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已近寒冬。
　　水泊梁山大寨内早已经呈现一派肃杀气氛：寨门紧闭，旌旗半掩；水波跃冷，芦苇为霜。水陆两军的正常操练，也因为渐渐逼近的严寒天气，而受到了局限——不得不从室外校场和沟壑转移到了室内，并且从阵列对抗变为沙盘演练。
　　话说这一日，我正在后山的财务处忙着。忽然帘栊一挑，有一人迈步进屋，人未到跟前，声音已经传了过来：“月明大哥，还在忙碌啊。”听那声音，十分耳熟。我急忙放下手中的毛笔，循声望去，但见一个身披英雄大氅，高挑身材，面白如玉，眉分八彩，目似朗星的俊俏青年站在屋内。
　　“是燕青兄弟啊，快请坐，请坐！”我认出来人正是浪子燕青燕小乙，急忙起身让座。
　　“燕兄弟，今天——”我感到有些奇怪，“你不是奉命去了东京汴梁了吗，不是说明年一春才回来，怎么……”
　　“哦，是这样，前几日接到宋大哥飞鸽传书，让小弟速回梁山。这不，今天上午刚刚赶回了。方才在‘忠义堂’刚拜见了公明哥哥和我家主人（注：指玉麒麟卢俊义）和军师吴用哥哥。我本想把去东京汴梁的情况详加陈述回禀，宋大哥却说‘随后再说吧。你去把我表弟关山月明叫来，有要事相商’”，这不，我这就一路小跑，赶到这里来了。”
　　“哦——，是这么一回事啊。”我听明白了，心里却又纳闷，“什么紧要事情，大老远的，把人家浪子燕青从都城给传唤出来来——还把我，水泊梁山‘不在编制’的一个清闲之人给扯上了？”
　　“走吧，宋大哥他们在前面正等着呢。”燕青道，“本想和大哥您好好叙叙，看来，只有等到晚上了……”
　　我和燕青不敢久留，出了屋门往前寨走去。一路上，心里是忐忑不安，用一句歇后语形容，可以说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大表哥宋江让燕青喊我商议事情，究竟是为了何事？
　　
　　二
　　我和浪子燕青赶到了“忠义堂”。
　　大堂内，大表哥宋江、卢俊义、吴用和公孙胜等人正在说着什么。
　　落座后，大表哥宋江冲着我和燕青道：“前几日，旱地忽律朱贵在山下截获东京汴梁公文一封，说高俅一干朝廷要员要在距离京师二百里‘寒山温泉’开‘温泉峰会’，让大名府的梁中书差人前往。峰会具体内容现在不得而知，据军师和几位兄弟对公文斟酌分析推断，很有可能和‘蛮夷袭扰边塞’有关。”宋江略一停顿，呷了一口香茗，继续说道，“是否对边境用兵，表面看似只是和朝廷有关，其实不然。我水泊梁山屡败朝廷征讨大军，威名远扬，使朝廷不敢小觑我等——众位兄弟皆知，我平生抱负和心愿，那就是‘朝廷招安，替天行道’。倘若边塞战事吃紧，朝廷不可能两线作战，我等在谈判桌上谈判的筹码便会加重，这无疑为我们争取了时间和机会……”
　　大表哥宋江口若悬河，讲了半晌。我和燕青起初没有听明白他所说的话的意思，最后我们总算是听明白了：原来是要派遣我们两个手持大名府梁中书的回信公函（当然是伪造的），远赴寒山，参加“寒山温泉峰会”，伺机刺探情报，以探明朝廷下一步军事动向，以便为我梁山下一步行动提准确的供情报支持。
　　“小弟愿意前往。”坐在我身边的浪子燕青起身拱手道，“原来是这等事情。其实大哥在飞鸽传书时候，告知小弟详情，我从京师直接前往寒山温泉便可，何须再烦劳月明大哥一同前往。”
　　“小乙有所不知。之所以舍近求远，让你从东京汴梁返回梁山再折回，原因有二而，其一此时事关重大，须当面商议万全之策；其二，此事需要关山月明老弟鼎力相助，方可成功。”坐在大表哥宋江右侧的玉麒麟卢俊义手捋长髯，颔首微笑解释道。
