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她长得很高且很瘦，冷冰冰的精致的五官。皮肤雪白，近乎透明。我们这些臭皮囊在她面前，统统显得恶俗不堪。她声音轻柔，但很少说话，一开口就有不容拒绝的力量。

　　小恩失踪了。
　　是离家出走，世界这么大，我不知道她会在哪儿。
　　小恩是我结婚六年的妻子，而今她失踪了，是离家出走。
　　
　　从认识到她出走，一共是九年的时间，在这九年里，我从来就没有明白过她的心事。她把她的一生看成了一出戏，而我只是她戏中的一个小角色。而今戏演完了，她连谢幕都没有的给这场戏结了尾，留我一个人孤零零在舞台中央，不知道怎么来收拾残局。
　　
　　那时我和她都是大学二年级，都是学校里的“人间戏剧社”的成员。我是化学系的，她是外语系的。我们每学期都会推出一出话剧，在本校演了，还要到别的学校演出。虽然是非专业的，但已经有了相当的水准。那时我们的人间戏剧社在校园里在周围的院校中名声都很大。不客气的说，这里边有我和小恩的大半功劳。我是编剧兼导演，小恩是我们的“台柱子”。
　　
　　就外型而言，小恩更适合做模特，而不是演员。
　　
　　她长得很高且很瘦，冷冰冰的精致的五官。皮肤雪白，近乎透明。我们这些臭皮囊在她面前，统统显得恶俗不堪。她声音轻柔，但很少说话，一开口就有不容拒绝的力量。很多时候，我会有一种错觉，仿佛她不是有血有肉的你我中人。
　　
　　在舞台上，她就完全变了一个人。
　　
　　在由她主演的话剧中，你往往会觉得，剧中的角色就是专为她量身定做的。在舞台上，她的表演收放自如，说哭就哭说笑就笑。等表演结束，回到台下，她又是一副冷冰冰不苟言笑的样子。好象台上的小恩和她完全没有干系。那时的小恩在校园里红极一时，无数男生将她当成梦中情人。我因为工作的关系，常常和她在一起，让同宿舍的那些恶人们嫉妒不已。
　　
　　她是英国古堡里忧郁美丽高傲的公主，在等待她的王子。我自知离王子不是一段距离，而是一个时代，所以也就心无杂念和她相处得波澜不惊。在工作中，我和小恩确实是好搭档，但私下里并没有过多的交往。别的不说，就她台上台下完全不同的表现就让我接受不了。我看不透她。
　　
　　可是小恩爱我。
　　
　　小恩约我出来到学校大礼堂--我们的话剧上演的地方——却没有说有什么事，走到舞台中央，我看着下面空空的位子，一时感慨颇多。我正准备和她说什么，小恩突然从背后抱住了我的腰，尖尖的下巴搁在我的肩上，有点硌。她在我耳边轻轻的但是清晰的说：我爱你。我一楞，回转身看着他，她直直的看着我的眼睛，又说：我爱你。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好象有很多话要说，却不知道怎么开头。我想我的样子一定很傻。我结结巴巴的说：小恩，别开玩笑了。我，你知道的，我……小恩打断了我，说：不管你爱不爱我，反正，我爱你。说完转身从舞台的侧门走出，留我一个人在舞台中央，如此戏剧化的一幕，我搞不清楚是不是一场戏。
　　　
　　回到宿舍，把自己扔在床上，心绪乱糟糟的，不知道小恩是真的还是假的。
　　
　　坦率说，我不喜欢小恩。我基本上是一个没有梦中情人的人。我的理想是找个老婆过日子。小恩于我来说，是隔着玻璃的风景，美丽是美丽，但和我不是一个世界。我总觉得她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那种人，太虚幻太不真实。
　　
　　哦，不。　
　　我不喜欢她。　
　　在我笔下演绎过许多凄美浪漫的爱情故事，而我对自己爱情故事的设计却很实在。
　　
