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从阳光浴场回来已经夜幕四合了，我像一个孤独的落魄的流浪者，我更像一具移动在大地上的行尸走肉，我的心像被掏空一般，我的头脑一片混乱，我把自己关在偌大的空荡的房间里......
　　
　　这个难耐寂寞的雨夜，我又想起美眉了，想得我心口发痛，想我泪流满面，我没有想到我竟是如此的脆弱与无助。我像烙煎饼似的在床上翻来翻去，倾听窗外如怨如诉的雨声，我的心悲凉到了极点。仿佛从天而落的稠密的阴凉的秋雨，都一古脑的泼洒在我的灵婚深处。我的泪眼眨动在无边无际的暗夜，我的灵魂也在这浓浓的夜色中涂上了一层忧郁的漆黑的色彩。我想这一切都同美眉的悄然离去有关。想起和美眉在一起的快乐时光，我的心都碎了，我尝到了痛不欲生的苦涩的滋味。在认识美眉之前，尽管我和另外的女孩亲过嘴、上过床，有过肉体的亲密接触，但我并没有记住她们，就像撒了一泡尿，完了就完了。但美眉并不是这样，她走进和占据了我整个心灵。现在不论是我睁开还是闭上眼睛，我的脑海都会浮现出美眉阿娜多姿的倩影。这是我无法抹掉的记忆，美眉已经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就像我身上的完整的肢体不可分割。但美眉还是先我一步，不辞而别的独自远行了。想起美眉在另一个世界独自行走与歌唱，我绝望的用双手撕扯着头上女人般茂密的的长发。
　　
　　雨夜使我心碎，雨夜使我无法入眠。我索性拉开灯穿衣下床，在光明涌满房间的那一刻，我产生了一种恍若隔世的体验。黑暗与光明的交替与对峙，就像生与死，永远是一个无法改变的悖论，就像曾经美丽鲜活的美眉，她走进了永久的沉寂与昏暗。那是另一个不可感知的世界，美眉再无可能看到我流泪的双眸，听到我时缓时急的心跳。我拿起高脚杯，喝了半杯味道纯正的法国白兰地。也许是酒精的作用，我所有的悲伤与忧郁通过泪腺充分展现出来。也许是借酒消愁愁更愁，在无限的无法排遣的愁绪中我必须做点什么。我拉开了抽屉，我找出了许多与美眉有关的油画。在我的艺术生涯中，我乐此不疲描绘的是鲜花与美女。花开一季，只是灿烂妩媚了几十天，十几天甚至几天，它的美丽芬芳是如此仓促与短暂；而美眉却不是这样，她拥有大把大把的亮丽的青春，那是另一种鲜花，另一种意义上含露绽放的美妙的过程。就像美眉，她和我朝夕相处了两个多春秋，她洁白的肌肤有着一种令人沉醉的香味，我怎么嗅都嗅不够。我就生活在花朵的绚丽与芳菲之间，我和美眉缠绵复缠绵，送走了一个个诗情画意的白天和无比销魂的夜晚。美眉就像一朵专门为我而生为我盛放的鲜花，她所有的辗转和呢喃，甚至流淌的每一滴清泪，都凝聚着她深情无限的爱恋。鲜花与美女，这是一个可怕的暗喻与象征。当美眉一个月前在我的视野深处永远消失时，我就意识到每一朵鲜花都不可能长久绽放，是死神抵消了美眉的美丽与青春。美眉是我众多的人体模特中的一个，我可以通过这些流光溢彩的画面追忆往昔的点点滴滴。缅怀也好，忏悔也罢，我无法改变我不愿看到的结局。美眉确是一去不回，留给我的是带剌的记忆的碎片，它们随时可以将我本来流血的心剌得血肉模糊，但我必须转过脸来，看到或悟到什么。
　　
　　我朦胧的泪眼停留在《水边的美眉》的油画上。我腾出一只手，擦拭脸上的泪水，我力图把美眉看得清楚一点，我想让自己的眼睛明亮起来。这是我为美眉临摹的第一幅画，也是我的得意之作。有一财大气粗的出版商打算出十万元的高价购买收藏，我都未舍得抛出。我必须收藏这幅画，因为美眉是属于我的。现在美眉就亭亭玉立在我的眼前，蓝天、白云、大海，还有身着三点式裸露洁白肌肤的如花开放的美眉。腥咸的海风吹乱了她一头如诗的秀发，她的头发像一面随风而舞的旗帜，其中有一绺头发遮住了她的半边脸。这是我刻意寻找的意境，那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造型，真的妙不可言，美不胜收。美眉赤裸的双脚深陷在柔软的银白的海滩的沙土中。从整体上看，美眉展示的不仅仅是一种野性的粗犷的美，还有一种天人合一的给人的视觉一种奇妙的冲击力的无法言喻的美。造物主朔造了几乎完美无瑕的美眉，而仁慈的上苍又把这份别样的生命礼物呈现在我的眼前。