　　“怎么这么不幸运，偏偏派我去干这有风险的事情？要知道我可是手无缚鸡之力啊。”好半天，我没有说出一句话，只是感觉脑袋有些涨，思绪有些乱。心里暗想，像这种事情，应该派矮脚虎王英或者擂上蚤时迁和浪子燕青一块去啊。
　　“月明啊，在想什么啊？”忽然，耳畔响起了大表哥宋江那熟悉的声音。
　　“没，没有什么……”我急忙抬起头来，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说道。
　　“月明老弟，你建功立业的机会到了。”这时候，军师智多星吴用冲我意味深长地一笑道：“这次去侦探敌情，非你莫属啊。”
　　“这是为何？”还没有等我反应过来，旁边的浪子燕青就一脸疑惑问道，“月明大哥是搞内勤主抓财务的，去参加温泉峰会，可是要忙风险的——最重要的是，刺探情报，不是他的特长啊，是否考虑让鼓上蚤时迁和小弟前往啊……”
　　听了燕青的话，我心里面顿时释然，暗想：是啊，但愿大表哥宋江他们体谅这一点，最好不要让我去那龙潭虎穴冒险啊——要知道，我的两只手拨拨算盘造造帐表还行，去冲锋陷阵搞什么情报，那还不是白白送死吗？
　　“是这样的，据我们截获的情报，大名府需要派遣两人前往寒山温泉参加峰会，其中一人是一员副将，一人是主抓府库钱粮调度的文官。我们几个商议后，觉得最佳人选应是燕青和关山月明。”这时候，宋江又开了腔，“燕青兄弟文武兼备，胆大心细，办事谨慎，在和官府前几次的交锋中，他没有在阵前露过脸；至于月明，精通财务工作，更是少有抛头露面的机会，你们前去，不必担心被官府一干人等给认出来……”
　　听了宋江的一番话语，我无话可说，只得装出一副欣然愿往的样子，大声说：“一定不辱使命！”
　　“这是军师的两条妙计，装在锦囊当中。你二人依计而行便可马到成功。”宋江边说边回头冲着军师吴用点点头。这时候，军师吴用从怀中摸出两个鹌鹑蛋大小圆溜溜的锦囊，递给了燕青。燕青低头细瞧，我也凑近仔细看，只见两个锦囊上依次写着“进入春花楼可拆”、“进入寒山温泉可拆”
　　“两位兄弟尽管放心前往，我还会派遣其他兄弟在寒山温泉外围暗中相助，确保你二人的安全。”大表哥宋江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正色道，“下去准备吧，即刻启程。”
　　我和燕青走出忠义堂，心里面依然惶恐不安，忍不住问道：“燕青老弟，就凭借这几个小小锦囊，咱就能完成任务，平安归来？”
　　“军师人唤‘智多星’，他出的计策应该不会有错吧。”燕青也是紧锁眉头，叹口气说道，“到时候，咱哥两个见机行事吧。”
　　
　　三
　　原野空旷，日渐西沉。
　　高天苍苍寂寥旅，远山茫茫风尘行。
　　我和浪子燕青骑马沿着官道，一路颠簸劳顿，经过几处驿站，终于快到寒山温泉了。
　　“这次峰会，看来一定有重大事情要发生啊。”浪子燕青勒住坐骑白龙马，若有所思地说，“以前官府公差出行，前呼后拥，好不威风。而这次，公文中特意强调‘简装从行’，看来里面是大有文章啊……”
　　“兄弟，你是见过世面的人，到时候，全靠你支撑门面了……”说实话，越往前走，我心里越发憷，听了燕青所言，急忙应了一声。
　　“没事的。咱这里可有大名府的公函和军师哥哥的锦囊妙计啊。”燕青冲我点头，挤眼，微微一笑，抬起左手拍了拍左胸口。
　　我知道，燕青内衣口袋里就藏着圣手书生萧让和玉臂匠金大坚伪造的大名府公函。“人家万一识破怎么办？”我不免有些担心，脱口而出。