　　我理想中的老婆是那种长得很普通的，让任何人见了她都会有似曾相识的亲切感觉的人，有一双眯眯的笑眼，我不喜欢太瘦的女孩子，所以她应该有点点胖，她会耐心的听我说关于我大男人的雄心壮志，从不会打击我的激情，虽然她和我一样清楚我的梦在很多时候只能永远是梦。会替我洗臭袜子，会做好吃的菜，当然也会耍小性子，不过很好哄。天天送她玫瑰也不会嫌我俗气，给她写的诗臭死在她眼里也是经典。约她在大排挡吃东西也不会失了身份。她也是我的一个梦，但很实在，不是遥不可及的那种。套用一句很俗的话，你可以说我俗，但你不可以说我的爱俗。小恩？呵呵，她实在不是我的理想。　　
　　
　　我疑她约我出去是在琢磨一场戏，找我做陪练。　　
　　小恩爱我？呵呵呵呵，这怎么可能，要让所有人都笑死。这样一想，立刻豁然开朗，于是起床，洗脸，上自习。　　
　　想不到小恩和我来真的。　　
　　她追我追得很辛苦，我逃她逃得更辛苦。我的死党们都骂我不识抬举。我有苦说不出。
　　我问她：小恩，你看我，长得又不好看，就会写点小酸文章，还不是很见得公婆；仔细想想，我什么都没有，甚至没有梦，你爱我哪一点？算了吧，别玩了。
　　
　　她坚定的说：我就爱你的人，我爱你，我已经决定了。
　　天哪，你已经决定了，我可是一点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小恩小恩，我是你的哪一出戏？

　　我和我的兄弟掏心挖肝的诉衷肠：小恩在我眼里有一种非尘世中人的感觉，她太完美太精致，也太遥远。好比是一尊纤尘不染的女神，我可以对她顶礼膜拜，但我却没有办法爱她。我甚至不敢想象和她成了一家人后我的分分秒秒要怎么过。我喜欢的日子是随意而自由的，而在她面前，我却处处怕失礼。我觉得把“老婆”这个词加在她身上都是一种亵渎。兄弟，你可以理解吗？说着说着，万般委屈涌上心头，竟有些走音。而我的兄弟不可以理解，他追小恩追得一样辛苦。
　　
　　小恩不屈不挠的表白在被我坚定的拒绝到第101次后，她说：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你说我爱你，从此后我不会再说，但你一定会后悔的。哈哈，哈哈！！我在心里偷偷的笑，威胁我？小恩？你也会？我以为你是半空的仙女，与尘世毫无往来，想不到你也会威胁。但隐隐的，我感觉事情好象没有结束，而是刚刚开始。
　　　
　　果然！！
　　我是被宿舍那帮恶人打醒的，其时我正在梦蝶。　
　　小恩自杀了。　
　　我迷迷糊糊的嘟囔着：嗯，知道了。　　
　　小恩自杀了。
　　什么？什么？！一时天旋地转，整个人都乱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狂奔到医院的。
　　
　　小恩还没有醒，脸色苍白，象是大理石雕刻而就。她是割腕自杀的。我在文艺片中常常看到这样的情节，将来她的手腕上会有一道可怕的疤。这哪里是一道疤，根本就是我生命中的劫数。
　　
　　小恩小恩，一哭二闹三上吊，你怎么可以一开始就来第三招？
　　
　　我伏在小恩的床边，无声无息哭了个肝肠寸断。为我自己的将来而哭，为我的还不曾相识就永别了的眯眯眼胖胖的老婆而哭。小恩小恩，最毒不过妇人心，你的这一招当真简洁而有效啊。
　　
　　接下来我就正正式式的和小恩谈恋爱，做校园里很多男生嫉妒和羡慕的对象。
　　
　　我对她服服帖帖，唯命是从。我真的害怕她又自杀一次。同时，我也有我的小阴谋。优秀骄傲如小恩，绝对不能容忍她的男朋友是唯唯诺诺之辈，所以如果我处处没有主见，那她很快就会厌倦我，那我就可以解放了。有了这小阴谋，我那眯眯眼胖胖的老婆复又清晰了。我甚至开始偷偷眇校园里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就在这折折腾腾中，我们的大学已近尾声。
　　