我的目光最终停留在美眉丰隆的胸部，这不是暧昧。在和美眉热恋的日子里，我们不停地疯狂地做爱，完事后，疲惫不堪的我总是把手放在美眉的胸上，然后才会安然睡去。我对美眉说如果不这样我就睡不安稳。那是一对温热的柔软的乳房，坚挺而丰满，我握着它们像是回到了蒙昧无知的幼儿时期。所有的女人似乎都可以成为母亲，而美眉尤为如此，她用自己的身心告诉我，再坚强硬朗的男人也会在女人温暖的怀抱里彻底溶化。不知何时，我的手开始深情抚摸画面，就像第一次抚摸美眉光滑纯净的肌肤，我的手抖动得十分利害。我知道在我视野深处的一丝不挂的漂亮的女孩，就象从天涯的极处款款走来的优雅的贞洁的圣女，等待着我热烈的爱抚。她彻底征服了我，她证实了美丽无坚不摧的真理。可是在此之前，我为什么没有这种体验呢？我忽然想到了一首诗：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朵花为你开放或荣或枯甚至落红为泥花儿灵魂的方向也指向你……我大为悲恸，泪又不争气的涌满了双眼。面对《水边的美眉》我感到羞愧，我知道我的生活方式和用情不专深深地伤害了美眉。从这个角度讲，是我拉开了美眉死亡灰色的序幕。意识到这一点，我的手恋恋不舍的从画上收回，我怕我的手会玷污美丽纯洁的美眉纤尘不染的肢体。我把这些油画收进抽屉，但我却无法封存我曾经美好的记忆，而这只能使我愈加感伤。
　　
　　我拿起透明的高脚杯，又给自己斟了一杯满满的白兰地，我力图把自己灌得烂醉如泥，让痛苦和悲伤像酒精一样可以在体内挥发或消失。然而这是不可能的，酒精使我更加窒息与绝望，更加愧疚与自责，好像是我亲自谋划或参与了害死美眉的过程。我在有意或无意之间将纯净无瑕的对爱情充满浪漫憧憬的美眉推下了深渊，我的双手好像沾满了美眉腥红的鲜血。我下意识的端详着自己抖栗不止的手，我的双手在渐渐模糊的目光中开始变形，变成了两把锋利无比的利器！我将自己颤抖的身体安放在沙发上，我听到窗外刷刷不止的雨声正在不紧不慢的敲打窗棂。在明亮空荡的居室里，我更像一个无从躲闪的被困在笼子里的怪兽！我承认我有点神经质，我的头脑一片混乱，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我对美眉是真心的，否则现在我也不会这般痛苦。这个时候，我竟奇怪的想到另外一个女孩，她叫梅子，也是第一个同我上过床的女子，是我把她从女孩变成了女人。梅子是美丽的，也是现实的，那时我还是一个穷困潦倒的青年画家，只要口袋里有了钱，我就会背着画夹与行囊，满世界的转悠写生。刚开始梅子还是很崇拜我的，特别是我那头女人式的如瀑的长发，她说很煸情，她说我像一头健壮威猛的非洲雄狮！梅子的比喻并不过分，当两个身体在床上热烈的纠缠，当我看到梅子那张渍满汗水和心满意足的脸……我知道我是一头永不满足的非洲雄狮。但更多的时候，生活不是在床上，而是在床下。当我穷得连一套简陋的公寓都难以租赁时，梅子很潇洒地离开了我，无情地投入了一个水果批发商的怀抱，这让我很伤心，一个高雅的艺术家在情场上竟然不是小商贩的对手！也许正是从那时起，我产生了征服女人的强烈愿望。现在在这风景如画的滨海市，我不但有一套属于自己的豪华公寓，而且还有不菲的积蓄。被媒体喻为新潮画家的我，一幅画卖个万把的应该不成问题，这样我在女人面前便有了雄厚的资本。在艺术家的帽子下，我如鱼得水，先后有近几十位女孩作过我的人体模特，只要我乐意，她们中的大部分都不会拒绝和我上床。一个人，特别是一个年轻的美貌的女人，是很难抵得住名利的诱惑的，但美眉是一个例外。这让我困惑不解，难道金钱和美女之间有一种无法割断的联系？我说过我与很多女孩上过床做过爱。但那只是一种发泄而已，现在回忆起来，我甚至叫不出她们的名字！你可以骂我是一个风流成性的画家，或玩弄女性，你说什么都行。但我要告诉你，我是个有钱有才的画家，否则既使我对她们中的某一位动了真情，她也只能扮演第二个梅子弃我而去。
　　
