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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冢

时间:2011-05-15 18:36散文来源:本站原创 散文作者: 擎霄点击:
        

  青山,绿水,古松。
  一尊石碑静静地立着,蒙蒙光辉下一个硕大的酒字分外醒目。石碑后高高耸起的土堆显示,这是一处坟茔。只是不知这坟里埋的是什么人,在他死后,竟然连名字都无法留下。留下的,只有那石碑上苍凉的酒字,仿若一缕孤魂,静静地看着风云变幻、世态炎凉。
  风起,卷起漫天尘土。乌云闭合,细碎的雨悄悄洒落,闪电亮起的瞬间,一个人影出现在石碑之前。

  
  【一】酒·琴·红袖


  若颜走下马车,擎着纸伞,一步步艰难地向山上走。山很高,有点陡,路并不平整。
  若颜身材高挑,却瘦瘦弱弱地有些单薄。作为大江南北声名最盛的当红名妓,她显然并不习惯自己去走路,何况是山路。
  风起,树影摇曳,丫鬟小红几次忍不住想要冲过去扶着她,却又强自忍住。她不是第一次跟若颜来这里,也不是第一天跟着若颜。那个女子外表娇柔,性格温婉,待人随和,从来不曾和人争过什么,也从来不曾刻意坚持什么,似乎对这个世界已经看得淡了,看淡了,也就不在意了,只是,除了这里。
  每年此刻,若颜都会回绝所有邀请,不论对方出多高的价钱,或是有着怎样不可得罪的权势,然后沐浴更衣,带着小红,来这座不知名的荒山。山路难行,但若颜却绝不允许小红跟随,似乎在她心里,这是一处不可侵犯的圣地。每次来,她都擎着一把纸伞,背着琴,提一坛酒。这样柔弱娇贵的女子,是怎样拿得起那些东西的,小红不知。知道的,是每年此时,若颜都很庄重,很幸福,很忧伤,很真实。
  若颜擎着纸伞,终于在雨丝绵密的时候来到石碑之前,准确地说,是墓碑之前。
   “大哥,这是你最喜欢女儿红,老规矩,一人一半,小妹先干。”拍开泥封,就着坛口,仰头。风吹歪了纸伞,冰冷的雨点打在脸上,若颜闭上双眼,凉凉的液体滑过面庞,咸咸涩涩,淡淡的清苦。少顷,移开酒坛哈了口气,闪电映出她苍白的脸色和双颊浅浅的红晕。
   “大哥,该你了,不许耍赖!”这本是一句有些撒娇意味的调皮话,若颜此刻说起却有些哽咽,然后,将半坛酒缓缓洒在墓碑之上。
   “喝完酒,照例是该小妹弹琴的,大哥听仔细了。”将空酒坛放下,解下背上的琴,若颜轻轻弹了起来。
  琴音幽幽杳杳,思绪在雨中飞扬,那些似乎早已遗忘记忆片段重新归拢汇聚……
  