　　“不会的。”燕青冲我朗声道，“两位兄长技艺高明，强强联手所造的公函足以压假乱真。况且，咱们赶到温泉，已是晚上了——这些公差，尽是些酒囊饭袋之徒，他们根本就分不清真假。”
　　“哦，是，是。”我虽然将信将疑，但是出于礼节和对燕青的信任，还是点了点头。
　　“驾！”燕青右手挥鞭，一声断喝，他的坐骑白龙马一声嘶鸣，如一阵白色旋风向前方刮去。
　　“驾！驾！”我也不敢怠慢，打马扬鞭，催动坐骑黄骠马，紧随燕青身后向前方疾奔。
　　
　　四
　　谢天谢地，我们顺利入住了寒山温泉。
　　这里，依山傍水，丛林环绕。沟壑、莽原、湖泊、亭台、楼榭和苑囿交相呼应，形成了一个规模庞大的自然山水和人工雕琢完美结合的建筑群。
　　我简直有些沉醉了：在这如诗如画的人间仙境里，大门口森严的卫兵，外围城楼上飘扬的“宋”字旌旗，寒光闪闪的刀枪剑戟，出示公函时候砰砰的心跳声，在一瞬间都化为了无有！
　　“两位大人，您今晚入住休憩的地方是‘春花楼’。来人，把两位大人的马匹牵到后面马厩好生照料，送两位大人前往……”在温泉公务接待处，那个刚才验明我们公函的胖乎乎的官差，极其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并吩咐手下人道。
　　我和燕青跟随一个高个，面颊红润如同柿树叶的中年差役，往前走去。
　　此时，夜幕低垂，冷风袭人。我不由地打了一个寒噤。唉，总算过了这第一关了！这时候，一幅奇妙景致映入眼帘：天上，星光暗淡，前方，楼影绰绰，灯火闪烁，歌声渺渺。
　　“两位大人，前方就是‘空中花园’建筑群。对了，最左侧的就是两位大人今晚歇息的‘春花楼’。那可是一个好地方啊，就建在清波湖水区里。”高个中年差役一脸媚笑，讨好似地说，“太尉府高总管特意交代，将这春花楼作为大名府官员休憩之地……”
　　“哦，这是为何？”浪子燕青不愧为经历过世面之人，听后面无表情，仿佛心不在焉随口问道。
　　“两位大人有所不知啊，我们这里可有一句俗语啊，叫‘清波湖，春花楼，住一宿，君自忘了千年愁’……”中年差役放慢了脚步，四下张望一下，低声道，“那里可是人间天堂啊，高太尉曾经陪着当今圣上在此……”中年差役干咳一下，继续说道，“高太尉昨日因为要对新建的‘京华园’进行视察体验，才特意交代高总管，将春花楼留给大名府啊——这不是高太尉和太师（注：指蔡京）私交甚密，梁中书大人也跟着面子大啊……”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燕青笑道。我听了中年差役的话，心里十分反感——可是又不得不装出赞同的样子，连声说道：“所言极是！我们两人也是沾了太师和我们梁大人的佛光啊！”
　　
　　五
　　夜色寒气透窗棂，瑶池妙音醉身影。
　　这春花楼，不像以前常见的高楼，临水而立，而是直接建筑在水中：下半部用圆拱形巨石支撑，上半部是木质结构，共有三层，有一个半月形廊桥将整个楼台和陆地相连。远望去，灯火飘忽，檐廊回环，屋舍连贯，装饰华丽。我和浪子燕青在中年差役的指引下，沿着曲折石径，过廊桥，进入第一层楼道口。
　　“两位大人，楼内有专人伺候，我就不再上楼了。”中年差役冲我们弯腰鞠躬道。
　　“好吧，你回去吧，有事再传唤你。”这次，不等浪子燕青开腔，我就抢先摆出一副官态，拖着官腔道。
　　“诺，诺。”中年差役再次施礼，连连后退，转身离去。
　　刚上楼，就有两个小吏抢步笑脸迎出。
　　在客厅落座，洗漱，看茶，两个小吏忙的不亦乐乎。
　　稍事休息，两个小吏笑眯眯道：“两位大人，请到餐厅用晚餐吧。”