　　回忆是一剂有毒的毒药，它足以杀伤我曾经狂傲而奔放的生命。但是，我又不能不深入回忆的小巷，同远行的美眉相逢并倾心侃谈，就像美眉生前那样，和我共同采风共同欢笑。那是一种至极的快乐和幸福。三年前那个烈日炎炎的夏天，当我背着画夹抬起了迈向云岛的双脚，就注定这一刻骨铭心爱情的诞生。我出现在云岛偌大的海滨浴场，沐浴清凉的腥咸的海风，我用猎人般警觉的目光，打量海滩上晒日光浴或浅海处嬉戏游泳的年轻的女人。一些横陈在海滩上懒洋洋微闭双眼着三点式晒太阳体型日渐肥胖的中年妇女，我是不屑一顾的。对于善于捕捉创作录感的画家而言，她们只是躯体而已，而绝非艺术。我寻找的是苗条而美丽的年轻的女子的身影。正在我感到一无所获时，一个轻盈空灵的女孩的倩影出现在我惊喜的视野里。这个女孩正在大海中畅游，她身着紫红色三点式泳衣，优雅得像在海里自由穿梭的美人鱼。也正是在那一瞬间，我产生了一种呼之欲出的创作渴望。当这个美丽绝仑的女孩从大海回到岸上，我提出了为她做画的请求。没有想到，这个浑身湿漉漉的女孩竟欣然应允。她用了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梳理和晒干了长发，然后很随意地一甩头发，一只脚在水里一只脚在岸上，很顽皮的一笑，说请开始吧！……我真的很庆幸那个骄阳似火的夏日，我不但结识了美眉，还得到了美眉柔情似水的爱情。
　　
　　美眉在海边整整站了两个小时，我也全神贯注地画了两个小时，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临摹对象，我必须倾尽全力画出美眉独特的个性与韵味。自始至终美眉甜美的微笑都挂在那张白净的鹅蛋脸上，但我并没有心猿意马，我必须为从事的艺术负责。当我终于如释重负地掷下画笔，站累了的美眉甩了甩胳膊向我走来。她看到了画中的自己，脸腾地一下红了大半边儿，她不好意思地说，我并没有你画得那么好！看得出，她对这幅画还是相当满意的，我说你比我画的更美……
　　
　　就这样，我们在海滨浴场开始了第一次拉呱。当我的目光从艺术回到世俗，我才惊奇地发现，美眉正是我众里寻她千百度的那个女孩。是上苍在冥冥之中为我预备了她，让我在生命中某一个美丽的时日看到并刻骨铭心地爱上她。在此之前，她躲在我目不能及的地方，行走在芸芸众生之中，所以我是有充分的理由相信缘分的，相信生命的另一半就在人生的某一个驿站正在款款深情地等候着我。而美眉就是痴情等候我的那个人。
　　
　　美眉是三天以后出现在我房间的。临别前，我告诉她我所在的宾馆和电话，并允诺《水边的美眉》稍作加工润色后，作为一份特殊的礼物送给她。美眉高兴得叫了起来，像所有的女孩一样，她用欣赏和崇拜的目光脉脉含情地望着我。与其她女孩不同的是美眉的目光有着一种独特的东西，我一时难以读懂。我只能这么说，美眉是一个个性极强的女孩。在宾馆的房间，我们谈得很是投机和愉悦。一袭白裙的美眉，在我眼里就像从天而降的天使。通过侃谈，我知道美眉刚刚大学毕业。她的父亲为她联系了一份待遇不错的工作，但美眉并不满意，她的愿望是做一个四处漂泊流浪的旅行家。我想美眉可能是读了台湾作家三毛太多的作品，她的想法天真幼稚，但不失可爱。我了解到美眉从小受过良好教育，她任教的父母逼着她读了许多书，但适得其反，美眉并没有成为父母理想中的女儿，她的内心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叛逆意识。但美眉在某些方面又很传统，譬如谈及爱情，她如数家珍地搬出了古今中外许多经典的爱情故事，而这些故事大多以悲剧告终，不是男死就是女亡。讲这些时，美眉的眼里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这种光使我确信，我眼前的女孩可以为爱燃烧，也可以为爱熄灭，这是一种令我恐惧的情绪，我不大乐意同过于认真的女孩产生肉体上的关系，我的生活态度和方式决定了我必须这样做。而后来所发生的一切证实我的推断是正确的，但我无法拒绝美眉的魅力，在她面前我所有的理智都溃不成军。
　　
