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人生的第一堂课
　　翠翠和小茹坐着牛车来到镇上的汽车站，说到车站，真是名符其实。除了一两辆破旧的小客车外，就是车前站着三三两两的人了。小茹的父亲帮着把行李提到车上，对小茹和翠翠说：“我回去了，你们到了广州，记得写封信回来！翠翠第一次出门，小茹你要照顾好她啊！”翠翠说：“放心吧叔，我会听小茹姐话的，你回去吧，这天太冷。”翠翠说完又像验证这冷似的，把头往脖子里缩了缩。小茹的父亲往地上甩了一把清鼻涕，赶着牛车回去了。
　　东方已经有了鱼肚的白，一层薄雾轻掩着大山。翠翠和小茹坐在车上等着发车，客车司机冷的在路上跺着脚。看了看冷清的车站，冲着一妇女喊了声，“走了！”那妇女上了车，翠翠才知道是车上卖票的。车子很快的就飞奔起来，翠翠看着熟悉的乡景飞快的在窗前掠过，被一一甩在后面。翠翠眼角里有有泪涌出，小茹看到笑着说：“翠翠，咱还没走出家门口哩，你就想家啊！”翠翠笑着说：“谁想家呢，我是被冻得好不好！”
　　小茹打趣道：“人家都冻得淌鼻涕，你冷了就流眼泪啊！这个拿着，暖暖手！”翠翠接在手里的是两个热乎乎的煮鸡蛋，“待会我们当早餐吃，我包里多着呢！”小茹拍了拍怀里抱着的布包。翠翠想起了父亲早上给她们做的早饭，想起了昨天母亲无奈的泪水。伸手摸了摸手腕，银手镯还在，已经是翠翠的体温了。也不知道弟弟会不会哭，会不会想她，翠翠一想起弟弟，鼻子又酸酸的。
　　“到了，到站了！”小茹拉起来翠翠，一起下了车。天气太冷，翠翠的脚有些麻木。她把穿着棉鞋的脚，使劲的往地上跺了跺，翠翠才看清小茹的裤管下露出的是一双黑色油亮的皮鞋。车站里的人都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行色匆匆的赶往下一次的班车。翠翠瞄了一下周围匆忙的脚步，只有自己脚上的一双鞋子，是如此的醒目。她下意识的停止了跺脚的动作。
　　小茹拖着行李，对着有些茫茫然而左顾右盼的翠翠喊道：“快点，这边走，我们去火车站！”翠翠傻傻的跟在小茹身后机械的快速挪动着双脚。路边各式的小吃冒着热气，商贩的叫卖声，汽车的鸣笛声，新鲜的充斥着翠翠的耳膜，还有琳琅满目的小商品让翠翠的眼睛，有些目不暇接。
　　翠翠拖着行李，紧紧的跟在小茹身后。到了火车站的候车大厅，这里更是人山人海。翠翠置身于着人海，不知该何去何从。小茹一边回头叫着翠翠，一边使劲的往前挤着，翠翠也随着小茹挤出的一线空隙，紧随其后。
　　候车室里已经没有了座位，小茹把行李放在地上，一屁股坐了上去。翠翠也学着小茹的样子坐下了休息，经过这样一阵折腾，翠翠的鼻翼上腾起了一层密密的汗珠。小茹递给翠翠一个剥了皮的煮鸡蛋说：“吃吧，垫垫肚子。一会上火车时还不知道怎样挤呢！”翠翠吃着鸡蛋，看看周围人群。心中暗想，还要挤啊！
　　又有一个车次检票了，翠翠好奇的看着，那些扛着大包，携着小包的人，都站起身来，一扫候车时慵懒无神的模样。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踮起脚尖，等着检票口的工作人员打开那一扇小小的铁栅栏。这个只能容下一个人的出口，让翠翠想起家中的牛棚，也是这样一扇小小的木门，翠翠每天也像检票员那样，站在门口，把牛儿牵出来。
　　高音喇叭响过，小茹赶紧扯起坐在行李上的翠翠，“快点，检票了！”翠翠利落的爬起来，也像刚才那些人一样，把包抗在肩上。人自觉的排着队伍，缓缓地向着检票员靠近，检票员一边高喊着，拿好车票，准备进站。通过检票口的人们，扛着大包小包，敏捷的如一只兔子。翠翠不知道为什么都这样飞奔出去。小茹叫着：“翠翠，快点！”翠翠就盯着小茹的身影紧追不舍。
　　翠翠的心扑通扑通的狂跳着，火车安静的停在火车道上，像一个慈祥的母亲，温柔的看着她调皮的孩子。一直顺畅奔流的人群再次打结，如一个个漩涡，在火车门口急速的旋转，找不到出口。小茹和翠翠也夹被裹在其中，眼看着人都被拥簇到车门口里，有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推开了，如此反复着。翠翠被小茹推在前面，稀里糊涂的已经站到了车上。翠翠努力的伸出手去，拉住了小茹。借着翠翠的内应，小茹也顺利的挤了上车来。