  十年前,雨滂沱。
  雨荷踉跄在夜色里,一袭鹅黄的裙子贴在身上,冰冷刺骨。可她却顾不得这冰冷,更不敢停下脚步避雨。身后,马蹄声愈来愈近,依稀能听到人的喧哗,雨荷只得加快了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与马蹄赛跑。
  她是逃出来的。
  圣女,在多少人想来,这是一个高贵的称呼,与这称呼对应的位子必然也会有高贵的权力,为了这权力,不知有多少人会争得头破血流。
  可雨荷知道,族里真正有些地位的人都不会让自家女儿成为圣女,所以自古以来,圣女只诞生于贫民之中。
  雨荷不是贫民,她的父亲曾是族里最德高望重的族长。可曾经的辉煌于现实的窘迫丝毫无补,自从父亲死后,母亲便改嫁了新任族长。因着血缘因着母亲得到的眷顾,在母亲为族长生下第一个孩子后便已荡然无存。
  当他们有了第二个孩子时,雨荷已经十二岁。十二岁的雨荷依旧不愁吃穿,不用做活,可她宁愿像普通人家的女儿一样,哪怕衣衫褴褛食不果腹,但至少还有一个温暖的家,家里有亲人,有自己生活空间。可惜,她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可惜,现在这个家里已经没了供她存在的位置。
   “让她做圣女吧。”母亲瞥了雨荷一眼,跟族长提议。
  圣女,其实就是神的丫鬟,生属于神,死也属于神。神只会要那些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做丫鬟,一旦过了二十岁,圣女就算老了,所以族里会在圣女变老之前举行祭祀,祭品就是还没有老去的圣女。
  穷苦人家出于无奈,时常会主动将年满十二的女儿送给族长挑选,一旦选中,族里会给予一份相当丰厚的报酬。可,雨荷不想做圣女,不想这样毫无意义地做圣女。所以她只有逃。
  人毕竟是跑不过马的,何况还是从没做过粗活的雨荷。
  当她跌倒后站起来想要再跑的时候,一柄刀已经架在了她脖子之上。十二岁的雨荷已经明白了很多事,她没有求饶,没有哭喊,只是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父亲,虽然母亲背叛了你,但不要伤心女儿马上就来陪你。
  没有预想中刀锋划过咽喉的冰冷疼痛,耳畔只有一个戏谑的声音响起,“欺负人的时候要小心被欺负哦。”睁眼,一个少年模糊地笑,“走,我带你骑马。”
  一路跑过黑暗,终于追上刚刚升起的太阳。雨荷此时才看清,自己面前是一个十六七的少年,抱着一只硕大的红色酒葫芦,眼角眉梢满是调皮的笑意。
   “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破庙里,少年将烤好的野鸟递给雨荷,自己抱着葫芦喝起酒来。
   “我家——”雨荷愣了愣,但很快反应过来,“我家在关外,这次打算搬回苏州老家长住,路上遇到强盗,走散了,你送我到苏州,我自己知道回家的路。”雨荷从来没去过苏州,只是听人说那是个很远却很美的地方。看到少年若有所思地不说话,雨荷小心翼翼地问,“喂,你去过苏州么?”
   “没有。”少年摇头,“我叫楚歌,不叫喂。你就叫我大哥吧。”
   “我叫——”雨荷思索许久,这才笑起来,“大哥,我叫若颜。”
  苏州城外分道扬镳,若颜举目无亲,成了青楼里一个不起眼的小丫鬟。
  
  五年后,十七岁的若颜已经小有名气。琴棋书画,她除了不能吟诗作对外样样精通,琴艺尤其出色,更重要的是,十七岁的她已经出落得楚楚动人。
  九月初九,南宫堡主大寿,文人侠士纷纷来贺,若颜的琴赢得了满堂彩。
   “美人儿,来,陪我喝一杯。”南宫忌借着酒性将若颜搂在怀里,老堡主南宫愁皱了皱眉借故告退。
  南宫忌是南宫愁义子,实际上却是南宫堡当家人。南宫愁共有二子一女,皆已夭折,只有这义子南宫忌一直活得健壮,虽然心中动疑,但南宫愁却不敢有丝毫不满表现——南宫堡上上下下俱是南宫忌的人,南宫愁却早已年迈,武功不复当年,而由于他年轻时过于孤傲,并无知交好友,所以只能忍气吞声。
   “南宫大爷,今天确实不行。”五年风月场,若颜对一切都看得淡了,只是——“今天——我——不方便。”
   “你不过就是一个婊子,有什么方便不方便?大爷方便就行!”南宫忌眉头一皱,对着若颜就是一巴掌,然后回头叫来两个下人,“去,把这娘们送我房里。”
  南宫忌的权势南宫忌的霸道谁人不知?何况,若颜不过是一青楼女子。青楼女子,也就是妓女,哪怕她是一名歌妓。妓女,不正是用来供男人取乐的么?所以任凭若颜怎样苦苦哀求,众人只是哈哈笑着恭维南宫忌英雄了得,对于若颜,只如未见。
  当南宫忌饿虎扑羊一样冲向若颜的时候,她只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她明白,刚刚大厅里那么多人都选择了袖手旁观,此刻,这狭小的房间里,更不会有人来救自己。
  可是若颜错了。
  当南宫忌冲到她面前的时候,一只拳头也同时出现在她面前,接着南宫忌以更快的速度向后飞了出去,屋子里,却多了两个人。
   “小伤,废了他就行。”
   “嗯。”
  那被称作小伤的是一个女子,身材窈窕,但长相绝算不上漂亮。或许曾经清秀,只是那一道从眼角斜到嘴角的刀疤令她看起来狰狞丑陋。此刻,这丑陋的女子正对着南宫忌很温柔地笑,而她手中的剑也极其温柔地划过南宫忌四肢。
   “你们好狠!”南宫忌惨嚎过后恨恨地看着面前的女子,继而将目光转向站在床前的青年。
   “我姓南宫,单名一个伤字。”小伤看着南宫忌一脸微笑,“其实,我该喊你一声大哥才是。”
  人算不如天算,当年以为死绝的三人,没想到却有一个活了下来,而且,还学得一身本领。南宫忌愣愣地盯着南宫伤半晌,终于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大哥!”若颜喜极而泣,看着对方疑惑的眼神,她指了指青年手中的红色酒葫芦,“大哥,我是若颜。”
  若颜的名字,楚歌其实早已忘记,在她一再提醒后才终于记起。看着若颜失落的眼神,南宫伤轻笑,“师父他不知帮过多少人,救过多少人,哪儿能一一记得?”
  楚歌在苏州逗留了两个月,两个月后,南宫堡重新回到南宫愁手里,而南宫愁却将堡主之位传给了自己的女儿
  这两个月也是若颜最开心的日子,每日与楚歌拼酒,弹琴,或者与南宫愁下棋。当楚歌离开的时候,她已经成了南宫愁的义女。
  虽然依旧青楼,但以南宫堡在江南的势力,若颜再没受过欺侮。
   “师父交代过,今后一定照顾好你。”南宫伤凝神看着若颜,“抛开你我姐妹情谊不说,师父的话,就是我南宫伤的誓言。南宫堡,你是半个堡主,什么时候厌了,记得回来。”