　　我在门外挂起了“请勿打扰”的招牌，我关死了房门。象事先约好的那样，她开始宽衣解带。她脱衣服的速度十分缓慢，仿佛有些羞涩，又仿佛是有意让我的目光一寸寸地欣赏她光洁如玉的肌肤。待脱掉身上最后一件内衣时，美眉背对着我立在床前，我早已支好了画夹，在她两米远的地方握着画笔。站在我眼前的仿佛是一件精雕细刻的无可挑剔的工艺品。我开始临摹，美眉按我的要求，做了站蹲俯等各种姿势，然后在我睡的那张床上又做了正面侧面支肘等各种造型。应该说我是一个很到位的画家，做事的我从不心猿意马，而这正是我将每幅画画到极至的前提条件。在绘画时稍一分神，就有可能破坏一幅画整体的构思与和谐。对于风姿绰约的美眉，我更为专注。我画了一幅又一幅，而美眉就象一个任我摆布的活道具。我整整画了十幅才收笔。这才发现房间里的光线有些暗了。我丢下画笔对配合默契的美眉说可以了。美眉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一头乌黑的长发倾斜在光裸的双肩，我的目光也从艺术家回到了世俗，我好像刚刚发现我眼前的模特是一个曲线毕露的女孩，在略显幽暗的房间里，美眉洁白如玉的胴体就像灯光一下子照亮了我的眼睛……我走上前去，猛地拥住了美眉，美眉有些不寒而栗，她挣扎了几下，然后安静地偎在我的怀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我不想赘述，所有经历过性爱的男人和女人都会知道。
　　
　　我想说的是风暴平息之后，美眉一动不动地躺在我臂弯里不说一句话。许久美眉这样说道，我是不会随便和一个男人上床的！你应该知道我爱你！我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只是热烈地亲吻她花瓣般的红唇，我忽然感到美眉的脸上湿漉漉的，美眉哭了。我停止了一切动作，感到不知所措。我问美眉为什么流泪？美眉扑哧一声破泣为笑。她说我把身体都给了你我能不哭吗？我拥住美眉，再次共同跃上了激情的巅峰。
　　
　　美眉离开宾馆时已经午夜12点了，我们不再缠绵，当我的手抽离美眉柔软的胸部时，她迅速地穿上了衣服。在宾馆旁的一家餐厅我们饱餐了一顿。美眉很顽皮地说，看我们把吃饭的事都忘了！我也半开玩笑地回应了一句，这叫秀色可餐……美眉走上出租车时，我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我担心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她留给我的只是一夜燃烧的激情，就像我遭遇的女孩，完了就完了，萍水相逢，各奔东西。如果是这样，我会很难过。事实上，美眉并没有带走那幅画，她说不久就前往我所居住的城市，一边工作一边做我的人体模特……我回到了房间，我望着刚才还和美眉温存过的那张床，我突然在洁白的床单上看到了一滩腥红的血迹，就像一朵斑斓的鲜艳的梅花，清晰地绽放在我的视野深处，我没有想到这位浪漫多情的女大学生竟是处女！她奉献给我的是白璧无瑕的处女之身！我感慨不已，我望着另一种意义上的鲜花怔了许久。我想了又想，收起了那带着美眉体温和鲜血的床单，装进了我随行的旅行包，我想把美眉送给我的特殊礼物珍藏起来。我找到了值班的女服务员，我说床单抽烟时不小心烧坏了，你再帮我换一个，我赔。我丢给她一百元，女服务员用怪异的目光瞅了我一眼，极不情愿地从库房拿出一个崭新的床单甩给我。我回到房间铺好床单，我在床上躺成一个大字，我下意识地摸摸床的两侧，这才确信美眉走了，回到了她自己的家。我有些疲惫但极为兴奋，我的脑海中不时出现美眉作画时千娇百媚的各种人体模特造型，她就像从天而降的美丽而高贵的天使，是专门来征服我的，而我似乎又拥有了那种久违的曼妙的恋爱体验。美眉说，我是不会随便和一个男人上床的。想起这句话，我有些羞惭，还感到双眼有些朦胧。
　　
　　回到滨海，已经是半个月以后的事情了。在此期间，我又去另外一座城市写生。我并没有艳遇，我只是给一位叫飞莺的女孩绘过一张肖像画。尽管她浪漫多姿，但我并没有机会和她上床，飞莺那时正和一位大学同窗热恋，彼此爱得死去活来。看得出她是用欣赏和崇拜的目光打量我的，并没有特别的深意。不过临别前，飞莺丢给我这样一句话，她说以后说不定我会到滨海找你。我并没有在意，我当时无法猜测飞莺会不会来，同我上演一段萍水相逢的花事，在我和美眉之间拉开难以缩小的距离。我不是神仙，我不可能料事如神。我只知道作为一个情种我是可以和美眉之外的女孩上床的……在返回滨海的途中，我心存悬念，我不知道美眉会不会像事先约好的那样，如期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对此并没有充分的把握，倘若美眉没有来，我一定很痛苦很失落，因为我从来没有真正喜欢过一个女孩。