　　楼道内，红纱灯高悬；餐厅内，烛火闪烁。门内，侍女站立；八仙桌上，菜肴丰盛；刚入座，管乐齐鸣。
　　说句心里话，自己还是第一次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中，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嗯，嗯——”这时候，燕青干咳几声，冲我使眼色。我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慢腾腾地，学着燕青，大方地坐下，潇洒地举杯，优雅地拿筷……
　　当我和燕青酒足饭饱，回到二楼就寝的内室后，身上已经是被酒气汗水湿透了。“哎呀，吃个饭这么费劲。还不如咱们在山寨那里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自在呢……”我一边解衣擦汗，一边大声嘟哝。
　　“嘘，小声点！小心隔墙有耳！”燕青急忙伸出右手食指，放在嘴边，低声暗示。
　　我不再吭声。只顾自己擦拭额头的汗水。
　　“兄长有所不知，这样的宴席，也就是对应咱们这个级别的官员啊。高档次的，再高档次的，咱们也只是‘闻其声，不见其容’啊。你有所不知，这大宋王朝，从京师到地方，酒宴吃喝，那就是讲究个排场啊。”燕青好像有感而发，小声道，“这样才能体现国泰民安和官员的辉煌政绩啊。”
　　“可是现在，边境上，辽国袭扰，军情火急；长江沿岸，洪灾泛滥，北方又闹起蝗灾……”我忍不住了，愤然道。
　　“三国时的曹孟德诗云‘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李唐王朝的杜工部也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燕青摇摇头，一脸惋惜和无奈地说，“所以，这大宋王朝在表面的繁华背后，暗藏巨大危机；所以，咱们弟兄才啸聚山林，为民伸张正义啊……”
　　“叮铃铃——”突然，门外响起清脆的铜铃声，接着，就听见外面有急促的声音传来：“……休息了吗？快开门啊。”
　　我和燕青都怔住了。铃声，这是要干什么？
　　“莫非是露馅了？”我身上又出了汗水——慢出一身冷汗！
　　“别慌！咱这不是有军师的锦囊妙计嘛！”燕青一边说，一边迅速从内衣口袋里抓出两个锦囊。“就是这个！”他快速打开，我也急忙凑上身去，定睛细看——上面工工整整写着四个字：“装醉胡闹。”
　　“这，这是什么意思？”我有些发懵，不知道是这四个字究竟是什么含义。
　　“快去开门，你跟着我学就行！”燕青收起锦囊塞进怀中，一边扯下自己的头盔，一边顺手抓过我的乌纱帽子，扔在榻上。
　　门开了。两个身着官服面容姣好的年轻人站在面前。
　　“两位大人，我们是伺候大人的。我叫红碧，我叫红玉。”
　　“来来，屋里坐陪我们说说话！”燕青一把拉住那个先开口说话的叫红碧的年轻官吏，就往屋里拽。
　　“哎呀，大人呀，怎么不知道怜香惜玉啊，我们可是女儿身啊……”旁边那个一动不动叫红玉的，尖声叫了起来。
　　“骗人的！明明是两个小兄弟嘛。”燕青翻着眼睛，嘴里吐着酒气嚷道。“是啊，是啊。”我也装作醉酒，上前去扯红玉的衣袖。
　　“大人，我们可是高太尉的人，是太尉府女官，不是……”两个人挣扎着，摘去官帽，款去官服。
　　两个长相俊俏的年轻女子，如同仙女下凡，恍惚间降临人间。
　　“来吧，要的就是你们这样的！”燕青不依不饶，身子踉跄，口喷酒气。
　　“大人，我们有正事啊。”
