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转情缘
　　
　　（长篇小说连载三）
　　
　　三
　　
　　二姨一直没有回溪源村，她生了一个小女孩，取名云芝，阿爸在县城租了一间房子给她母女住着。
　　
　　金凤小学毕业被县一中录取了，阿爸安排金凤跟二姨住在一起，让金凤放学后帮二姨做做家务，带带小妹妹云芝。阿爸一个月回家一次，阿爸一来，二姨总要说房子太挤了，钱不够用了，粮食不够吃了，肉也吃不上，油水太少了，云芝的营养不足了，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唠唠叨叨一大通。阿爸只好卖掉溪源村的祖遗老房子，然后在县城边边上买了一所前后两进的旧平房，全家搬了进去。可是这样一来，离金凤读书的县一中远了，金凤下晚自习后回家要走很长一段路，当中还有一大段弯弯曲曲的偏僻小巷，金凤提出来要求住校，二姨不吭声，阿爸不同意。
　　
　　夜晚，学校下自习了，金凤只好大着胆子独自回家。在小巷深处，一个长着扫把眉三角眼猴子脸盘的男子堵住她，幸亏一位阿婆开门出来，那个坏蛋才赶快溜了。正在读高中的山青知道这个情况后，找伙亮、自旻商量，决定三人轮流送金凤回家。
　　
　　一天晚上，山青送金凤回家。两人来到家门前，临别，山青迟疑了一下，突然把一张纸条塞在金凤手中，转身大步走了。金凤愣了一下，呆呆地望着山青消失在昏暗灯光下的身影。回到屋里，金凤打开纸条一看，感到心跳一阵加快，脸上热辣辣的，纸条上面没有字，是一幅用钢笔草草画就的丘比特神箭射在心上的画。这一夜，金凤第一次失眠了，她的脑海里交替浮现着山青、伙亮和自旻的音容笑貌。他们先是像呵护小妹妹一样友爱地呵护着他，渐渐的一个一个地流露出更深一层的爱恋情感。不知咋的，阿爸的身影出现了，阿爸毫不客气地把他们都拉走了，还大声地说：“孩子们，现在要好好读书。”
　　
　　第二天上晚自习前，金凤第一个走进教室，她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白纸，在上面迅速地写了“等我考上大学”六个字，然后将纸条折好装在上衣口袋里，准备下晚自习后在回家的路上拿给山青。不料，下晚自习的铃声响过之后，来送金凤回家的不是山青是伙亮。伙亮说，快要下晚自习时，班主任找山青谈话，山青让伙亮今晚上代他送金凤回家。回到家中，金凤心绪不宁地掏出上衣口袋里的字条，迷离恍惚地看着，过了一阵，金凤把字条一点一点地撕碎了。她想，字条上的六个字并不能表达自己复杂的心绪，不如无声胜有声，不作回应更好。
　　
　　金凤读初三那年，已经恢复高考了，山青、伙亮和自旻高中毕业，山青考上江北林学院，伙亮考取江南农学院，自旻因为体检不合格，没有参加高考就回家了。
　　
　　高考之后，云水县举行中考，金凤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考取高中。那天，阿爸高兴极了，又杀鸡，又买肉，还亲自下厨做了几个金凤最爱吃的菜。饭桌上，阿爸喝了两杯酒，爱抚地拍拍金凤的后脑勺，满怀憧憬地说：“金凤，你给阿爸争气了，再努把力，好好读，三年后，你就是我们老肖家世世代代的第一个大学生了。”
　　
　　第二天，天刚破晓，阿爸就走了。
　　
　　老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云窝矿山发生矿难，阿爸走了，永远走了，矿业公司按政策给的几笔钱全部落在二姨的腰包里。可二姨对金凤说，家里没有经济收入了，矿业公司给的钱还不够家里半个月的开销，金凤不能读高中了，她已经托人说好，要把金凤送到理发室里做小工。真没想到，即将实现的美好愿景，刹那间会变成海市蜃楼，金凤咬紧下唇，眼泪在她的眼眶里转了三转，硬是没有掉下来。