当我提着笨重的旅行包来到我所居住的那座楼时，我看到了一个熟悉而飘逸的身影。我欣喜若狂地奔了上去，当众拥吻了她。事实上，美眉按图索骥早我几个小时就抵达滨海了。这让我十分感动，我拉着美眉的手开始上楼，我快乐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那是太阳躲在云层之上的正午，是炎炎夏日难得一遇的凉爽时辰。我和美眉在楼下的餐馆用餐，彼此都喝了很多酒。餐桌前我总是忙里偷闲用火辣辣的目光盯着美眉灿若桃花的脸，盯得美眉不好意思起来。我体验到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滋味，我爱上了美眉，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一想到美眉将同我长相厮守，我体内的热血便流速加快，像绛红的涌动的火焰，摧毁或照亮什么。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值得我认真铺排与陈述的。尽管我是画家而不是作家，但我必须使尽浑身解数，我不想漏掉每个生动的精彩的细节，我必须这样，我别无选择。这是爱情和记忆的双重力量在潮水般推涌着我，寻找或发现水边风情万种无限感伤的美眉……洗浴完毕的我穿着短裤忐忑不安的坐在沙发上，倾听卫生间里传来哗哗流淌的水声，我知道我为什么忐忑不安，我知道我在期待着什么。当美眉光裸着身子从卫生间里走出来时，我几乎摒住呼吸，我感到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激情燃烧。当我的目光开始抚摸美眉洁白如玉的肌肤时，我感到有些昏眩。美眉是一步步向我走来的，她把光裸的微微发烫的身子放进我的怀里，我毫不犹豫地拥她上床……我想说明的是，我并不是渲染色情。我想告诉你的是，这是我和美眉第一次真正做爱。而在云岛，因为太匆忙太突然缺少必要的准备，使我无法更深刻的品味爱的蜜果，这一次不一样，这是一次全身心投入的慢嚼细咽的过程，这不仅是肉体与肉体撞击和重叠的过程，还是心灵与心灵不停的撞击与重叠的过程。我将美眉放倒在床上，我开始亲吻和拥抱，并一遍遍用颤栗的手抚摸美眉身体所有的部位，当我的手滑向美眉腹部下方时，我的脑海浮现出如霞如虹的色彩。我知道，那是美眉流出的印在床单上灿若桃花处女的血。我的目光有些迷离，抚摸的双手也慢了下来，我用柔情蜜意的目光盯着美眉的脸，我捧住那张脸开始激情的亲吻，美眉微闭的双眼修纤的睫毛在抖动，她的身体也触电般惊栗不止……我望着美眉，看到了她快乐的呻吟和身体的扭动，她睁大一双明亮而妩媚的眼睛，似在鼓励也似在捕捉，我无法猜测，我能够知道的是，当我进入美眉的身体时，她猛地拥住了我，说我是一头壮硕威猛的雄狮……
　　
　　当我从快乐的巅峰退下来时，我用一只手握着柔软温暖的乳房，另一只手则安放在光滑平坦的腹部，我侧卧在美眉的身旁，我像一个安静的熟睡的婴儿。尽管有些倦怠，但我还是在半醉半醒中同美眉开始了这样的谈话。说是谈话，其实我基本上是一个忠实的听众，我的大脑皮层深处的兴奋还未褪去，我在困倦中依旧沉醉在那场激情如火的性爱中……而美眉则不同，她似乎被性爱打开了话匣子，所以我听到了一个女孩在成长的旅途上所有的密而不宣的秘密，而这种秘密她只能向深信不疑的男人倾诉。作为中文系的毕业生，美眉对文学的熟谙程度并不亚于我对绘画中线条的熟悉程度，她再次不厌其烦的向我介绍古今中外经典的爱情故事。我终于悟出美眉是一个为爱而生为爱而死的女孩。意识到这一点，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掉以轻心。一个为爱燃烧的女孩是令人敬畏的，她不但可以烧毁自己，还可以烧毁她钟爱的男人。可是我已经陷进去了难以自拔，我只能顺其自然听天由命了。美眉说她特别喜欢日本的小说，譬如川端康成和村上春树的小说，就令她格外着迷。那是一种精致的毫无瑕疵的美。美眉还提到了渡边淳一的小说《失乐园》，这部小说涉猎到爱情与死亡与永恒的话题。