  【二】酒·剑·菊花


  一曲终了,雨已停歇。
  一声幽幽叹息传来,“能聆听此等琴音,二弟九泉之下也必是开心的。”一个男人看着若颜艰难地背着琴向山下走去,不由又是一声叹息。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女人男人笑了笑,“疏影,给你二哥倒酒。”
  疏影点了点头,将手中竹篮放下,取出三只茶碗摆开,将酒倒满,然后端起两只,一只递给男人,一只自己端着。
   “二弟,咱们剑雨盟这次可是得罪了大人物,说不得就得散伙,不过这一年咱们除了十六个贪官,将他们搜刮的银子都用来赈灾,救了好几万百姓,值了。”男人哈哈大笑,“念歌今年四岁了,比去年重了不少,也调皮,但很懂事,常常吵着要来看你。只是前几天受了风寒,疏影舍不得,我又拗不过她。不过明年,我一定带她过来给你看看。”
   “若松,别只顾着说话,二哥向来贪酒,咱们边喝边说。”疏影举碗一饮而尽,这才白了若松一眼,“若松的酒量一向不好,前不久又受了内伤,今天就由小妹陪你喝个痛快。”
  若松看着疏影一碗接一碗地喝着酒,却并没有阻止的意思,相反,脸上却漾起一抹温馨的笑。
  
  九年前,若松第一次见到疏影时,她就是这样在和楚歌拼酒。
   “酒不是这样喝的!”若松摇了摇头走过去,从怀里取出一只精巧的白玉杯,拎起酒壶斟到八分满,举到唇前却并不马上喝,只是轻轻摇晃着酒杯,然后深深地将那酒香吸进鼻孔,这才将酒杯凑近唇边吸入三分之一,待得那酒在口中绕着舌头打了几个转之后才缓缓咽下,然后闭目,轻轻呼出一口长长的气,“看到没,酒应当这样喝才对。”
  若松的示范极为高雅,可是两人却如看怪物一样盯着他看了半天,这才一起摇头,表示从没见过这样喝酒的男人
   “男人哪有那样喝酒的?”楚歌指了指桌子上厚厚一摞酒碗,“照你那么喝,我们俩拼三个月都未必会有结果。”
  疏影更直接——那喝法,比我还像女人
  接着两人哈哈大笑,若松僵在那里好一会儿才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地走开。原本以为出身名门,多少年的耳濡目染就算不能让自己在江湖中出类拔萃,至少也能为自己赢得尊重,让人高看自己三分,没成想却会被人取笑,而且笑得如此不留情面。
  