　　看着那些因为工作没有联系到一块而不得不分手的情侣们在校园的角落里抱头痛哭，我真盼望我和小恩也有这样的一天。我想那时我的泪水中更多的是喜悦。这样的想法是比较的没有良心，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而况我为的还是我的一辈子。凭心而论，小恩对我真的不错，她其实并不象她的表面那样的冷漠，也会使小性子，也会撒娇，甚至还替我洗过几次臭袜子。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一切都是在演戏，和她相处得越久我越看不懂她。她常常会有一些故做神秘的举动，其实很多事情都是很稀松平常的，但到了她那里，就被包装成了秘密。小恩于我来说是一个迷，她所表现出来的一切我都要过过大脑问问自己是真是假，真的很累，而我只想要一个老婆和我聊天和我吵架。
　　
　　梦和现实永远是有落差的，而况我学的还是化学，所以我到了一个小城市的一家化工厂。我有我的想法，优秀如小恩，一定不愿意到这种没有前途的地方工作，而我却可以在摆脱她后考虑重出江湖。当我把我签的协议给她看时，她说：好，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也亦步亦趋的到了这个城市，在一所中学里当了一名英文老师。实话说，有点屈才了。
　
　　而我，却再一次溃不成军。
　　然后我们就顺理成章的结婚了。
　　
　　婚后的小恩还是不改她故做神秘的习惯，很多事情她甚至在“决定”了都不和我说，很多我这个做丈夫的应该知道的事情都是从旁人那里知道的。这让我的自尊大受挫折。刚刚开始我还会去质问她，但她的反应却好象应该被质问的是我，而不是她。在我看来，她的冷漠她的撒娇她的小性子不过是一出戏中的情节。我们过得和和睦睦，从不吵架，时不时还会找个环境很不错的地方吃烛光晚餐。我知道这是剧情需要。　
　　
　　终于有一天，我决定和她说说我的想法了。　　
　　我说：小恩，我们离婚吧，不要相互折磨了。
　　她背对着我，她的脊背消瘦而笔直。
　　她说；不。　
　　我哀求：小恩。　
　　她的声音平平板板：不。
　　
　　我愤愤然盯着她冰冷的脊背，第一次歇斯底里：不管你怎么想，我已经决定了！小恩的脊背依然是直挺挺冷冰冰的纹丝不动。喊完后没有一点点回应，我突然感觉空虚无比。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不再说话。同在一个屋檐下却形同陌路。我心里很坦然，嘿嘿，不过是把我多年的感觉表面化而已，这许多年来，我几时和小恩靠近过？她永远离我那么远。
　　
　　有天小恩平静的和我说：好吧，离婚。
　　
　　如果她来求我，来和我闹，和所有世俗的小女人一样打我骂我摔东西，那无论离婚还是不离婚我都会有点点成就感的，但是她让我的胜利来得如此轻松，反让我感觉这不过是她的一个圈套，一切都已经在她的计划中，我不过是一个棋子而已。
　　
　　我象被踩了尾巴一样怪叫起来：嘿，你说离婚就离婚呀？告诉你，我还不离了！她淡淡的说：也行。眼睛甚至没有看我，一直盯着电视。我呼的站起来，恨恨的关了电视。她还是没有表情，起身，回房睡觉。
　　
　　这一次的交锋，以我失败而告终。
　　有天去上班，同事问我：喂，你们小恩现在做什么呀？做什么？当老师呗！他呵呵一笑：谁不知道你们小恩已经辞职了？还保密？　
　　啊……
　　前思后想，我还是决定要离婚。　　
　　小恩直直的看着我，问：决定了？我说是。她轻轻一笑，说：好，晚上给你答复。
　　一整天心神不宁，试管砸了三根，烧杯碎了两个。
　　
　　临近下班，电话响了。对方急急的说：是林先生吗？小恩现在在医院抢救，你赶快过来！一定又是自杀，我奔往医院，大学时的一幕重又表演。还是割腕，还是在左手。
