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人在旅途

     翠翠再次被小茹叫醒时，是次日清晨。火车已经停靠在了终点站。人们拥挤着开始往车门口走去，翠翠拖着行李，紧紧的跟在小茹身后，这时的小茹，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已经是翠翠唯一的亲人了。

      阳光透过天棚撒下了，暖暖的。颠簸的一天一夜的身子还没从火车的惯性中完全走出来，翠翠的脚机械的跟着小茹挪动着。翠翠头发有些凌乱，一脸风尘。看惯了青山碧水的眼睛里，一下子充斥满了高楼大厦。林立的高楼，飞速奔驰的汽车，让翠翠的眼睛应接不暇。

     小茹是个善良的女孩子，对第一次出门的翠翠，凡事都会一一叮嘱翠翠。在火车站的出站口，又有很多的人，操着并不标准的普通话，朝着她俩喊叫着上车，要送她们去目的地。翠翠以为是小茹认识的朋友，正要搭讪，被小茹及时的制止了。

     小茹低声道：“别理她们，那些人都是黑车司机，我们才不要乘她们的车呢！车站的对过就有公交车，我们去等公交车。”翠翠点点头，任凭那些人怎样叫喊，翠翠也充耳不闻。走出车站，街道两边立着各式各样的纸牌，用不同颜色的笔，写着大小不一的，相同的字样。“招工启事”翠翠想到出门是要有一份工作，才能养活自己啊！不禁扭头多看了几眼。

      “小姐，要找工作吗？”一名穿着深蓝色夹克的人伸长了脖子问翠翠。翠翠想起了小茹的叮嘱，没有吭声却加快了脚步。小茹对翠翠说：“别理会那些人！我们还要赶公交车呢！”

      八点一刻，小茹带着翠翠来到她打工的工厂。翠翠放下行李，昂着头好奇的看着耸立入云的高楼。这楼，不像家乡的大山。山虽然高，给人一种凝重，一种厚实，一种可以依靠的踏实。这楼却没有，就像毫无来由的突然间拔地而起，硬生生的伫立在人的眼前了。山是有生命的高度，楼只是冰冷的水泥钢筋堆积起来的建筑。

     “快别看了，我们去吃早饭！”翠翠收回了眼光。地面洁净而平整，阳光下，发着青色的光。转过楼角，便是餐厅的大门。餐厅里摆放着整齐的桌椅，餐厅的地面铺着白色的地砖，人走在上面，都能看出影子，在这里翠翠的棉布鞋愈发显得寒酸。

       小茹帮她要了一杯豆浆，和两个包子。颠簸了两天的翠翠突然感觉肚子里空荡荡的。她狼吞虎咽的把这些食物都席卷进了肚子里，似乎还没有吃饱的感觉。善解人意的小茹有递过来两跟油条，翠翠调皮的伸了伸舌头，接着又吃起了。祭奠过无脏府之后，翠翠又有了精神。

小茹带着翠翠来到人事部，要了张报名表格。因为工厂里每年都要招工，并且人员流动性很大。如果是老工人带来的新员工，这样来的工人会做的长久一些，所以就给她们开了绿灯，可以减掉许多繁琐的细节，直接填张报名表，就可以成为这工厂里的新工人。

这是一家规模挺大的制鞋厂，翠翠虽然没读过几天书，可自己也学习认识了不少的字。拿过报名表格，小茹被嘻嘻哈哈的工友拉走了。翠翠自己趴在桌子上填写表格，填到父亲的姓名时，翠翠犹豫了一下，跳过。她不想再看到这个人的名字。翠翠认真的写好之后，交给了一个披着一头直发的女孩。

翠翠捧着叠的整整齐齐的工作服，被小茹带着去找宿舍。翠翠自然是和小茹住在一起，这里的一切，对于翠翠都是新鲜而美好的。天空是湛蓝湛蓝的，风轻柔的带着微许的温暖，不像家乡的风，冷的直入骨髓。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翠翠有种重生的窃喜，她不必再担心那个禽兽的养父，也不会去过多揣摩别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眼光，在这里，一切都是新的，翠翠的生命才刚刚开始。

有小茹的照顾，翠翠一切都显得那样的顺利。一个月后，翠翠已经能熟练的独自工作了，她穿着淡绿色的工作服，坐在机器前娴熟的将鞋面拼接好，一个又一个。翠翠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她做出来的鞋面，匀称，美观，返工率几乎为零。翠翠从不与人争吵，上至生产厂长，下到周围的小姐妹，都与翠翠相处的融洽和睦。

在车间厕所旁边，有一扇挂着铁锁的铁门，门边上还有一把斧子。翠翠对这个奇怪的铁门很是不解，既然门给锁上了，就是不让人通行的，那还要放一把斧子干嘛?小茹笑着说：“这个你又不明白了吧！这是一条紧急出口，万一有意外发生，正门走不出去，这里就可以逃生。”翠翠说：“城里人可真奇怪，想让人走道，还用铁将军把门。”时间久了，翠翠也就见怪不怪了。

翠翠脱下了厚重土气的棉服，穿着工作装行走在车间和宿舍之间，她很快适应了这种生活，虽然加班，翠翠也不感到厌烦。她喜欢在这城市里没有黑色笼罩的夜晚，满眼的霓虹灯闪烁着翠翠好奇的眼睛。

小茹的爸爸匆匆的赶往翠翠家，还没进门，就和翠翠的弟弟撞了个满怀。“叔叔，是不是我姐来信了！”翠翠的弟弟柳小宝急切的问道。小茹的爸爸慈爱的说：“真是个聪明的孩子，一眼就能看出了我的来意！”说着把一封信递给了柳小宝。小宝拿着信转身跑回屋里，“妈，妈我姐来信了！”翠翠妈抬手抹了抹眼睛。她以为翠翠会一去杳无音信，带着那样不能启齿的伤，怀着那样无法言说的恨！翠翠还会给她写信!