  第二次见到疏影的时候,是在一年后。那时剑雨盟刚刚成立,若松带着仅有的几个兄弟打劫告老还乡的知府董林,得手很容易,那几个家丁根本不是他们对手。
  就在大家拉着一车沉甸甸的箱子打算离开时,却被两个人拦住去路。
  这两人若松认得,虽然相隔一年,但楚歌那招牌一样的酒葫芦和疏影甜美的笑,他印象很深。
  虽然认得,但若松依旧摆出戒备的姿态——剑雨盟刚刚成立,根基未稳,哪怕一点点损失都可能影响到门派的发展。
   “这些东西,你们不能动。”楚歌摇了摇头,“东西还给人家,你们可以走。”
  若松自然不想答应,他那几个兄弟自然也不愿答应,但他们却不得不答应。
  疏影的剑如同一朵盛开的菊花,璀璨到诡异可怕。面对她的剑,众人只得乖乖听话。
   “其实,车上没多少钱。”楚歌扶起犹自在一旁瑟瑟发抖的老知府一家,“董知府为官清廉,爱书如命,这些箱子里大半是书籍,小部分是杂物,至于银子,加上他告老时朝廷赏赐,最多不过三千余两。不信你们可以看看。”
  没人肯信。就算一个穷县的县令,一年下来也能搜刮过万白银,董林十余年知府,岂会只有三千两?
  开箱,查验,纹银五百两,银票两千两,首饰大概能值三百两。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剑雨盟不是贼。若松惭愧,道歉,放行。一干兄弟满面愧疚,同时,也有失落——剑雨盟很需要钱。
   “为官者多贪,尤以赵府为最,而江联就是赵府最重要的经济来源之一。”
  长江联盟统领水道,是官府支持下的众多帮会联合,据说每年给赵府上供的钱财接近国库三成的收入。这不是肥羊,是巨蟒,而剑雨盟只能算一只小狼。
   “江联势大,人心却并不齐。其中规模最小的龙游帮距此不远。对江联来说,多他一家不多,少他一家不少,对剑雨盟来讲,龙游帮库房里那几万两银子却能派上大用场。”
  龙游帮确实是个小帮会,一夜间被灭竟然没引起什么人关注,而剑雨盟却在那一夜之后开始了飞速发展。
  
  三年后,剑雨盟已经成了江湖中响当当的大门派。若松坐在宽敞的大厅里看着阔别经年的楚歌与疏影拼酒,心里一片温暖
   “大哥,你知道,没事我很少回来。”楚歌抱着葫芦灌一口酒,看了看醉倒的疏影含笑摇头,“这次我想干票大的,不知大哥意下如何?”
  “二弟想好的事情,我绝不反对。”若松的回答很肯定,因为他对楚歌很有信心。
  剑雨盟能有今天,可以说每一步都离不开楚歌的谋划,而他,只需要去做就行了。
   “可是,这次也很危险。”看到若松答应,楚歌反而有些犹疑,“我心里也没把握。”
   “富贵险中求,最多回到三年前,让兄弟们重新开始。”若松含笑拍了拍楚歌的肩膀,“记住咱们当初的盟誓,只要不伤天害理违背良心,不让兄弟们白白送死,剑雨盟就没有做不得的事。”
   “我记得,所以这次,我打算拔掉江联。”楚歌点头,“一百万两归剑雨盟支配,一百万两散给穷苦百姓,剩下的,我有用。”
  一百万两白银可以堆成一座小山,但对江联来说不过九牛一毛,若松想不明白楚歌要用的是多少银两,只知道那肯定是天文数字。但他只说了一个字,“好!”
  江联虽然依靠官府,却不全是软柿子,很有几个响当当的江湖势力,南宫堡就是其中之一。对若松的担心,楚歌只是笑,“大哥让兄弟们尽管放心,那几根骨头已被我砸碎。”
  短短一个月时间,江联消失,武林震动,剑雨盟名噪江湖。江联消失的同时,楚歌也再次消失,只是在他和疏影大婚的那天,让人送来一份贺礼,贺礼不重,只有一坛酒,一封短信。
  酒是十年陈的女儿红,信上只有四个字:恭贺,勿念。
  