　　“什么正事？我们陪好，就是正事！”燕青的舌头有些发短，语无伦次地说。
　　“大人，你们喝醉了，还是，还是明天再说吧。”红碧和红玉几番挣扎，终于挣脱，一溜烟转身跑了。
　　关好门，我和燕青常常舒了一口气。
　　“这两个人，半夜来这里，不会有好事的。”我说道。
　　燕青道：“她们既然是高俅府衙的人，接触多了，言多必失，还是这样干脆——直接打发她们走。”
　　
　　六
　　一觉醒来，已是天明。
　　用过早点，我和燕青走下春花楼，去温泉公务接待处找那个胖胖的官差，想请他通禀一下，寻个合适的时间先行拜见太尉高俅。
　　“不忙，不忙的。”胖官差满脸堆笑，道，“太尉去京华园还没有回来，怎能相见？两位上午可自由活动——下午，咱们统一安排，各地官员去温泉区观摩参观和体验。”
　　“这——”我不知如何应答。这时候，燕青四下张望一下，见无旁人，从袖口处摸出一锭银子，塞到胖官差手中，贴近道：“老兄辛苦，昨日太匆忙了，一点心意……”
　　“哎呀，两位大人，这是干什么——”胖官差先是晃动身子，一副礼让不受的样子；两眼的余光却极快地瞟了一下，脸上溢出笑意，“唉，恭敬不如从命，让两位大人破费了。谢了！谢了！”
　　“请问老兄，咱这温泉峰会，安排的时间是——”燕青好像很随意问道，“军国大事，在这里研讨，一定十分机密吧。”
　　“两位大人，您两位是头一次参加吧？”胖官差一副讨好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说，“我在这里干了近十年了，来这里的各地官员成千上万，在这里召开的会议不计其数啊。您还是第一个打听会议内情的人啊……”
　　听到这里，我的心“咯噔”一下，紧张极了：莫非这小子起了疑心了？
　　“两位大人，来到这里，只会让人‘乐不思蜀’的，不会让你‘寝食难安’的——不过，您得按照这里的规矩去办事情啊。”胖差役继续说道。
　　听了胖差役得话，我刚才悬在嗓子眼儿的心，这才放了下来。不过，对于胖差役所说的话，却有一头雾水之感。
　　“请老兄明示。”我正在思忖，还是燕青反应快，立马接了一句。
　　“‘吃喝玩乐好时光，温泉峰会忘故乡。’这是与会的心态。”胖差役一字一句道，“‘月亮走，我也走，’这是与会的准则。请两位牢记，保管一切顺利。”
　　“明白了，明白了。”燕青哈哈大笑起来。
　　我虽然还是不大明白，却也随着傻笑了起来。
　　上午，我和燕青在寒山温泉转了转。
　　这里，够大。
　　这里，够美。
　　这里，够派。
　　和水泊梁山相比，简直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
　　“真是个安乐窝！这些吸食民脂民膏的大宋官吏。”我有些愤愤然。
　　“不要激动，不要感情用事嘛。月明老兄，小心让人看出破绽来……”看得出，燕青也有些气色不正，不过，他还是一副翩翩君子派头，一个劲儿好言相劝。
　　
　　七
　　按照组委会的日程安排，下午要泡温泉。
　　温泉分为两大区域：室内和室外。室内温泉，在一个天然溶洞内，分为更衣室、淋浴室、温泉浴池和休闲区；室外温泉建在一个小土丘上，四周丛林环抱。有一条曲幽小径将室内外温泉相连。
　　我和浪子燕青随着人流往前走，首先来到室外温泉。
　　“这么冷的天，怎么泡啊？”我心里有些疑惑和担心，毕竟自己天生怕冷啊。
　　“大哥，冬季人家京城还有人冬泳呢。”
　　燕青“呵呵”笑了起来，“那一年，陪着宋江哥哥，去找李师师，混在人群中，进入御花园，宫里正举行冬泳赛呢……”