当美眉讲到相恋的男女主人公在快乐的顶峰服毒自尽时，她明亮的双眼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彩，我蜷缩的身体不由自主的抖动了起来。美眉更紧的拥住了我，很妩媚的笑了，然后她说那才是爱的最高境界和顶点。我没有说话，尽管我相信一对深爱的青年男女在极乐中死去是诗意的是完美的，可以远离涌动的红尘和世俗的平淡与泛味，但我并不想这么快就死去，起码现在不行。我不想问自己为什么，当你知道我的事业正在蒸蒸日上，当你知道我正和一位玉洁冰清的女孩相拥而卧，答案就已经出现了。
　　
　　不知何时我们停止了交谈，相互搂抱着酣然入梦。当我睁开了眼睛，房间里一片昏暗。我拉开灯，看看墙壁上的石英钟，已经晚上八点了，我叫醒仍在熟睡的美眉。在楼下用过晚餐后，我们又回到了居室。美眉开始整理我的物品，美眉在整理我的旅行袋时拉出了床单，她看到了那滩业已干涸的宛若花朵的血迹，正欲发问，忽然醒悟，她白净的脸蛋泛起羞赦的红霞。我从身后拥住了她，我真诚地说现在的大学生都很开放，没想到你还是处女！我没有说跟我睡过的女孩没有一个是处女。美眉生气地掰开我紧箍在她腰上的双手，怒目而视，她说我并不是随便和一个男人上床的，我要和你结婚，做你一生一世的爱妻，我们还要共同生育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我说美眉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能得到你的初次是上苍的恩赐。接下去我拐弯抹角地陈述了我的生活方式与生活哲学。我并不是在为自己的同居找理由，我只是并不想这么早就给自己套上无形的枷锁，我的意思是真正相爱的男女应该注重内容而不是形式。事实上，我不但对自己没有信心，我对美眉也没有充分的把握。我不知道彼此的爱情之火能够燃烧多久，是一年还是十年还是一生一世？我不知道，我能够知道的是我内心深处还有一个不能向美眉展示的魔鬼：我不想这么早就堵住自己激情的喷泉。除了美眉，我还可能在另外的女孩身上点燃激情。我没有说，我怕伤害了美眉。，而美眉在听了我的高谈阔论后并未同我分辩，只是沉默了良久，她继续漫不经心的整理着房间。在这清寂的沉默中，我听到了美眉一声发自肺腑的无奈的叹息。她观赏着那幅《水边的美眉》，让我和她共同浏览这幅精美的图画，然后歪着头天真的问我，你说所有的悲剧是不是自己一手导演的？我困惑不解地望着她，美眉继续说爱上你可能就是一个悲剧的开始。我搂住她不让她说下去，我说我们怎么会有悲剧呢？美眉很勉强的笑了，说跟你开个玩笑还不行吗？
　　
　　美眉在滨海安顿下来，美眉是闲不住的女孩，她多次想出动求职都被我挡住了，我并不打算豢养一只美丽的金丝鸟，我只想让美眉有更多的时间陪伴我。再说美眉正着手创作她的小说《梦之旅》呢？但美眉说呆在房间里闷得慌，一个活在世俗里的女孩总得出去透透气呀！我说不如办个工作室由你打点，专门售卖我的书画，这样即轻松又文雅，美眉说太棒了，我说那就叫美眉工作室吧？美眉连连说不好不好，这样会给人做秀的错觉，干脆就叫做前卫工作室吧？就这样，前卫工作室在滨海最繁华的光明路风风光光的挂起了招牌。不出两个月，工作室竟门庭若市，前来求字求画的人络绎不绝，生意甚是兴隆。美眉忙得乐不可支，整天笑意盈盈，我当然也很开心。但我不可能和美眉天天这样忙碌，我还要出去写生，带美眉一块去兜兜风，过那种浪漫的诗意的生活。我们招聘了两位妙龄女郎，协助美眉管理工作室的经营与运作。
　　
　　日子就这样有菜有汤的过去了一年，我隐隐约约感到我和美眉之间还隔着什么，是什么呢？这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够说清的，因为生活远比艺术更精彩更复杂，纵使是两颗撞击出爱情火花的恋人，也会有诸多的难以沟通的一面。不论如何，我还是在心满意足的状态中创作了许多极有品味的油画。我的一本精美绝仑的彩色人体画册已由一家出版社公开发行，里面也收录了美眉二十余张遮遮掩掩的颇有个性的人体画。