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那一家的除夕
　　
　　文//杨远煌
　　
　　父亲在神柜【大碗柜】前点燃三炷香，插到大碗柜的香碗里。父亲点燃三张黄表，让黄表烧完。父亲向着神龛拱手作了三个揖。父亲祭过家神，到外面点燃一挂鞭炮，回到屋里，关起大门。母亲在厨房内忙活。母亲把蒸鱼、蒸肉、蒸菜用筷子夹到大碗里，吩咐我们一碗一碗端到大桌子上面放好。这放菜也有讲究的，中间放四碗，三排，前排和后排都放三碗。十碗菜出齐了，父亲说：吃年饭了，团年了，我们一家人坐到长板凳上开始吃年夜饭。如果，大门是朝南开的，那么，大碗柜的门也是朝南开的。靠近大碗柜的那一方即坐北向南的那方是上席。这十碗菜中间的四碗是东西方向的，其它的三碗当然也是东西向的了。大桌子是四方的，每一方都放一条长板凳。我们小孩坐在其它三方的板凳上吃饭。我们兄妹五人都出生后，我们家每年都是八个人吃团年饭。我们的祖父，我们的父母亲，我们兄妹五人。我们家和我的伯父家哪一家的年饭先熟，我的祖父就在那一家先团年，然后再到年饭晚点熟的那家团年。这年，我的祖父在伯父家先团年，然后到我们家团年。我的父母亲要祖父坐上席，祖父总是谦让，说，这么大岁数了，不坐上席。我们的父母亲就坐上席。我的父亲喝点酒。我们说着祝福祖父、父母亲新年快乐的话语，祖父、父母亲就给我们压岁钱。我们的父母亲不断往我们碗里夹好吃的菜。我们也往父母亲碗里夹菜。气氛融洽，我们心里溢满了幸福感。
　　
　　我们边吃年饭边聊着。父母亲总是说，我们又长了一岁了，叮咛我们不要随便讲不吉利的话，等等。父母亲一年一年的望我们长大。我们的耳边响起了锣鼓声。这是耍狮子的锣鼓声。我们这里虽然只有几个春节兴起了耍狮子，唱彩船，舞龙灯，但是，每一个春节来的狮子彩船龙灯绝不止一次。这狮子龙灯彩船都是锣鼓伴随而来，锣鼓敲打的节奏都不一样的，我们小孩都听得能分出区别来了。那年月别说是电视机，连收音机都没有。过年看狮子彩船龙灯是我们小孩的乐趣，我们总是跟着屁股看热闹送得老远的。锣鼓声由远及近。这耍狮子唱彩船舞龙灯都是挨家挨户的。我们吃罢年饭，收拾完碗筷，搽干净桌子，母亲念叨了几句话，打开大门，狮子已经到了邻居家里来了。平时的日子，大桌子大板凳都是摆在堂屋的一边放着，不是摆在堂屋正中间放着。我们吃年饭的大桌子四条长板凳来不及摆开去。狮子在邻居家转了一个圈来到我们家里。狮子的前面是一个拿珠的。狮子跟着珠进堂屋的。大多数的家庭都是在神柜顶上放一包香烟，狮子转圈的时候，拿珠的人去拿香烟。
　　
　　这是我们称之为“前河”大队的狮子。“前河”大队是我们大队的南边的一个大队，与我们大队就隔一条河，所以叫前河。每年的秋收完，前河大队的大人们有组织的从外公社请来武师教青年和小孩子学武，年底和年后耍狮子，收香烟。大年三十，狮子在近处耍，年初一开始逐渐的往远处耍。
　　
　　耍狮子的是两个人。一张狮皮下前面一个人，后面一个人，进屋前两个人一前一后披好狮皮，耍完卸下狮皮。那狮子倒有几分象真的。有板有眼的，在堂屋里摇摇摆摆，给香烟多的家里就多耍一会，在地面打个磙，用嘴添腿，前蹦后跳，头摇啊摇的，嘴里不断的发出“狮···狮···”的声音。实则是狮皮下前面的一个人嘴里衔着的口哨吹出的声音。给香烟的少的家里，狮子进屋去转个圈随之出来，时间很紧的，在给香烟少的屋里时间可要赶一下的。
　　
　　狮子随着珠进了我们家的堂屋。狮子开始瞪着一对大大的眼睛打量起堂屋中间的摆好的大桌子长板凳来。围着长板凳转圈的同时摇头晃脑厥屁股摆尾巴。珠绕着四方转一圈，狮子跟着转一个圈。拿珠的小青年停住转圈，狮子也停住了转圈。拿珠的小青年手扶着一条长板凳，一边的肩膀搁在长板凳上面，一双脚树了起来。拿珠的在板凳上面玩倒立了。狮子的嘴咬着拿珠的小青年的裤子。我的屋里桌子上放的一包香烟早已经被拿珠的拿走给丢给了狮子队保管香烟的那人。我们小孩只顾看热闹，大人们也是这样，还有喝彩的，大呼“好”。我的父亲到底是吃江湖饭的，见势头不对，立即又从房里拿出四包香烟，出门递给一位老者。那位老者就是武师。父亲与武师交涉，在武师耳边低语了几句，武师走进堂屋，叫了一声我们听不懂的号子，做了一个手势，珠领着狮子便不情愿的转了一圈走出了我家的堂屋。