  勿念,说的容易,但,又岂能不念?若松缓缓将碗中酒饮尽,看了看犹在那里对着墓碑低语的疏影,不由叹了口气,“疏影,回吧。”
   “回吧。”疏影点了点头,将贴在墓碑上的手缓缓收回,然后从竹篮里取出一束菊花插在地上,“二哥,好好睡吧,疏影先走了。这次我们得罪了天一阁,天一阁本来不算什么,但他们背后却是当朝宰相,那势力绝非赵府可比,所以,或许不久之后,疏影就会去陪你,到时咱们一起喝酒,一起种菊花。”

  
  【三】酒·血·盟约


   “想不到,来祭拜他的人会这么多。”一个女孩儿看到若松和疏影走远,这才从树后钻了出来,看了看身后紧跟着自己的七个人,女孩儿清了清嗓子,“列队,倒酒。”
  七个披挂着盔甲的人迅速站成一排,举起酒碗。女孩儿满意地点了点头,从一个人身上解下一坛酒,给七人和自己倒满,“干!”
   “干!”七人的动作整齐划一,举碗,一饮而尽。
   “盟誓!”
  随着女孩儿的话音,七人顿时单膝跪倒,将酒碗放在身侧,同时伸出左腕。
  女孩儿深深呼吸几次,这才抱起酒坛蹲到第一个人身前,那人拔刀、收刀,将左腕悬在坛口上方,一道血线迅速流进酒坛。
  重复七次,女孩儿有点眩晕,咬了咬牙,将酒坛放到地上,拔出发钗在左腕一刺,一线殷红顿时顺着手指滴入酒坛。
  七人面无表情。女孩儿疼得吸了几口冷气,但左腕却纹丝不动,直到左腕上的伤口停止流血,这才将发钗重新插回头上,抱起酒坛给七人和自己重新将酒碗满上。
   “心系家国,永不退缩;为国而死,义不容辞。”
  举碗,饮尽,将碗收入怀中,“将军,一路走好!”
   “礼毕。”女孩儿点了点头,“好了,你们到山下等我。”
  七人站起,却有些犹豫,“可是,开蓉公主——”
   “下去吧。”女孩儿摆了摆手。看到七人转身离开,这才幽幽望向墓碑,“楚歌,你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
  其实,开蓉对楚歌的了解不多,仅有的一些了解,也是来自父亲和武将军。
  
  武将军是武侯的小儿子,武侯是三朝元老,四个儿子有三个战死沙场,这最小的儿子也于三月前再次带兵出征。
  可是武将军并不想掌帅印,甚至说,是不想领兵出征。
   “爱卿可是不放心老侯爷?”御花园里,皇上摒退下人亲自垂询。
   “老父年迈,身体却还好,下人照顾得也周到,不用微臣担心。”
   “嗯?哦,是朕欠考虑了。”皇上点了点头,“武家满门忠烈,这一代只剩你一人,而你却还没为武家留后。这是朕考虑不周,倒怪不得爱卿。”
   “皇上只有一子,此番领兵出征太子赫然在列,微臣岂敢存此等心思?而且,微臣亦非贪生怕死之人。”武将军双膝跪倒,“只是恳请皇上延迟出兵三月,让微臣了一桩心事,或者,皇上能选一合适之人,代微臣了此心愿。”
   “爱卿有何心愿,不妨说来听听。”
   “皇上可还记得五年前天狼谷之战?”
  皇上岂会不记得,天狼谷之役,是他的耻辱。
  
  六年前也是武将军挂帅,统三十万大军与敌对峙天狼谷,他却听信谗言拒不发饷,只求速战速决。武将军苦撑五个月,七次派兵求援遭拒,结果朝廷损失兵马近十万。后来不知武将军从何处筹到了粮饷,又得一高人相助,朝廷兵马休整三个月后于天狼谷血战七天,追敌三百里,歼敌二十一万,俘虏十六万。班师回朝后皇上始知自己险些误了大事,追悔不已。
  看到皇上不再言语,脸上却阴晴不定,武将军继续道,“其实那一次多亏微臣遇到了高人,不仅我军粮饷是他筹集,后来的作战计划也大半是微臣和他共同商定。”
   “确实是高人,而且富可敌国。”皇上挑了挑眉毛,“这件事朕曾问过你,你却隐瞒至今,莫非心里还在怨恨朕么?”
   “微臣不敢!”武将军顿了顿,“三个月后,便是微臣与这高人商定会面的日子。每年的那个时候,微臣都要去看看他。”
   “这等高人,爱卿当请来为国效力才是。”
   “为国,他已洒尽最后一滴血。”武将军叹息,“他并不富有,初见时微臣看他穿着举止,不过就是一江湖草莽,或许算不得穷,但绝对不富。”
  看着皇上疑惑的眼神,武将军再次叹了口气。
  