这一画册的出版在滨海乃至在省美术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不少伪君子在报刊上撰文，赤膊上阵，口诛笔伐，说我亵渎了神圣的画坛，骂我是专门暴露女人身体隐私的色情画家！对此我不以为然，我只想告诉你美丽的东西谁能不喜欢呢？至于那幅《水边的美眉》和美眉更多的裸体临摹，我是不会拿出来公开示众赚钱的。那是我和美眉共有的财富，而美眉圣洁的玉体只能由我独自欣赏。从这一点可以看出，我是一个多么自私多么猥琐的男人！但爱情都是自私的，世上肯定不会有男人将自己所爱的女人的胴体慷慨地展示给大众。我想说的另一层意思是，我从美眉那里获取了太多的创作激情与灵感，是她在无形之中帮助我启开了智慧之门。因此我对美眉心怀感激。这使我想到了法兰西画家毕加索、诗人堂璜和小说家莫泊桑，在他们漫长的传奇的艺术生涯中，始终有美貌多情的女子相伴左右，唤醒他们沉睡的激情与灵感，使他们得以行进在天才和大师的行列……我自然不可能和他们相提并论，但是我同样离不开女人的滋润与抚慰。她们是我创作灵感得以暴发的无法替代的催情剂！你可能会说，你骨子里就是一个极端自私占有欲极强的家伙！算你聪明你猜对了。
　　
　　许多夜晚我都是和美眉相拥而眠的。我说过，我的手只有放在美眉柔软的丰满的乳房上才会安然入睡，做一些甜美的梦。而美眉总是先我一步进入梦乡，这就使我的另外一只手不够安分，它缓缓地在美眉的私处游动或悄然停泊，做这一切的时候，我总是小心翼翼温情脉脉的，并产生一种难以自抑的惊奇与快感。写到这里，我并不感到羞耻和难以为情。我们每一个人都来自一个神秘的温暖的潮湿的洞穴，那是母亲，为我们打造了从虚无通往尘世的安全的通道，让我们看到太阳、鲜花、山川、河流或别的什么。所以我游动或停泊的地方，应该是一片无比神圣的沃土，那是生命得以诞生和寄居的神圣之所，那里总会使我产生一种如梦似幻的无法抗拒的魔力。在深远的黑暗里，或在朦胧的月色中，我感受着美眉的呼吸与心跳。她有一种女孩特有的令人心醉神迷的体香，我的手轻轻拂过美眉每一寸细嫩的肌肤，然后我就像一个纯净的初生的婴儿，宛若偎在母亲的怀抱酣然入梦……可不可以这样说，最佳的伴侣或情人都将会你拉向蒙昧无知的童年，拉向母亲温暖而宽阔的胸怀。
　　
　　故事讲到这里，我不想费太多的口舌，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都是不大愉快的，而我只想记住一些快乐的事情。我并不是在逃避，因为我已无从逃避了，我在伤害美眉的同时也伤害了自己，我把美眉推向深渊的同时，我早已临渊而立。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已经喝了两瓶白兰地了。我望着眼前精致的典雅的《水边的美眉》，我似乎听到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凄切的招魂的呼唤。
　　
　　我是说我和美眉之间有一种微妙的变化。我的生活方式注定使美眉痛不欲生。尽管美眉相当的容忍与宽容，但因为深深的眷恋之情，除了选择死亡，她从未与我对抗。在此期间，我又和几位喜欢和崇拜我的女孩上过床，做过爱，尽管这一切都是偷偷进行的，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些风流韵事经过人们的渲染加工还是传到了美眉的耳朵里。还有那个唤作飞莺的女子，她因为失恋一年后出现在滨海，我们自然有了肌肤之亲和鱼水之欢。但我没有想到美眉是一个颇有心计的女孩，她在我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怀了我的孩子，并以此为砝码，力图登堂入室做我真正的太太。你知道我不想结婚，起码现在不想，如果非得结婚，那么美眉非她莫属。但泼辣而美丽的飞莺是不肯善罢甘休的，关于我的绯闻在滨海传得沸沸扬扬，最后我只好用五万元作为她的青春补偿费，帮她堕胎，才平息了这场风波。自始至终美眉都没有说过一句过激的话，但她的沉默与忧郁让我感到羞愧，从她暗淡的眼神里我可以读到她对我的失望与怨恨。
　　
