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子走在田塍上，脚有点软，几次都踏到了边上，滑下了，这段路要是在平时肯定不会走得这般趔趄，平时挑着重担也能轻松走过的静子此刻却心乱如麻，她刚从卫生院回来，为着这几天身子老觉得瘫软不爽，蔫蔫的，不思吃喝，不论行、坐、卧都不舒服，于是桂生便叫她抽空去卫生院看看。静子的丈夫桂生在某局里工作，是公务员，他的工作很忙，实在没时间陪她去。谁知医生一把她的脉便说她怀上了！有喜了！
　　静子并不欢喜，或者说是不敢欢喜！医生的话对她来说几乎是个晴天霹雳！胎儿是个罪恶的果子！想吃，又不敢吃——静子他们已经有了一个三岁的女儿了！按理说他们是不可以再生了的，虽然静子她妈老劝他们再要个儿子，好给桂生传宗接代！
　　静子妈很喜欢桂生，他对她的女儿很好，她心存感激；她的亲家对她的女儿也很好，虽然静子头胎生的是个女儿，可亲家从没给她的女儿脸色看！因此静子妈很想很想。。。。。。仿佛亏欠一样！桂生几次催静子去结扎，都被静子妈给拦住了，用一些奇奇怪怪的借口。
　　静子家在乡下，有兄弟姐妹六人，静子最小，三个哥哥和俩个姐姐都已成家立业了。哥哥们都有了孩子，大哥两个，二哥两个，小哥三个。静子妈早已放下了所有的农活，专带孙子去了；桂生家在城里，是独生子！他父母是有单位的，尚未退休。桂生的父母是非常开明的，从来不曾为儿子的嗣继问题伤过脑筋，他们只关心他的儿子现在过得好不好，工作的单位是不是前途无限，生活是不是多姿多彩，少烦恼，就好！
　　静子妈每次去看女儿，都会跟亲家们坐下聊聊。
　　“我的好亲家，你们还是劝劝桂子他们，让他们加把劲，再生个儿子多好？”
　　“不行不行，孩子多了可麻烦着呢，桂生他们的负担会增加许多的！”
　　“哎呀亲家，现如今又不似往时那般难生活，想往时，草根地瓜的，孩子们不也都拉扯得大了吗，难不成现在养两个孩子都不行了吗？”
　　“亲家啊，我跟你说，就是那时太苦了，我们没条件好好享受过生活，现在我们得让孩子们舒服点，少生孩子确实是条路！”
　　“扯，孩子孤孤单单的，享受些什么啊？等小娴嫁人后，静子他们岂不是无依无靠？”静子妈大惑不解。
　　“亲家你不懂，等小娴嫁人后，他们的生活才开始呢，到那时他们就可以无忧无虑，自自在在的了。人的一生是短暂的，别让烦恼给耗完了！”
　　静子妈更是不解：“你们两老怎么不想想更远一点的问题啊，比如。。。。。。”静子妈一下子又不知该如何说下去，沉默住了。她的亲家倒是挺能会意的，微微笑着告诉她：
　　“我们只对桂生负责，就像桂生他们只对小娴负责一样，只不过他们比我们幸运，得了个女儿，只需负一点点责任就完成使命了！便可逍遥自在了！我们也算对得起这孩子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怕老了没人养吗？错！我们自己就能养活自己！孩子都是靠不住的，一长大就把你忘了，许多的老人不都得哭求孩子赡养吗，还不是因为老人没有积蓄的缘故！你的一生都耗散给孩子们了，老了反而变得可怜兮兮的呢！”
　　静子妈算是被唬住了，她可从来没想过这更老的问题，仿佛自己现在带孩子的模样，倒真像只摇尾乞怜的狗狗，不自觉的便怵住了。自己养活自己？不要靠孩子？
　　回到娘家，静子赶出了一身热汗，她妈妈正在门口一边看孩子们玩耍，乐呵呵的，一边挑拣刚摘回来的青菜。静子喘着气问妈妈：“怎么办啊，我现在又怀上了！”