  五年前,武将军确实每天都在叹气。三十万大军每日消耗的粮饷都是天文数字,就算只剩二十余万,那笔开销也不是一般人承受得起的,可是朝廷依旧拒不发饷,每次求援带回来的只有一句话——速战速决!
  速战速决,谈何容易!战,敌军退,退,敌军进,每次都不与我方正面接触,短短四个月的时间已将我军蚕食了近三分之一,再这样下去,估计不用人家打,我们自己就得饿死。
  当第七次派去求援的人回来时,武将军其实已经不抱希望。可这次却带回了希望
  这希望一个人。只是武将军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人能带来什么希望
  身子有些瘦削,一袭青布长衫洗得微微泛白,手中抱着一个硕大的红色酒葫芦,眉目间有三分狡黠七分忧伤,他的皮肤有点黑,手指纤长灵活,看得出用剑是把好手,呼吸心跳轻不可闻,内功相当深厚——最后的总结就是,这人是江湖中少有的高手,但再高的高手,也不可能独自战胜对方八十万联军。
  这人帮不了什么——武将军的心依旧冰冷。
   “对方联军并不齐心,否则也不会这么和我们耗,所以武将军不必太过担心。”那人说得很是轻巧,“朝廷不肯拨款,我就给你们发饷,只是你们要派人接,我可拿不了那么多银子。”
   “哼,我军尚有二十余万,每月消耗起码百万白银,加上需要战马的补充和消耗,每月至少也得一百五十万两才能勉强维持战力。而要想恢复最佳状态,起码要三个月调整,三个月里还要面对敌军的骚扰,物资的采办,没有上千万的银子,根本做不到,而你,上哪儿弄这么多钱来?”
   “千万两白银,我军或可不败,但若想获胜,这数字起码要翻上一番才有可能,打仗打的就是钱。”那人笑了笑,似乎对钱并不在乎,“我确实没那么多钱,但赵府有。”
  赵府确实有钱,因着宫中娘娘对娘家的眷顾,这些年来赵府早已富可敌国,但要说他们肯出钱支持朝廷作战,武将军可是打死都不信。何况,朝廷其实并不打算出钱,这些日子武家已经借遍了所有亲友,再加上各地百姓的捐助,这才勉强让这支队伍没有饿死,但也只是没饿死而已。
   “赵府有钱,我就能借来,只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那人放下酒葫芦一脸严肃,“若你能得胜回朝,皇帝必然大喜,对你定有封赏,你得保我的朋友不受牵连。赵家若是发难,你武家可得顶着。”
  赵家虽然得势,但武家还从没把他们看在眼里,若此战能胜,就算赵府因武家而遇到什么惨变相信皇帝也不会深究,何况赵府那些钱根本就见不得光。因着这层考虑,武将军爽快应允。虽然应允了,但他其实并没抱多大希望。两千万两白银堆起来是一座大山,别说一个高手,就是一百个武林高手去赵府也得搬上好几天。
  
  但,两个月,两个月后正当武将军对着清可见底的粥碗发呆的时候,那青年却带着几十车粮草来到了驻地。
   “这是这几天的粮草,银子太沉,我拿不动那么多,大家吃饱后你给我点人,我带他们去取。”青年看着武将军一脸微笑,“我叫楚歌。”将手中的酒葫芦递了过来,“来,喝点,十年陈的女儿红,味道不错。”
   “他有伤,路上让大家照顾下。”送他们离开时武将军悄悄嘱咐。青年的呼吸有点粗重,时紧时慢的并不规律,对照初见时自己的观察,武将军断定他受了不轻的内伤,这也是他放心地将这几百人交给他的原因之一。
  粮饷充足的大军一面暗暗操练,一面继续伪装,时而派人有气无力地去抢敌方粮草,时而派人佯装逃跑,后面兵马有气无力地追,然后这些追的人也不再回来。
  当整座兵营不足十万人时,武将军率领军队齐集天狼谷,做出孤注一掷地死战姿态诱敌,而零散跑出去的那十余万部队却在暗处悄悄集结。
  天狼谷一战,敌方出名的几位骁将都没有露面,武将军看着冲在最前的楚歌若有所思。
   “杀!哈哈,痛快!”当武将军抱着身上插满箭枝的楚歌时,他犹自哈哈大笑,“元帅,此战我军必胜!”
   “是的,我军必胜!”武将军眼中含泪,那些箭枝本来是应当插在他身上的,是他,突然出现代自己挡了下来。
  看着楚歌含笑闭上了双眼,武将军重新上马,长枪前指,撕心裂肺喊了一声,“杀!为楚将军报仇!”
  