　　
　　傍晚，金凤来到阿爸的坟前失声痛哭，泪水浸湿了墓碑。天空失色，黑云密布，昏暗笼罩着云窝矿山的墓地。初涉人世就遭到突然的强打击，人生的极度悲苦吞噬少女稚嫩的心，金凤昏倒在阿爸碑前。
　　
　　金凤醒来时，一只毛茸茸而又瘦骨嶙峋的白毛流浪犬依偎在她胸前，让她感受到一些温暖，让她平添生活的勇气。金凤把白毛流浪犬带回家，给它取名叫雪团，从此雪团成了金凤的好朋友。
　　
　　理发室是一个三教九流都要来往的地方，各类人物都会在这里露脸，官方信息，小道消息都会及早在这里传播。星期一中午，不着赶街天，来理发的人不多。理发师们正咸一句淡一句聊得有滋有味，县公安局的麻副局长走进理发室，孔师傅急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上去。孔师傅是理发室里的第一把好手，人称“云水第一剪”，县里的头头脑脑要理发都是孔师傅料理。
　　
　　“明天要开公判大会，宣判的人里面有杨以明等人，他几个是以前谋划打砸抢的要犯。”麻副局长一发布消息，师傅们就像开讨论会一样，一下子活跃起来，争先发言。
　　
　　“天理昭昭，恶有恶报。”
　　
　　“河门寨那个叫杨以明的农民，一点也不‘明’，利令智昏，活该。”
　　
　　……
　　
　　杨以明就是金凤的小姨父，公判后，金凤买了两条红梅牌香烟到监狱里探视小姨父。小姨父流泪了，后悔不该只想出人头地，参与打砸抢，落得坐大牢，而让他肠子都悔青了的是小姨妈母女三人下落不明，他一辈子都对不起小姨妈母女。
　　
　　说着说着，金凤把以前她去河门寨找小姨时听到的情况，一一给小姨父说了一遍。小姨父长叹一声说，小姨是个很能干而又自尊心很强的人，她肯定不会回临安娘家。如果是进了山里，举目无亲，那就苦了小姨和两个孩子了。
　　
　　小姨父还说，前几天，看守所的一位警察拿来一条春耕牌香烟，说是一个不愿说出姓名的学生模样的女孩请求转交给他的，小姨父还以为那个学生妹是金凤。现在晓得送春耕牌香烟的学生妹不是金凤，那还会是谁呢？小姨父似乎明白了，更加老泪纵横。
　　
　　金凤在理发室里做了两年的小工。有一天，她下班回家，在家门口突然遇到溪源村的队长自一莘从里面出来，金凤和自一莘的目光碰了一下，无意间落在自一莘敞开衣襟露出的干枯凹陷的胸脯上，难怪村里的人说，那个腰粗臀圆的队长老婆太强悍了，把个四十出头的壮汉弄成了个干瘪的小老头。自一莘看着眼前出落得漂亮无比的金凤，满脸堆笑，连声赶声地说：“好、好、好”。金凤礼貌地还了自一莘一个微笑。
　　
　　金凤进到屋里，二姨说已经收了自一莘队长家的聘礼，要把金凤许配给队长的儿子自旻。金凤没有吱声，她知道二姨早就要把她撵出这个家了。阿爸走了不到两个月，就有一个年轻男人出入家中。后来又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汉子，二姨张口闭口老板甜老板香，娇滴滴，肉麻麻。大肚子汉子每次一来，云芝就被二姨赶来和金凤睡。金凤想，这个家自己已经难有安身之地，嫁就嫁吧，但是自旻为啥不亲自来呢？她已经两年多没有见到自旻了。
　　
　　娶亲那天，金凤终于见到自旻了，也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自旻脸泛红光，但身子骨单薄，比以前清瘦多了。婚宴开始不久，自旻有些气喘。“阿哥这几天忙伤了，我和阿嫂敬亲朋好友一杯喜酒，请大家吃好喝好！”自旻的妹妹自荣一边说着，一边让自旻进屋休息，一边拉着金凤去敬酒。自荣高中毕业回乡务农，不管啥子农活，她都拿得起，放得下，说话办事都很麻利，在村里的年轻人中间是个叫得响的人物，她说的话年轻人都认可，老一辈也让她几分。
