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刚过，虽然才清晨五点多点儿，街道上也还不算太冷清：鳞次栉比的小商店门面上，被风吹破了的春联还在继续遭受着风的狂卷，不时奏出“哗啦哗啦”的音响；不需煽动鼻翼，就能闻到浓浓的火药味——毕竟是矿区，钱有的是，一年一度的春节不多放点儿炮还行！——鞭炮皮和烟花纸厚厚地堆了一地，风一吹，更飞得哪里都是。
　　
　　王翠红从农村来这片儿做清洁工已经有三年多了。九年前王翠红嫁到她们的邻村，那时她的男人是一个身强力壮的后生，婚后一年生了女儿大丫。男人有的是力气又很勤劳，翠红也踏实能干，两口子种着家中十三亩玉米地生活也凑活。三年后儿子二毛出生了。在农村，家中有个儿子本是件令人羡慕的事情。可是儿子出生后不到三个月，有一天，她的男人在地里锄玉米时突然晕倒，翠红问邻居二牛开着三轮车把男人送到镇上的中心医院救治。镇医院建议说最好是去县医院看看。王翠红回到家中把去年秋天打下的六袋玉米全卖了拿着收到的485块8毛钱把男人送到了县医院。诊断结果是肝上有问题，自此回到家后，男人便无法再干重体力活儿。王翠红感觉她的天塌了一大半儿，看着三岁的大丫和仅三个月的二毛，她整日以泪洗面。真不知道紧吧到不能再紧吧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
　　
　　或许上天习惯这个样子，在你感到痛苦绝望无以聊赖时再赐你一线生机。
　　
　　终于，王翠红含泪跟男人提出了要去城里打工的想法，村子里有好几个妇女都出去了，据说惠英嫂在市郊煤矿那儿当清洁工每月能赚650块钱呢！她想去找找惠英嫂看能不能让她也去干。说走就走，第二天王翠红带着昨夜烙的两张玉米面小饼子和一床破被褥以及一身换洗衣裳就坐上了进城的长途汽车。她去找到了惠英嫂，惠英嫂她们那里正好有一个女工不干了，好像说是家里搞大棚种起了花卉挺赚钱。于是王翠红就顶了她的缺，在市郊煤矿当起了清洁工。
　　
　　王翠红和惠英嫂住在了市郊一个廉租房里，饭是她俩轮流做，通常都是早晨带几个玉米面饼子中午在十字路口的大槐树下就着凉水啃啃。
　　
　　和昨天一样，和前天一样，和过去的一千多个日子也一样，王翠红骑着她那辆“永生”牌自行车，载着扫帚，戴着口罩，包着头巾，按时出现在了英雄街与太行路的交叉路口处。她每天负责清扫的街区是太行西街。
　　
　　王翠红把自行车停靠到十字路口的小车棚口，抬头环顾了一下，感觉好像昨晚很多家都没关灯，要不窗户里怎么会透出比平时更多的灯光呢！她稍稍有些纳闷儿，但也没再想什么，就拿起扫帚开始打扫。
　　
　　今年的冬天特别冷，年前后连降了好几场雪，要铲起被冰冻到路面上的鞭炮皮和烟花纸格外费力。尽管王翠红戴着手套，但手还是冻得通红。
　　
　　她正用力铲着，听到了几声急促的脚步声，渐渐地，这急促的步子如夏日骤雨般越降越多、越降越急。她目力所及的单元楼门口都有人不断走出，越来越多，后来几乎是往外挤着。蜂拥般地挤出来的人们都又潮水般地向广场方向涌去。她想不会是有什么集体活动吧？但是在这儿干了三年多也没记得刚过完年大清早的这会儿有什么集会呀！眼前的情景使她有点儿懵，不过我们的翠红还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计。因为她知道铲子和扫帚是她生存下去的希望，是她全家的支撑！
　　
　　看！人群神色紧张，步履匆匆。
　　
　　一个小伙子三步并作两步走，一只手忙着扣黑色风衣的扣子，另一只手拿着手机紧紧地捂在耳朵旁，迎面撞了翠红一下也没来得及说声“对不起”，只听见他大喊着：“丽丽，你那里没事儿吧……”声音便随着那年轻的背影远去了。
　　
　　一对儿老年夫妇，老头子怀抱嗷嗷大哭的小孙子尽力快走着，步履更显蹒跚，老太婆紧跟在身旁边给孩子戴帽子边嘟哝着什么，只听老头子厉声喝道：“都啥时候了还说忘了拿奶瓶！还不快走！快走！”老太婆便缄口不语只管向前追赶，踉踉跄跄地。
