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李茜和陆平一进家门，就感到眼前一亮。尽管屋里屋外的摆设极其简单，却都收拾得井然有序，抹得一尘不染。水果瓜子早已摆好，看样子母亲的确下了一番工夫。常言说：找媳妇首先看丈母娘。陆平对丈母娘的第一印象就是：勤劳、朴实、自然、大方。修长的身材不胖不瘦，外罩一身灰色的西服套装很是合体。褂子的扣敞着，显出了里面的紫红色中领羊毛衫，精气十足。虽然年过五十，却掩盖不住眉清目秀的神韵。只是满头的乌发仔细看，是染过的。因为顶部头发分开的地方，靠近头皮，呈现出一片半厘米长的银丝，那是染发后重新长出的。这说明她的头发几乎全白了。可见岁月的艰辛，还是给她留下了难以掩盖的沧桑。
　　李敏见小伙子仪表堂堂，谈吐不凡，暗喜女儿眼力不错。一阵寒暄过后，她说：茜茜，你和小陆谈着，我做饭去。
　　李茜说：妈我帮你。
　　然后，娘俩就在厨房忙活开了。一边忙活，一边说着话。王敏说：小伙子看起来还不错。茜茜，你彻底了解他了吗？
　　李茜说：说：妈，放心吧。你女儿是谁？
　　王敏笑了。是啊，小伙子和女儿年龄相当，相貌相配，工作也不错，是她理想中的准女婿。她放心了，她要将自己的厨艺尽最大程度的展现出来。她一边做，一边教导女儿，好好看着学几道做菜方法。眼看自己就要成家了，不会炒菜做饭怎么行？作为女人为人妇，就得下的厨房，上得厅堂。李茜一边跟着学做菜，一边点头称是。
　　娘俩一阵忙活，一会儿十个小菜色香俱佳地摆在饭桌上。照李敏的心思，菜不在多，在精；数目上十全十美，图个吉利。安陆平的心思，这已经够多的了。按过去家乡的风俗：新女婿进门，糊糊炕沿，半把鸡蛋，那就是极好的招待了。就要入席了，王敏忽然想起酒还没买。她一边吩咐女儿到门口小卖部买酒，一边不好意思地解释说：自己不喝酒，也就常忘了给客人备酒。幸亏是小陆，要是别人，这不就成了“杀鸡问客”了吗？不好意思。
　　陆平赶紧阻止，笑着说：我不会喝酒。
　　王敏坚持说：茜，去买。是男人怎么能不会喝酒呢？
　　李茜说：算了，妈，他真的不会喝酒。
　　王敏的心里又多了一份喜欢。
　　一边吃饭，王敏一边观察陆平，想从相貌上找出点什么。这是一个相貌堂堂的男人。眼睛虽然不是很大，却十分有神。鼻梁高高的，耳朵大大的，刚毅中透着一股温和。这么优秀的男孩子，得有多少女孩子惦记。他能为了女儿等到今天，也实在是难能可贵。这下，她百分之百的放心了。
　　吃过饭，三个人就在一起闲聊起来。王敏一直有个习惯，无论是春夏秋冬，中午她必须睡上一觉的。可是有准女婿在，她一点也不感到困。
　　做教师的就有个职业习惯，喜欢询问。李敏第一次面对准女婿自然有许多话要询。她首先问及工作情况，陆平一一回答，她的心里就踏实了很多。心里说，这个孩子工作扎实，有主见，日后必成大器。然后谈及家庭情况，陆平说家中就他一个独子。父亲是教师，现在在城里的一个街道小学里干校长。母亲没工作，爱动弹有时也到个体服装厂给人家打点零工。王敏点点头，心想：虽不富裕，也委屈不了孩子。接着，她又问：你老家是哪里的？
　　陆平说：老家是城关十里堡。
　　王敏一愣，迫不及待地追问：父亲叫什么名字？
　　他回答：陆全。
　　王敏的脸色一下子变了，脱口而出：你是陆全的儿子？！
　　陆平答：是的。阿姨，你认识我爸爸？
　　她说：不，不认识。话虽这么说，王敏却犹如晴天霹雳，震得头晕目眩，她再也坐不住了，脸色苍白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没立稳，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李茜眼尖，一个箭步抢上去扶住，急切地问：妈，你怎么了？
　　她摸了一下头，说：没什么，忽然有些头晕。我进屋躺会。说着就进里屋去了。
　　俩年轻人见状，莫名其妙，不知道哪里不小心出了差错。李茜是个懂事又孝顺的孩子，见妈妈表情有所变化，肯定有什么让妈妈不高兴了。就向陆平使了个眼色，让他坐住，自己来到屋里。