　　翠翠和小茹身不由己的随着人群移动着，拖着硕大的行李在这样的人堆里行走，每挪动一寸地方，也无比的艰难。好不容易停止了移动，小茹把行李塞到了行李架上，手里就剩下了那个装着粮草的小袋子。车厢像一个塞满了各色糖果的瓶子，虽互不相识，却无比亲近的拥挤着。翠翠喘了口气，感觉背部凉丝丝的，才知道刚才竟然挤出来一身的臭汗。
　　人挨着人，彼的前胸贴着此的后背，稍稍的转头，都能撞到别人的鼻子。车厢中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气味，翠翠皱了皱眉。小茹说：“我们能上来，就已经不错了，你看外面，还有那么多挤不上去的。”翠翠透过头与头之间的间隔，果然有一些失望的脸从车窗外飘过。翠翠暗自庆幸她们的幸运，反正人已经在车上了，就将就着挤着吧！总比那些没上车的人好些。
　　火车稳稳当当的向前跑着，像一个巨大的摇篮，宽容的拥抱着神经松弛下来人们。除了有车上的餐车引起一阵骚乱，一切又回归于平静。翠翠用手捂了捂腹部，硬邦邦的。还好，母亲给翠翠缝在内衣上的钞票还在。口袋里是没有多少钱，所以翠翠大多数时间都在闭目养神。
　　车缓缓的停了下来，小茹叮嘱翠翠要看好行李，有人要下车了。小茹身边坐着的是一位中年妇女，她刚站起身来，小茹就势做了下去。那妇女拉出自己的行李，往车门口挤去。小茹叫翠翠过来，两个人挤在一个座位上。小茹对着坐在里面的人抱歉的笑了笑，那人便极不情愿的有往里挪了挪屁股。
　　翠翠与其说是坐着，其实犹如蹲马步一般，那巴掌大的一块地方，是容不下屁股的面积的。如果人在还没有进化之前，把尾巴支在上面是绰绰有余的，这样坐着，也不比站着舒服。又是一阵拥挤，后来的人群淹没了翠翠刚才站着的地方，也只有凑合着坐在小茹的身旁。
　　天色渐暗，车厢里的灯亮里起来。翠翠往外面看去，车窗的玻璃此刻就像一面大镜子，看到的只是自己。火车依旧是从容不迫的前行着，车厢里，好多人都闭上了眼睛。坐的舒服一点的，都打起了鼾声。翠翠第一次出门，满眼的新奇让她全无睡意。她不时的看着眼前这群形态各异的人们。
　　夜深了，车厢里渐渐静了下来。令人讨厌的餐车也去休息了，疲惫的人们都睡着了。站着的人寻一片报纸，或是借着手中不怕挤压的行李袋，垫在屁股下面，也都沉沉睡去。有的人闭着眼睛却张大嘴巴。有的人闭着嘴巴，却流出一串串口水。还有的人，打着忽高忽低的鼾声。翠翠的心随着那人的鼾声起伏着，那是一种没有规律的音符，那声音，有时会连续的响着，如火车嘟嘟不断的汽笛声；有时候会很长时间才发出一声响动，翠翠听不到声音时，就想去把那打鼾的人拍醒。翠翠瞪着眼睛，心随着如雷的鼾声起伏着。
　　翠翠对面的座位上坐着一个中年男子，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带着眼镜，斯斯文文的样子。此刻，他歪着头睡的正香。翠翠没读过几天书，看到戴着眼镜的人就会心生尊敬。她认为，凡是戴着眼镜的人，必是有学问之人。翠翠坐的屁股有点麻木，她直直了酸楚的腰身。这时，翠翠看见一只手，伸在对面男子胸前的口袋里，拉出了一个黑色的钱包。翠翠想伸出脚，踢醒那男子。可是坐位下，盘根错节的都是障碍，她的脚根本伸展不开。
　　这时，一个人的手按在了翠翠肩上，那人压低嗓子道：“你认识他吗？”翠翠诚实的点点头。那人恶狠狠的说：“不认识就别自找不痛快！”
　　此刻被惊醒了的小茹，连忙对着那人说：“没事，没事的大哥，她年纪小，不懂事！我来教教她！”那人丢下一个狠狠的眼神，消失在车厢里。小茹对翠翠说：“别多管闲事，有些事我们是管不了的！”翠翠气鼓鼓的瞪着眼睛也不再吭声。
　　那人依旧鼾声如雷，对面的中年男子还在酣睡之中。好像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翠翠突然想起养父，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世间有好多的事，都是由不得人的。想到这里，翠翠感觉那人的鼾声不再那样响了，眼皮也沉沉的有些发涩。她偎在小茹的肩上，不知不觉的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