　　我听得有些痴迷了。
　　在入口处，我们看见了这样的一幕：各地官员，在女官的陪同下，鱼贯而入。只见女官们走到门卫面前，腰肢一扭，屁股一掉，“放行！”——随着门卫的一声叱喝，他们就进去了。
　　“咱怎么进去？”我问燕青。
　　“比葫芦画瓢呗。”燕青道。
　　于是，我们走上前去，燕青也是如法炮制。
　　“两位大人，请留步，闲人莫入！”两个门卫横戟拦住了去路。
　　“泡温泉啊。”我扯着喉咙叫道。
　　“请出示通行证。”门卫道。
　　我和燕青有些恼火。燕青道：“方才人家——”他身子扭动，学了一个调转屁股的姿势，“人家不就是这样就进去了。”
　　“人家是女官——”门卫门卫争辩道。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我就火了，“小小女官，屁股一动，就这么值钱和管用，难道大老爷我的屁股就不值钱不管用？”
　　两个门卫好像听明白了，忍不住捂住嘴笑了起来。“人家那里挂着腰牌呢，不是……”
　　
　　八
　　这时候，又有几个官员和女官走来。我和燕青一瞧，嗨，可不是嘛，人家女官外衣屁股上果真悬挂着一个圆形，通灵玉制品的腰牌呢，
　　“嘿，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燕青凑到我的耳畔，小声道，“今年进京，王宫显贵圈子里流行男人涂脂抹粉，头戴一枝花装俏，说是从暹罗国流行进来的。没有想到，这里却流行女人扭屁股……”
　　“不是吧，这是不是一种暗语？”我有些不解，猜测道。
　　“哦，原来如此。我明白了！”还是人家浪子燕青反应快，“你看，人家腰牌上写着‘寒山温泉，凭牌入内’。”
　　“咱们没有牌啊。怎么办？”我有些着急。当我们问及如何领牌时，两个门卫显得有些吃惊：“两位大人，昨晚您没有享受‘香草茶’？”
　　“什么意思？”我失声问道。
　　“昨晚上，在楼上，是不是有两位女官找两位？”一个门卫道。
　　“是啊。有这么一回事，不过，当时我和这位仁兄下榻春花楼，喝醉了，好像……”燕青摇摇头，好像在极力回忆什么。
　　“嗨，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两位大人住在春花楼啊，”一个门卫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难怪不见红碧和红玉两位女官作陪，敢情没有同饮香草茶啊。”
　　“这香草茶是何物？”我有些好奇，问道。
　　“这是我们寒山温泉待客之礼，俗语道‘温柔乡里是情种’，嘿嘿，不管你是铁石心，硬儿郎，保管你乖乖驯服……”门卫正讲在兴头上，我和燕青正听得入迷，突然，从入口里面急匆匆奔出一个小厮，他冲着两个门卫叫道：“红碧和红玉两位姑娘传话，说‘倘若大名府的两位大人来，赶快放行，不得有误’。”
　　两个门卫吓得一缩脖子，不再吱声，闪到一边，一脸媚笑：“两位大人，赶快进去吧。”
　　我和燕青终于进了温泉，可是心里却又布满了一团团疑云……
　　
　　九
　　在小厮的引领下，我和浪子燕青终于走进了室外温泉。
　　鹅卵石小径，曲折向前，花木萧条，楼阁檐廊掩映其中。
　　在一个小阁楼内，小厮站住了，“两位里面更衣，随后我服侍两位大人去山上泡温泉。”
　　我和燕青更换好衣服，正准备上山。这时候，小厮探头进来，道：“不好意思，两位大人，红碧和红玉刚才已经去了室内温泉，出门一直往前走便是。两位请先行一步。对了，不用换衣服了，随后我给两位送去。”