翠翠妈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小宝拿着信只顾着高兴的欢叫着。“还不给你妈妈念念！就顾着高兴了！”小茹的爸爸佯装生气的说。“妈，过来我读给你听！”小宝往门口站了站，借着门外自然光，把翠翠写来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就是读不出声音来。原来，刚读了了一年级的小宝根本认识不了几个字。小茹爸爸哈哈大笑着拿过翠翠的信，一字一句的读给翠翠妈听。

翠翠信中提到最多的还是小茹对她的照顾，翠翠说让妈妈放心，她在外面一切都好。翠翠妈自然又狠狠的谢了小茹的爸爸一回。小茹父亲嘴里说着应该的，应该的。带着满意的笑离开了翠翠家。

吃晚饭时，翠翠的爸爸把最后一口饭扒进嘴里，嘟嘟哝哝的说：“我听说小茹来信了，你养的好女子连一句话也没带给你，这没良心的东西！翅膀硬了就想飞走啦，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养条狗呢........”翠翠妈没好气的说：“是该养条狗，哑巴畜生打死它也不会说一句话！”翠翠爸爸的语音随着母亲的话语戛然而止。他做过的亏心事，是不敢与翠翠母亲辩解的。

翠翠的宿舍里住着八个女孩子，来自不同的地方，唯一的相同之处就是都来自农村。她们都是独自在外一年有余的老江湖了，只有翠翠是刚走出家门，且是年龄最小的女孩。同宿舍的舍友都特别的关照翠翠。

翠翠所在的工厂很大，是一家合资企业，在车间里遇到三五个外国人是最寻常不过的事。一次午饭后，翠翠进车间较往常早一些。刚进楼梯的拐角处，翠翠发现一个貌似外国人的人。她好奇的多看了一眼，这时那人的眼睛也在盯着翠翠。翠翠不好意思起来，便把头微微的点了一下，以示抱歉。谁知那人看到翠翠如此，便对着翠翠深深的鞠了一躬。翠翠吓坏了，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受这样的大礼。翠翠本能的也对那人弯下腰去，对方看翠翠又来还礼，连忙有深深的鞠了一躬。翠翠一边后退着往前走，一边接着鞠躬。两人就这样如小鸡啄食一样的，你来我往的鞠来鞠去。

翠翠晕头转向的走进了车间，坐在座位上歇了好一阵子，头还有点发晕。对身边的工友说到此事，工友大笑起来。根据她们的经验，有着如此鞠躬礼节的国家，必是日本人无疑。翠翠大怒道：“早知道是日本鬼子，姑奶奶我就不会给他还礼了！哎，这鞠出去的躬是收不回来，便宜这小日本了。”众人看她天真的模样，都大笑不止。

翠翠做的是流水线，有些事是需要前后工序的人帮忙的。就这样，翠翠认识了一个湖北籍的女孩李红英，红英十九岁，圆嘟嘟的笑脸上，一双眯眯笑的眼睛。无论见到谁都是这副表情，弥勒佛一样。她个子不高，身体胖乎乎的，不过做起事来却风风火火。因为工作的原因，翠翠上班时间也可以跑到红英那里去。

接触的多了，两人开始谈论起一些工作之外的话题。翠翠知道李红英家境不错，是自己非要辍学打工。翠翠想起自己是那样的渴望学习，却又那样身不由己的呆在家里，守着弟弟帮妈妈干活。

红英的家是县城，哥哥考取了市里的一所大学。红英成绩也不错，辍学那年读高二。父母哥哥都希望红英能考取理想的学校，可是红英说，并不是只有考上大学才能有出息，她念书总是那么的不用功，父母也拿她没有办法。

红英的哥哥在放假的时候，总会带一些同学回家里玩。一来二去的，红英和哥哥的同学也成了熟悉的朋友。在这情窦初开的年龄，总会有一些意料之中的事情发生。可是事态的发展是李红英的父母所不能控制的。

红英疯了一样的爱上了哥哥的同学冯静茂，一个年长她四岁的大男孩。对于红英的爱慕，冯静茂是有所察觉的，他一直把红英当妹妹看待。冯静茂毕业那天，来跟红英的父母道别，红英缩在卧室里，把冯静茂的话一字不漏的都收在了耳中，知道他毕业后要来广州发展。

红英是在冯静茂必经之路的途中拦截住的，红英不顾一切的向冯静茂吐露了心声。看着红英坦诚的表白，冯静茂有些不知所措。他唯一的措辞就是说红英太小，思想还不够成熟，考虑事情还欠全面，他没有拒绝红英，也没表示接受。就这样给红英一个无尽的遐想离开了。

“所以，你就追到广州打工，想和他续上前缘，是吗？”翠翠笑嘻嘻的问道。红英若有所思的回答：“是的，我放弃学业，就是为他！”翠翠说：“真想不明白，他有这么好吗？让你众叛亲离的来找寻他。”红英说：“你还小，感情的事谁也说不清楚。”

翠翠想起自己的过去，又下意识的摸了摸手腕上套着的银手镯，是不是自己用红英的方法，也能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呢！便劝慰她道：“有些事，并不是你想要怎样就能怎样的，凡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却不知翠翠这句无意间的感慨，却应验了李红英无果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