　　王敏仰躺在床上，呆呆地盯着天花板。
　　李茜狐疑地问：妈，你怎么了，没事吧？
　　王敏看着女儿，话不知如何说起。过了一会，她说：这件事怎么不早点跟我说？
　　李茜说：妈，怎么了？
　　王敏咬了咬牙：一会你让他先回去，我有话要对你说。
　　李茜莫名其妙，说：妈，什么事这么严肃？本来好好的，怎么说来事就来事？
　　王敏说：听话。
　　李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再问：到底怎么了？
　　王敏闭着眼，再不开口。
　　李茜退了出来，笑着对陆平小声地说：妈妈头晕的老毛病又犯了，可能是累着了。
　　陆平紧张地说：要不要上医院？
　　李茜说：不用，睡会就好。过会你先回去，我陪陪她。
　　陆平说;不用我帮忙？
　　李茜说：不用。
　　他们又坐着说了会话，陆平见李茜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心想她一定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瞒着自己。他感到再坐下去真的没趣，不如早点离开，于是告辞。
　　五
　　李茜说：“哪里不合适？”
　　王敏说：“别问了。孩子，妈妈害你不成？甭问原因，我说不行就绝对有不行的道理。”
　　李茜急了：“妈，你怎么这么武断！你了解他吗？你了解我们之间的感情吗？长这么大，我以前什么都听你的，就这件事，我要自己做主。”
　　王敏说：“不用了解，他再好我也不同意。”
　　李茜赌气地说：“除非你拿出个让人心服口服的理由。否则，你说了不算！”
　　妈妈说：“你要是非要嫁给他，我就死给你看。说着，眼泪都出来了。”
　　李茜也哭了，说：“除了陆平，我谁也不嫁。既然你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我又不能让你死，还是我死吧。”
　　王敏一听，这不是要她的命吗？她静了一会，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她泪流满面地她拉起女儿的手，来到丈夫的遗像前，说：“给你爸上根香。”李茜照做了。王敏说：“孩子不是妈蛮横霸道，要拆散你们。这里有不可言说的苦衷。”然后她对着丈夫的遗像说：“李勇，对不起了。尽管我发过毒誓说永远要保守这个秘密，看来这个秘密保不住了，千大的报应就报应到我身上吧。”于是，她向女儿诉说了一件沉淀了将近三十年的往事。
　　三十年前，陆平的父亲陆全和王敏高中毕业后，考取民办教师，分在同一所农村小学任教。经陆全介绍，王敏嫁给了他村里的李勇。两家前后屋相邻。这样一来，办公一室，上下班一路，相互间还有个照应。陆全高大英俊，不仅业务棒，还拉得一手好二胡。王敏不但人长得漂亮还生就了一副好嗓子，唱一口好歌。特别是当时流行的样板戏选段，几乎是听一遍就会。闲空里常常在办公室里一个拉二胡，一个唱，赢到了老师们的喝彩。有时学区组织个文艺节目，他们就同台演出，一展才艺，成了全公社闻名的好搭档。时间久了，便滋长出一丝不改有的情思来。那时教师早晚办公。从他们家到学校少说也有三里地，全是土路，到了晚上磕磕绊绊的极不好走。有一次天下雨，他们下了班，地面上已经泥泞不堪了。可巧这天他们的手灯坏了，两人一起摸索着凭感觉往家走。天黑路滑，免不了都有失脚的时候，于是就情不自禁的互相搀扶一下。当肌肤彼此接触的时候，一种触电的热流涌便全身，那手就情不自禁的牵在了一起。话也少了，只是用心的在品味，到家了两人还如在梦中一般……
　　有天晚上，他们两人吃了晚饭结伴来到学校。值班的老师说校长决定今晚休息不办公了。两人一起往回返。半路上，陆全说：没事咱找个地方坐会？她也正有此意。
　　他们村西有一条小河。河水一年四季清澈见底。河床积满了白茫茫的细沙。到了夏天，白天这里就成了孩子们的乐园。他们在沙滩上打滚、摔跤、折腰、翻跟斗，甭担心磕着碰着。晚上又是青年男女谈情说爱的理想场所。陆全土生土长在这里，自然谙熟于此。于是两人就手牵着手到了这里。柔软的沙滩，是他们理想的席梦思。聊着聊着，就聊成了一个人……