　　“好冷啊！”出得门来，一阵冷风袭来，犹如利刃掠削。
　　我和燕青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到了室内温泉——拱形溶洞口。
　　这里没有人守卫，我和燕青径直飞奔进去。
　　穿过外面木质屋舍，晃过熙攘人群，终于进了里面。
　　眼前，两个方圆数十丈的池子，热气腾腾，水雾缭绕，里面有许多“浪里白条”——胖的瘦的高的矮的丑的俊的来自各地的官员和“美眉”在嬉戏。
　　“两位大人，这里请。”我和燕青正在犹豫张望，这时候两个人影翩然而至。细瞧，面若桃花，玉臂清辉，这不是红碧和红玉嘛。
　　我和燕青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她二人拉扯着，拖入了水中。
　　
　　十
　　天云困睡颓不流，鸳鸯戏水波轻柔。
　　也不知在温泉之中浸泡了多长时间，我和燕青才通体热涨，回身松散，大汗淋漓地摸上了岸。当然，是在红碧和红玉的搀扶下。
　　“舒服吗，两位大人？走吧，到贵宾休息室歇息一下。”
　　燕青冲我使个眼色，道：“你们先过去吧。我去取衣服。”
　　“还是我去取吧。”在两个大美人面前，我总觉得自己身处在一种无形的危险中，生怕有什么闪失。
　　“好的，有劳兄台了。”燕青一拱手，点头道。我急忙转身离去。
　　返回外面的小阁楼，穿好衣服。去拎燕青的衣服时，我想起了临行前军师吴用的话来，急忙伸手向燕青内有口袋里摸去，锦囊，就藏在一支短笛内。
　　找到那个注明“进入寒山温泉可拆”的锦囊，打开了，上面还是有四个字：“答应即可。”
　　这是什么意思？我正思量，忽听外面有脚步声，还有人说话的声音，听那口音，像是南方的。
　　“你听说了吗，昨晚，南岭府有两位大人，因为不愿意合作，结果竟然失足落水，够呛，差点被淹死。嗨，还不如喝茶后答应了，然后走人。这个地方，我都来了三次了，什么事情都得入乡随俗啊，不然……”
　　“哎呀，幸亏咱们如实回禀，要不然，那香草茶，真成了催命茶了。”
　　话语声远去，我听了个稀里糊涂。
　　一路胡思乱想着，又回到了室内温泉。
　　老远就看见燕青皱着眉头，在来回踱步。
　　燕青在内间换衣服的时候，我把方才听到的话小声告诉了燕青，又把自己刚看过锦囊递给他。
　　“我明白了！”燕青突然两手一合，伏在我的耳畔道，“此次峰会，如果和边塞军情有关，那么，大军未动，粮草先行，按惯例，各个府衙要筹措粮饷的。莫非昨晚上，那两个女官找咱们，是说此事，还是先探探咱们的口风——据我所知，这大宋王朝，地方上和朝廷有时候是貌合神离，互相隐瞒，乃至推诿扯皮的。”
　　“兄弟说的对啊。”我觉得燕青说的有理。
　　这时候，一个小厮走了过来，轻声说道：“两位大人，红碧和红玉两位姑娘有请。”我和燕青来到一雅间内，红碧和红玉两个女官正在里面，不过换了一身浓艳的女装罢了，更显得楚楚动人。
　　“两位大人，今天下午玩的可是开心。”
　　“有两位美人相伴，当然开心了。”燕青一脸灿烂的笑意，粉色脸颊上更显出不可抗拒的魅力。
　　“还是这位严大人，口甜啊。”红碧笑吟吟地，边起身沏茶，边说道，“昨晚两位大人喝高了，竟然误了喝咱们这里的香草茶，今个，咱就好好弥补一下。”她说着，抬头冲着红玉点点头，只见红玉从贴身的内衣里掏出一件东西，放在案几上。我和燕青一看，认识，是公函，隐约有“大名府”几个字样。
　　“上月，大名府的公函，所报钱粮数目。太尉看了，不满意。所以，特意交代我们和两位大人协商，筹措不到五万担粮食，最起码也得有四万担，当初所说的三万担，的确太少了。”红碧道。
