥远，更难再见面。或者从此一辈子不见。
　　
　　就这样再见吧。我的美好少年。
　　
　　我不知道他后来有没有去过青屏山看合欢花，不知道他是否知道我和翼在山顶坚守着我们的承诺。应该是没有的吧，毕竟那个约定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毕竟我和翼我们所有的想念他都不知道，我们只是在自己导演自己主演没有现实男主角只有臆想男主角的戏剧里欢笑或者难过。就像只有翼知道我喜欢喝珍珠奶茶而且是咖啡味的还要多放珍珠豆不放椰果。
　　
　　隐隐约约在电话中知道他考到了上海。翼也在陌生的城市和更多的人擦肩或者相遇。
　　
　　而我们真的从此相隔万里，更难再见面。
　　
　　我不知道我们是不是遇见了才开口阔谈不遇见了就不记得或者会忽然在某个时间想起有这么个人存在于生命中很多很多年。
　　
　　但我知道的是，青屏山顶以及山麓的合欢花会一年又一年的，继续开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