　　……
　　学校值班的教师大刘，看了会书，感到有些睡意，就吹灭了罩子灯，准备睡觉。忽然学校大院的铁门被人“咣咣……”敲得山响。他赶紧起来打开办公室的门，对着大门口高声问：“谁啊？半夜五更的有什么事？”来人说：“我是公社教育组的小王。刚接到通知，明天县上来人检查。让各个学校赶紧连夜做好准备。我还得到别出下通知。”说完，骑上自行车就走了。
　　大刘老师接到通知可不敢怠慢，赶紧去找校长。校长正睡得朦朦胧胧的，一听到这个消息，想到学校里有很多工作还没完善，就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麻利的穿好衣服，开了门。他吩咐大刘：“你赶紧去通知大陆等几个男教师，让他们火速赶到学校做准备。我先去着。”
　　大刘随即去找陆全。他来到陆全屋后的窗户底下，喊：“陆老师，陆老师……”里面传来了陆全媳妇的声音：“他办公还没回来。”这大刘也是急不择言，顺口就说：“今晚没办公。等他回来，你告诉他赶紧到学校去。明天上级要来检查。”听了大刘的话，大陆的媳妇就纳闷，没办公，这大半夜的到哪里去了？可别出什么事。不过，一个大男人，身上又没有钱，能有什么事？既然学校有事，可别耽误了。她也赶紧起来，到处找找，也许到那个兄弟家串门去了。
　　就在大刘喊陆全的时候，惊动了另一个人。他就是李茜的父亲李勇。他在水利上工地上干施工员，离家五六十里的路程，骑着个破自行车来回不方便，所以一般吃住在那里很少回家。一月多没回家了，想媳妇了就请了两天假。王敏办公去了，他在家等着，等着等着就睡着了。猛地听到有人喊大陆的声音，好像今晚没办公的话。没办公她到哪去了？怎么就他两人一起不在家？想到这里，他躺不住了，就拿着手灯到村里找去。他围着村子找了几圈，也没见个人影。就回家准备喊其他人起来找。当他回到家里，王敏回来了。他就问：“今晚到哪去了，这么晚才回来？”她说：“明知故问。除了办公，还能到那里去？”
　　他火了，一股热血腾地涌到头顶。但他还是耐着性子问：“到底到哪去了？办公办到半夜？你们今晚根本就没办公。”
　　她一听这话，气就短了。说：“一开始认为是办公，去了又说不办了。往回家的路上，碰到了同学……”
　　李全说：“你就编吧。什么同学？说，你和大陆在一起，干什么去了？”
　　她没想到李全会知道此事，一时心慌，就说只和他一起说了说话，并没干什么事。
　　李全一听果真两人在一起。你想，孤男寡女的在一起，半夜三更的在外面，傻子也能猜得透，他们干了些什么。心里的火腾地窜了上来，再也压抑不住。他恨恨地说：你等着，我找这个王八蛋算账去。气冲冲地夺门而出。
　　再说，陆全回到家里。听到老婆说学校有事找，就马不停蹄的去了学校。他没到多久，就见李勇从大门也闯了进来。他做贼心虚，知道事情不妙。正好他的旁边有一快敲钟的小型园铁环，就顺手握在手里。果不其然，李勇来到办公室二话没说，向陆全扑来。陆全往旁边一闪，顺手照着李勇的门面就是一下子。那金属圆环可不是吃素的，李勇的右眼部位顿时鲜血直流。他大喊：好你个狗日的，把我的眼打瞎了。看我不要你的命。一边说一边就向陆全抓取。闻讯赶来的老师们赶紧拉住，劝李勇先治伤要紧。陆全趁人们拉扯的当口，挣脱出来，一溜烟就跑了。
　　陆全气喘吁吁地跑回家，说，“快去找人。李全一会就打来了。”媳妇虽不知事情的原委，但感到事情不妙。她顾不得问个究竟。关键时刻，一致对外。她顾不得说别的，立马去将自己的大伯哥，小叔子，远的近的十几个叫到自己家里。大家商量好对策，将家里的打兔子的土枪，架在窗户棂子上；关好大门，就等李勇领人来闹事。