  武将军讲完的时候已是泪流满面,皇上也不禁动容,“爱卿起来说话。”扶武将军站起,皇上再次询问,“这等事情爱卿何不早说?而且,爱卿的心事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在整理楚将军遗物时微臣发现一封早已写好的信,其实他不姓楚,而是姓秦,祖上也算名门,只因他祖父曾开罪过先皇,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他虽逃过一劫,却从那时就改姓为楚。也因此,他要求墓碑上不能刻他的名字,因为他不知该以何身份面对世人,只让微臣选一处安静的荒山,在墓碑上刻一个大大的酒字。而根据信中所言,微臣也只通知了他少数的朋友。”
  忠臣蒙冤,却是父皇所判,皇上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有在心里一遍遍提醒自己,不要犯同样的错误。
   “直到那时微臣才明白,原来,他早已做好了必死的准备,他说不敢求朝廷为秦家平冤,只求战死沙场,那里才是秦家人应有的归宿。”武将军再次跪倒,“微臣该死,军中擅自做主,让他做了代先锋,请皇上责罚。”
   “起来吧。”皇上摆了摆手,“为秦家平冤朕做不到,但追封他为将军,恢复他的姓氏,朕却可以做到。”看了看武将军,皇上点点头,“他是你的恩人,确也值得你每年祭拜。说说看,你都是怎么祭拜的?”
   “盟誓!”武将军点头,“血战天狼谷之前,我军立下盟约,誓词是他写的——心系家国,永不退缩;为国而死,义不容辞。那一战,全军将士皆抱定必死之心。我们这些活下来的,每年去祭奠楚将军和战死沙场的兄弟,都是重复当日盟约。”
   “心系家国,永不退缩;为国而死,义不容辞。”皇上点头,“既有此盟约,你当知道,此次出兵刻不容缓。兵贵神速,你耽误不得。说吧,你觉得谁代你去祭拜秦将军合适?”
   “我去吧。”不知何时开始坐在旁边听故事的开蓉公主突然开口,“这样的人物,除了我们皇室,还有谁能代武将军去祭拜?”
   “只是——”
  皇上欲言又止,武将军也叹息,“公主去自然合适,只是盟誓的时候——”武将军伸出左腕,上面满是伤疤。
   “盟誓需要血是吗?我们欠他那么多,流点血又算什么?”开蓉公主擦了擦眼泪,“我一定要去,只是我又不识得路,不知道你们以前是怎么祭拜。”
   “那一战之后有七个兄弟一直跟着我,他们已经伤残,上不得战场,每年我们都一起去,具体的,他们会告诉殿下。”武将军点了点头看向皇上,见皇帝应允,这才面向公主,“那就有劳开蓉公主,他的朋友多是江湖草莽,性格或许怪异,拜祭时若不小心冲撞了公主,还望公主别与他们一般见识。”然后再次跪倒,“微臣明日即领兵出征,若遇不幸,家中老父和楚将军那里,望皇上妥善安置。”
  
  开蓉对楚歌的了解,只有这些,而看前面来来去去那么多祭拜的人,楚歌显然不是自己了解到的那么简单
   “想不通,真是想不通。”开蓉摇头,将剩下的酒坛全部打开,倾倒于墓碑上,“明年,我一定早点来,晚点出来。”瞥了眼不远处的树林,开蓉重重咳嗽了一声,背着手向山下走去……

                         (散文编辑:散文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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擎霄 查看详细资料 发送留言 加为好友 用户等级:注册会员 注册时间:2009-06-25 14:06 最后登录:2013-08-14 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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