　　
　　在病房外面，我冷汗淋淋，全身哆嗦，而后是止也止不住的呕吐。小恩小恩，你是我的天敌。
　　这次是狠了心的要离婚，过了半年的时间，和她旧话重提。她一言不发，拿起水果刀就往手腕上割，我眼疾手快地将刀夺下。
　　有时也狼心狗肺的想，小恩不见得真想死，不过是吓唬我而已，如果我不阻拦，料她也死不了。但事到临头，还是被她吓得半死。我不知道上辈子欠了她什么。
　　
　　日子在冷战中过去，我们几个月不说一句话。每天是我把饭做好了，她理所当然的过来吃，吃完了，我又理所当然的去洗碗。凡尘俗事她一如既往的不理睬。是，她是公主，而我却不是王子，所以活该了我要侍奉她。而当别人和我提起她的工作又换了或的别的什么事情时，我心平气和的听着，一副早已经知道了的样子。
　　
　　到朋友家做客，她就打扮得很得体的亲密的和我手挽手去，席间还会亲呢对我发发牢骚，比如说叫我少喝酒什么的，所以在外人眼中，我们还是很好的一对。等进了家门，她立刻放开我的手，一脸寒霜。
　　
　　深夜，雷雨，电话。
　　是小恩的朋友，说小恩在她家喝醉了，问是让她留下还是我去接。我想都没想的说：我马上就来。
　　
　　小恩醉得一塌糊涂，我把她接到家她又是哭又是笑，东西摔了一地。后来是伏在我身上哭闹，弄得我一身的泪水口水。我费尽千辛万苦才让她安静下来，沉沉睡去。面色潮红，头发凌乱，衣服脏且皱。和平日里的她判若两人。突然一股柔情涌上来，何必呢？弄得大家都不开心。小恩如果不是真的爱我，她又何必这样？就凭她的美丽，凭她的才华和聪慧，完全可以找一个比我强十倍二十倍的男人，哦呵，是我不懂珍惜了。我怜爱的将她的发收拢，替她洗了脸，又将她的衣服换下来，在雷雨声中十分温柔的洗干净。茫茫人海，有那么多的人，偏偏就我和小恩成了一家人，这是何等的缘分啊，我甜蜜而自责的想，等明天，小恩醒来时我要和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从此后，我们要好好的过。
　　
　　一个人想过来想过去的，好象天快亮的时候，我才在沙发上睡去。
　　我是被阳光照醒的。
　　因了前一天的大雨，阳光显得格外的温柔清澈，匀匀的散下来，一切都那么的美好。
　　
　　我起身去看小恩，她已经起床了，卧室收拾得非常干净，好似昨天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小恩不在。我到阳台上去看，也不在。找遍了所有的屋子都没有。许是出去了。我想。于是给她打电话，铃声却在床头响起。小恩没有带手机出去。我坐下来等她，心中充满了对新生活的想象。
　　
　　一直到晚上小恩也没有回来，我已经从安静等到焦躁。　
　　好象预感到了什么的拉开衣柜来看，小恩的衣服全不见了，我疯了一样的打开了所有的抽屉所有的柜子来看，和小恩有关的东西全不见了。　　
　　给她所有的朋友打电话问，都说不知道。　
　　我问遍了我所有认识的人，还是说不知道。　
　　开始发动所有的亲戚朋友去找。　
　　……
　　寻找了一星期未果，我开始绝望了。她走得真是干净，什么也没有留下来，连一个字都没有留下来。小恩小恩，你够狠。
　　
　　现在我一个孤独的在这城市里生活，每天的都要到阳台上向远方眺望一会儿，明明知道不会有什么结果的，我还是在等，已经是一种习惯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等小恩吗？彼此已经遍体鳞伤，回来了，又能如何？有一首歌这样唱：你是我的一辈子，我是你一场梦。对于小恩而言，她也许不是我的一辈子，但我绝对是她的一出戏。
　　小恩小恩……

【责任编辑：男人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