　　“这个——”我和燕青目光相视，装作很为难的样子。
　　“两位大人，这是公事，太尉交代了，不会亏待，特别是大名府啊……”红碧说着，从怀里摸出两件东西，伸了过来，塞进了我们的外衣袖口口袋。
　　我和燕青用眼睛的余光一扫，原来是两张银票。
　　“好说，好说。太尉吩咐了，我们还敢不从吗？”燕青冲我点头，示意。
　　我和燕青煞有介事地应酬着。
　　“那好，请两位大人在公文契约上签字吧。”红碧道，“等太尉回来了，我等好交差复命啊。”
　　“好吧。”燕青提笔写了起来。
　　我心里暗自好笑：把我们两个人的名字都写上，我们也送不来一担粮食啊。
　　
　　十一
　　又过了好几日。
　　我和浪子燕青依旧在红碧和红玉两个女官的陪同下，在寒山温泉闲玩吃喝泡温泉。
　　“什么时候，才开峰会啊？咱们得刺探情报啊。”在春花楼喝茶时候，我有些按捺不住，不免焦躁起来。
　　“不忙，不忙。”浪子燕青连连摇头道，“据我这几日的观察和了解，这所谓的‘温泉峰会’，很可能是名不副实啊。”
　　“什么意思？”我有些不解。
　　“你看，从始至终，咱们就没有见到高俅的影子。他不来，这峰会能开成吗？”燕青道，“有个奇怪的现象，不知道你注意了没有啊。咱们大名府要交粮食，江南几个府要交丝绸，还有的要交奇石怪木，有的要募集民工——这是和边关战事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啊……”
　　正说着，忽听外面有脚步声，接着帘栊一挑，红碧走了进来。
　　“两位大人，这几日在这里玩的可好？”红碧粉脸含笑道。
　　“多谢两位厚爱和盛情款待。”燕青道。
　　“不要谢我们，得感谢太尉，感谢皇上啊。”红碧接着说，“红玉前去见高太尉，即日即可返回，两位静等佳音便可。”
　　“咱们太尉什么时候……这温泉峰会何时召开啊？”燕青笑吟吟地说道。
　　“两位大人，果真是第一次来这里啊。”红碧忍不住笑了起来，“太尉在视察和督造‘京华园’呢，一时半会儿不会到这里来的。什么峰会，各地官员来此游玩，来此享受，这不就是很好的‘相逢’之会吗？”
　　“这——”听了此话，我惊诧了，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原来如此啊。还是这样的会议好啊，在山水欢歌温泉休闲娱乐中，体味到‘有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的乐趣，那是我等求之不得的事情啊。”燕青抚掌大笑，“来，姑娘请坐，咱们不能任韶华逝去，得对得起这良辰美景啊。”
　　“严大人，你还得表演节目，昨晚宴会上吹奏‘春江花月夜’，这次准备表演什么？”
　　“给红碧独奏一曲‘凤求凰’”
　　“好，好，好！”
　　一瞬间，屋内笛音袅绕，旋律悠扬，飘向窗外，飘向辽远苍凉的天际……
　　
　　十二
　　红玉携带着高俅的批文回来了。
　　高俅“同意并批复了大名府上交四万担粮食的公函。”红碧和红玉又一次热情款待了我们——她们两个喝醉了。红碧不经意间伏在燕青耳边说了一句“寒山温泉会议，是高太尉为皇帝修建‘京华园’筹措钱粮的所在。我们特别喜欢这份工作。”
　　又一批的“参加温泉峰会的官员到了寒山温泉。”
　　我和浪子燕青也终于可以返程了——临行前，燕青把自己随身携带的玉笛送给了红碧……
　　
　　（关山月明传奇系列之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