　　事实上，发生了这一切还不足以摧毁我们的爱之塔。问题在于，我并没有给美眉一个圆满的承诺，我多次婉拒了她结婚的请求。我说过每一个女人都渴望成为母亲，而我竟然无情的吹灭了美眉最后的一缕憧憬的火焰。当我知道美眉怀有身孕，我不但没有欣喜若狂，而且还因为美眉的先斩后奏而暴跳如雷，我毫不犹豫的带美眉去医院做了人流，身体虚弱脸色苍白的美眉从医院回来在床上躺了两天两夜，她不说一句话，只是睁大一双空洞的迷茫的流泪的眼睛！拿掉孩子的美眉心像被掏空一般……第三天中午，当我从前卫工作室回来，美眉已经不辞而别。
　　
　　我赶到滨海的阳光浴场的时候，美眉已经不在人世了。我疯狂的向一群围观的人群奔去，我看到了身着紫色泳衣的躺在沙滩上的美眉，我撕心裂胆地俯在美眉业已发凉的身体上。尽管我千呼万唤美眉，但她并没有从永恒的昏睡中苏醒过来，睁开那秋水无尘的清澈的双眼，她确确实实走进了永恒的沉寂……当正在办案的警察问我是死者的什么人时，望着美眉安详的面容和微启的嘴唇，我知道她在人世间还有一个未了的心愿，我必须帮助她实现这一夙愿。倘若天地有灵，她应该能够听到。我对警察说死者是我的妻子！我接受了警察的盘问，而我的目光却一直滞留在美眉依旧光洁如玉的躯体上。我没有想到，我这么快就看到了一朵鲜花从开放到凋谢的短暂的过程。我知道，这位为爱而生为爱而死的女孩，用庄严肃穆的死，捍卫了她一生一世才有一次的不容玷污的爱情！
　　
　　从阳光浴场回来已经夜幕四合了，我像一个孤独的落魄的流浪者，我更像一具移动在大地上的行尸走肉，我的心像被掏空一般，我的头脑一片混乱，我把自己关在偌大的空荡的房间里，追忆同美眉的点点滴滴。也正是在美眉远行的那个漆黑的夜晚，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梦见曾经风情万种的美眉，正在向波涛汹涌的大海走去，渐渐地她的身影愈来愈小，海面上只剩下了她漂浮的海藻般的长发，最后海水把头发也吞没了。空旷的海风只剩下一群低徊盘旋的海燕……当曾经美丽鲜活的美眉凝聚为一个精致的毫无生命气息的骨灰盒后，我流着泪读完了美眉没有完成的小说《梦之旅》，那是我们真实的情感记录，但字里行间美眉没有丝毫责怪我的意思，我看到的是一段浪漫的深沉的情感旅程。这更让我羞愧难当。在这部没有完成的手稿中，我读到了这样一首让我声泪俱下的诗：风走过云走过美眉走过大地上流淌我深情吟唱的一首歌——
　　
　　现在你应该明白了，美眉不但用生命写作，而且她还用自己美丽的生命书写着爱情的乐章，所以我的痛苦与绝望是无法避免的。当一个已经走进我内心深处的女孩撒手人寡，而她的亡故的悲剧又是我亲手酿造的时，我是不是应该将自己押上道德的审判台自我救赎？我开始憎恨和蔑视自己，我为什么没有在极乐的境界中同美眉乘鹤西去？现在我苟然残喘的活在这个世界上，背负沉重的精神十字架，我过得是一种生不如死的生活。当美眉的父母来到滨海取走女儿的骨灰盒时，做贼心虚的我躲藏起来。事实上美眉的父母是有充分的理由找我讨要他们的女儿的，但他们并未这样做，也许在他们眼里我早已是另类的毫无人性的冷血动物了。我可以想象出美眉父母心情的沉重与悲伤，以及他们用踉跄的步履捧走女儿轻飘飘的骨灰盒时惨痛的情形。在美眉离去的日子里，我经常徘徊在阳光浴场的银色的海滩上，两幅迥然不同的风景画，深深地剌痛了我的心。一幅是初始的美眉赤裸着双脚千娇百媚的伫立在海滩上，那是一种无法抗拒的青春活力与妩媚；另一幅就在我的眼前的海滩，那是美眉的凝固的生命与雕塑，她化作一缕青烟飘然远去，纵使我望穿秋水，我也无法在阴阳之间打开一条通道，让光彩照人的美眉返回人间重新投入我敞开的怀抱。
　　
　　公元2003年9月4日，滨海晚报在显著位置报道了这样一则新闻：年仅35岁的著名青年画家西门吹雪先生，于今日凌晨二时在家中割腕自刎。西门先生早年因创作花卉作品成名，而后步入画坛，是一位卓有建树和创意的画家。近些年来，他潜心研究人体艺术，并出画册多部，在美术界被誉为“一匹黑马”。据悉，西门先生一直未婚，生前与诸多青年女子关系暧昧。不久前，与他长期保持同居关系的女友叶美眉投海自尽，给画家以致命的打击。西门先生是在大量酗酒、在情绪极度低落和神志恍惚的状态下走上人生断崖的。12500字
　　
　　2004年3月10日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