　　李勇满脸是血回到家里，喊醒了众家兄弟。大家都被眼前的事情惊呆了。当知道事情原委后，个个勃然的大怒，。这陆全也忒不是个东西了！兔子还知道不吃窝边草呢，他敢这样做简直混蛋，是可忍孰不可忍。走，找他算账去。一家人兄弟姐妹一大群带着铁锨木棍直奔陆全家。一行人见大门紧锁，就想越墙而过。屋里有人喊：“今天谁要是敢过来，我的土枪不认人。不要命就爬过来。”墙外的人还真就给镇住了，谁也不敢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就在双方剑拔弩僵之时，派出所来人了。避免了一场流血事件。
　　第二天领导出面处理此事，两人谁也不承认做了出格的事。又没什么证据证明事实真相，只凭猜测，也不能给予处分，但却也弄得满城风雨。两人再在一个学校就有些不大方便了。走在路上，免不了受人指指点点。王敏说事已至此，脸面也丢尽了，以后的日子没法再过下去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各自离婚，两人正式结合在一起。陆全说：咱俩的事到此为止吧。我们不是生活在真空里。他们没捉奸在床，咱不承认，谁也奈何不了。要是真的闹离婚，教育组能饶咱？两家的亲戚朋友能让咱？再说，我媳妇怀孕四五个月了，我怎么能提离婚？王敏一个耳光扇过去，“孬种，算我瞎了眼！”事情过后，教育组出面，将王敏调到李勇工作的附近村小教学。从此，两人老死不相往来。
　　不久，王敏发现自己怀孕了。高兴之余，不免又有些担心。自己结婚两年多，一直没有动静，就沙滩上一次就有了，难道是？不管谁的，有个孩子就好。她心里美滋滋的。李勇见老婆怀孕了，也非常欢喜，忙前忙后的伺候着。十月怀胎，她生了个女儿，就是李茜。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果真如此，她发现自己的女儿除了脸型像自己，鼻子眼像极了陆全。也许男人心粗，李勇就没发现这些，他心肝宝贝似的疼爱这女儿。一家人的小日子也过得其乐盈盈。有时她做贼心虚，就和李勇商量。民办教师也挣不几个钱，干脆咱辞职再生个孩子。李勇说：“好好的工作辞了可惜，又是你喜欢的工作。咱有茜儿就够了。”王敏感激丈夫的善解人意，暗地里想：再有什么对不起人家的可就不是人了。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正当一家人沉浸在和和美美的小日子中，意外发生了。有一次他们三口吃了晚饭在路上溜达，一辆农用三轮车失灵，歪歪扭扭地向他们奔来。李勇见状，来不及说什么，一把推开妻女，自己却被车撞到了。弥留之际，他说：“王敏，我爱你，爱小茜。答应我，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小茜永远是我的女儿。”她哭着点点头，“李勇，对不起。”李勇坦然一笑，“不要这么说，要谢的应该是我。我曾到医院查过，知道自己没有生育能力，这是天意……”
　　王敏说，事情就是这样，你和陆平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他再好你们也不能。你爸明知你不是他的亲生，却一如既往的爱你，最后用自己的命救了我们娘俩。咱娘俩欠他的太多。我怎么能轻易的将这个秘密说出来？我在你爸爸的灵前发了毒誓，一定保守孩子的秘密。他活着的时候对不起他，死了不能再让他不瞑目了。孩子你答应妈，你只有一个爸，那就是李勇。这个秘密永远不要说出去。
　　李茜一下子晕了过去。母亲吓坏了，她抱着女儿摇晃着：茜茜，你醒醒啊，不要吓妈啊。情急之下，她照着女儿的人中掐了下去。终于，李茜长出了一口气，醒过来了。她呆呆地躺着，任凭泪水横流，一句话也不说。妈妈打了和寒颤，料想他们之间一定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她不知如何安慰女儿，只好暗暗地祈祷上苍，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一定要保重女儿。自己做的孽，一切罪过都报应在自己社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