　　“好事呀，傻丫头，妈妈盼着呢！”静子妈放下手中的活，一把搂住了静子：“孩子，总算让我盼着了，你可真行，回头妈给你个方子，保准能生个儿子，前几天我去庙里上香，那老姑子传给我的，这可是你天大的福气哦！”
　　静子推开了妈妈，怯怯地说：“我倒是真想要个儿子，但是不行的，桂生说了，我们要一个女儿就够了，这孩子是、断不可生出来的。。。。。。这是政策，是关系到桂生前途的大问题。。。。。。”静子的眼睛不觉就红了，眼角分明沁出泪水来了。
　　“我呸，”静子妈勃然大怒，“你听他们胡说，都是些荒谬的言论，遭天杀的，也不怕天打雷劈！古人说无后乃大不孝也，若是个个都只想养个女儿得了，这、这将来岂不成了个‘女儿国’，。。。”静子哧的一声便笑了：“妈，这跟‘女儿国’有什么关系啊。”
　　静子说：“桂生说了，这跟我们国家的前途有关呢，这可是大事！要是个个人都生几个娃娃，到时我们国家的、资源就不够分配了。个个人都变成穷光蛋了；而且孩子多了，教育就跟不上，教育跟不上，这生产创造的能力就低了，创造能力低，而瓜分的人多，到时岂不是很多人都得去做乞丐。国家一准会被美国和日本欺负的。”静子妈指着她脑袋：“真笨，这事情若都是一个理也就罢了。这‘女儿国’还真个比‘丐帮’好些呢。但是那是多久以后的事啊，也许将来这中国还不止这么大呢，瞎操个什么心啊。”
　　“妈，我们城里不比农村，再说了，桂生是党员，得拥护党的政策。得讲奉献。我今儿个来，着实是心里难过，我也好生不舍得呀！”静子嚎啕大哭起来。她用右手轻轻地摩抚着肚子；静子妈又搂住了女儿，唉声叹气的，不知说什么好。
　　“桂生和公公婆婆是不会明白我的痛苦的，他们只懂得不让我生，可我怎么忍心让桂生绝了后呢，我心里难受啊！”
　　“我的傻丫头，你们应该避一避的呀，这桂生也真是的，怎么说着不要，却又让你怀上了呢！”
　　“我们有避啊，这不几年都没事吗？我也不明白，怎么就怀上了。”
　　“唉，等桂生回来，你们再商量着办吧，他们都是读过书的人，知道很大的道理！我没理，也懒得劝他们了，每次跟他们说起，都显得我很猥亵似的。”
　　静子回家了，惴惴不安，她甚至不想告诉桂生，更不想告诉公公婆婆。她甚至想一个人悄悄的躲起来，生出这个小孩！可是，桂生来电话了：“静子，今天去检查的结果怎么样啊？”
　　“没——什么啊。”
　　“哦，那就好，你可要注意身体啊，医生应该给你开了药的，一定要按时吃了。”
　　“没有啊。”
　　“这怎么可能，你不是说你不想吃饭不舒服吗，一定有些原因的吧？到底医生是怎么说的呢?”桂生有点紧张了起来。
　　“是啊，嗯，桂生，其实、其实。。。。。。我怀孕了！”静子终于决定告诉了他！她希望桂生会给她一个惊人的答复，希望桂生能够稍稍的安慰她，或许、最好能给孩子一片生机。。。。。。
　　“啊，怀孕了？使不得，使不得！我明天就请假回去，我们得去做人流！这事，一刻也不能耽搁！”
　　“桂生，桂生。。。。。。”
　　电话已经挂了。静子默默的站着，脑子里一片混乱，她感到非常的无助和孤独。。。。。。
　　桂生回来了，手里拿了一大叠绍介做人流的好去处！都是城里的某某某某医院，都说是无痛的，都说是最便宜的，然而静子并没有看，桂生带她到保健站去做了，在医院的病房里，静子看见有一对学生模样的‘小夫妻’，女的奄奄一息的躺在白色的被单里，男的紧紧地握着女孩苍白的手，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