　　
　　婚宴结束，亲朋好友陆陆续续走了，几个年轻人要闹洞房，自荣挡住说：“阿哥这两天精神差，闹洞房就免了，这个账先记在我头上，等我结婚时，加倍偿还，让你们闹个够。”年轻人们知趣地走了，自荣转身对金凤说：“阿嫂，累了一天了，早点休息吧。”说罢回自己的房间去了，她的房间紧挨着洞房。
　　
　　洞房里，自旻已经躺在床上。金凤关了电灯，吹灭红烛，脱了衣服，躺在自旻的身旁。窗外射进来的月光，映照着金凤那仿佛围着七彩光晕的颀长、健美而赤裸的躯体，一股特有的女儿香沁入自旻的肺腑，自旻兴奋了，猛一翻身，紧紧地压住金凤丰满白皙的酮体。金凤微闭双眼，等待第一次做人妻的那一刻。可是，她感觉到的是自旻大口大口的喘气，浑身汗淋淋，第一次做人妻的那一刻并没有到来。金凤感觉不对，慌忙起身穿衣，开灯一看，自旻嘴唇紫黑，一脸的痛苦模样。“自旻，你怎么啦，怎么啦？”金凤不知所措地大声呼唤着，自旻没有应答。
　　
　　小姑自荣还没有睡，听到金凤的叫声赶了过来。自一莘夫妇也赶来了，一看自旻的模样就知道是心脏病又犯了。自一莘把原来当过赤脚医生的伙桑请来，采取一些急救措施后，把不省人事的自旻抬上匆匆备好的马车，急急忙忙往县医院送。送到县医院，急诊科的医生说，自旻大面积心肌梗死，他们已经尽力了，料理后事吧。
　　
　　金凤感到眼前一片空洞，精神恍惚地陪伴着冰冷的自旻回到溪源村，她万万没有想到才穿了一天的结婚礼服，马上要换成孝服。自荣一路的安慰话，她半句也没有听进去，老天爷为什么这样残酷？金凤悲痛之中又有怨艾，自旻当年未能参加高考，就是因为体检的时候查出了心脏病，这个情况自旻的父母和自荣都是清楚的。金凤怨艾的是自一莘夫妇和自荣瞒了她也就罢了，千不该万不该，自旻不该也瞒了金凤啊。金凤要是早早知道自旻患有心脏病，她会细心照料自旻，陪着他到县里，到市里，到省上，甚至到北京上海的大医院治疗，那也许就不会是眼前这个结果了。
　　
　　安葬自旻后，金凤宛若换了一个人一样，起早贪黑，少言寡语，低头走路，埋头干活，干完田里的活计，又是家务活。一天晚饭后，金凤收拾洗毕，自一莘说：“金凤呵，我们没有儿子了，只有自荣一个女儿，要招婿入赘呐，房间不够，要把你住的房间腾出来。院子外边有一间偏厦，明日你拾掇拾掇，就搬到里面去住，委屈你了。”自一莘说的那间偏厦是他们家常年存放农具和生活用具的杂物间。让金凤搬到偏厦里面去住，不是大院里的房间不够，而是要把她撵出大院。肥肥胖胖腰粗臀圆的婆婆坐在一旁，表面上一声不吭，其实把金凤撵到偏厦里面去住的主意就是她出的，她说金凤是个丧门星，怕金凤住在院子里冲犯了自荣的喜事。从此，金凤就只有干家务活和吃饭时间能进出院子大门，金凤在这个家中成了一个多余的人，脏活重活有她的份，其余的就摊不着她了。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与金凤形影相随的只有雪团，后来，雪团也病故了，不过，雪团给金凤留下了它的后代——小黑和小花。
　　
　　入赘队长家与自荣结婚的是一个外地木匠，姓柳名瑸苄，能做一些粗木活，村寨里哪家起房盖屋，他就去打个帮手，赚个三瓜两枣，勉强度日。柳瑸苄不会做细木活，却善于揣摩人的心思，逢人说人语，遇鬼说鬼话，进自家门不到三天，就把老老少少哄得团团转。开初，自荣对柳瑸苄这个突然闯入她家的陌生男人七分不中意，三分囿于父母丧子的哀痛才勉强同意这门婚事，可是不出半月，她也就接受这个其貌不扬五短三粗的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