　　
　　一个初中生模样的小姑娘拖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往前感召，小男孩揉着惺忪的睡眼说：“姐姐，慢点慢点儿，我鞋带还没系好呢！”小姑娘又急又气，无奈地蹲下身给弟弟系鞋带，系好之后拉着他继续跑，那神情就像在校运会上百米赛跑者中间摔了一跤后爬起来时的样子。
　　
　　一位烫着大爆炸头的年轻女子，跑了一段后发现自己的一只高跟鞋落在了后面，干脆把另一只也扔掉只顾朝广场奔去，估计她的那双酒红色袜子质量足够好，只穿上它走路也不咯脚吧！王翠红过去把她的两只鞋分别捡起了来……
　　
　　跑着跑着，人依然不见减，似乎连平日里最不爱上街的人今天也跑出了家门……
　　
　　王翠红越来越像蒙了一头雾水，不知眼前何景。杂杂乱乱之中，总是听到“地震”两个字，怎么，难道要地震了？哪里要地震呢？是这里要地震了还是他们赶着去看别处的地震呢？也许是一次地震救生演习吧！嗨，管他的！王翠红思索着，她还是没有停下手里的活儿，试图把好容易铲起来的鞭炮皮扫进簸箕里，但是鞭炮皮却被吹到了更远的角落，不知是被刮来的风还是人们跑步扬起的风吹的。王翠红有些生气了。不过她继而又拿起了铲子……她要做的是仔仔细细地把西街打扫干净，因为劳累一天赚得的钱就可以给大丫把大槐树下张大娘小摊上的那件红色的褂子买下来了，或者可以给二毛买三斤糖吃，这孩子没怎么吃过母乳，给他多买几块糖心里也舒坦点儿——王翠红每思及此，眼泪都会扑簌扑簌地落下来，砸在硬邦邦的柏油大马路上——或者能给男人抓副中药吃，他自从查出肝上有毛病后虽然不能干重活儿但在家里拉扯俩孩子一点儿力也没少出，一点儿心也没少操，不知他现在身体怎么样了，或许好点儿了吧！
　　
　　家家户户的灯光都透过窗帘透过玻璃窗洒在了大街上，东边的天空泛起了鱼肚白，天上的星星也只有那么一两颗还看得清楚。看来今天开始工作又有两个多小时了。
　　
　　稀稀拉拉地，刚才蜂拥向广场那边的人又络绎不绝地开始往回返了。不同的是，个个张着大嘴哈欠连天伸着懒腰揉着睡眼，完全没有了两个小时前那副紧张机灵的面容，好像瞌睡虫在人们的身体里蛰伏了两个小时现在才又重新苏醒了似的。
　　
　　还是在杂杂乱乱之中，听到大家说：“没事儿了，没事儿了，虚惊一场，大伙儿都回去好好补一觉吧！”
　　
　　原来是有人谣言全省今天早上会有地震，大家都在睡梦中接到了不知哪方来的通知慌里慌张地从楼里跑到广场上避震来了！
　　
　　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而且一切还貌似都那么热火朝天。
　　
　　然而这一切跟王翠红好像没有一丁点儿的关系。是的，没有谁会注意到一个普通的清洁女工，更没有谁会停下来提醒她一句。我们亲爱的翠红手里还提着那双高跟鞋，睁大眼睛竭力张望着匆匆的人群，她想着找到那位年轻的女郎把鞋子还她，毕竟鞋子还那么新！
　　
　　等到人们都差不多走完了，还是没有碰到那女郎，翠红只好把鞋子放到了大槐树下——很多人都会去的一个地方——但愿她会在那里找到。之后，翠红拿着扫帚和簸箕，又开始了她的工作，为了大丫的小红褂，为了二毛的三斤糖，为了她家男人的一副中药。
　　
　　假如她也确切知道了这个“谣言”，我想，我们亲爱的翠红也不会仍下扫帚和簸箕跑了去避震，除非山崩地裂到了她的面前，而那时就是她不得不闪开了。很傻，是吗？可是，别忘了——她不得不这么“傻”！！我们亲爱的翠红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计。因为她知道铲子和扫帚是她生存下去的希望，是她全家的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