　　
　　有几个小青年立即到离我家三四家远的远义家，照着我们堂屋里的样子整整齐齐的摆好了桌椅。狮子在我家和远义中间的几家象完成任务似的收了香烟立即前往别的家。
　　
　　狮子来到远义的家门外。这拿珠的在大门外往堂屋里瞧了瞧，眼睛望向师傅。狮子在大门外摇头晃脑，圆瞪着两个大眼睛。师傅照着珠的指引向堂屋里瞧了一眼，狮子踢腿抖脚，狮仗人势，跃跃欲试，急不可耐的样子，像要冲锋陷阵一样，回头往武师身上看了看，正等待着命令。武师的一只手挪了挪动头上戴的黑色阿雀帽，又叫狗钻洞帽，上头顶端一个纠纠，往下展开像一个喇叭，喇叭中间的一方开一个小洞，完全放下来，呆在头上可以罩住整个头部，那个洞是用来露出嘴和鼻子的。很多人是圈着一部分帽子最开阔的那部分戴在头上。武师准备激战怕狗钻洞的帽子掉似的，随着武师嘴里“破阵”的一句话喊出，珠领着狮子冲进堂屋。狮子大踏步的在大桌子长板凳周边转着圈。“狮···狮···”叫声昂扬。转吧圈，走两步停一下，停一下，走两步。狮子的头一高一低起伏着，后面的尾巴一高一低的晃着，象刚拉完粪一样。狮子的身子摇摇摆摆，好像在甩掉身上的尘土。拿珠的小青年重复着在我家里的那个动作，他的一只手扶住长板凳，一边的肩膀搁在板凳上，双脚竖起来。拿珠人做起了倒立，却并没有象在我家里有人打招呼。拿珠人在四条长板凳上重复了三次倒立。拿珠人跳上了板凳。狮子在珠的引导下，跟着拿珠人跳上长板凳。狮子在四条长板凳上转着圈。外面的锣鼓声一阵紧一阵。武师和在外的众徒弟围在大门口，堵住了大门口。看热闹的大人小孩黑压压的一片，就是不见远义的爸妈出来给武师打招呼，没有见远义的爸妈再拿香烟出来。远义的爸妈一位神龛上面放着一包香烟。
　　
　　狮子照着拿珠人引路，从长板凳上跳到大桌子面上。狮子在桌面上除了转圈，身子猛的抖着，眼睛一眨一眨，“狮···狮···”，声音由叫变为吼。狮子在桌面上猛振脚，那大方桌只发出沉闷的喘息声。狮子在桌面上站起来。狮子嫌桌子矮了，有人递给拿珠人一条高凳子。拿珠人将高等子放在桌面上。狮子的头到高凳子面上去，狮子的下半身则在放桌上面跟着狮头转动。拿珠人一手拿了那包放在神龛上的香烟，一只手摇动着手里的珠。狮子的眼一动不动的盯着神龛。拿珠人一只手将香烟甩向外面，管烟人把香烟放进尼龙袋子。拿珠人的一只手拿住神龛上的香碗，一下翻过香碗，使香碗口朝下底朝天反扑到神看上面。狮子发起怒来，头朝着神龛拱去。狮头一下掀翻了神龛。随着“叭”的一声，“咣当”的一声，神龛和香碗从空中摔落到地面，香碗里的灰散飞四处。狮子一个激灵跳下方桌朝外面走去，围在门口的人四散开来。
　　
　　外面看热闹的人中有人叫了一声“大事不好”，在我们平原湖区的农村，几岁的小孩都知道这个理，神龛上面的香碗是不能动的，反扑了香碗那是大不吉利的事，何况是神龛香碗一起掀翻在地，香碗摔碎更是大祸要临头了。外面躁动起来，吼起来。有人说：“香碗和神龛都掀翻了。”有人吼道：“抓住狮子，别让他们跑了。”有人抄起扁担，有人拿起树棒子，追赶狮子。狮子里的两个小伙子象做了贼一样哪敢停留，弃了狮子皮往来的方向狂奔去。打锣鼓的，还有几个徒弟，管香烟的径直往回跑。逃跑的逃跑，追赶的追赶，场面顿时乱成一片。有人喊：“这老头是他们的师傅，抓住老头。”一群人围着了师傅。武师哪里反抗得了，束手就擒吧。有人叫道：“让师傅作检讨。”武师嘴里嘟噜到：“是我不好，是我不对···”大家伙又拿师傅没有什么办法，只好放了师傅。师傅的脸上破了皮，血点从伤口流出来。有人递给师傅狗钻洞帽子，师傅戴上狗钻洞帽子，一个人往回家的路上走了，狮子皮被撕扯得稀烂了。当然探讨这个事情发生的原因了。父亲在人群中说道：“以前只隐约听说过耍狮子的讲江湖的，只是这次才领教。这大桌子长板凳放在堂屋中间摆得好好的，对耍狮子的来说是‘阵’，这‘阵’必须得破，不破狮子就别耍了。”父亲补充道：“几个小青年见狮子在我家里玩得热闹，便在远义家摆起了大桌子长板凳，真是惹祸呀！”
　　
　　天已经暗了下来。人们扫兴的散去。回到家里，父亲对我说：“要是房东舍得的话多拿出香烟来，狮子就会走的，所谓破阵就是多要香烟。”我问父亲：“为什么不当场提醒远义的父母亲？”父亲说：“他们哪听得进去呀，以为一包香烟可以了事。”
　　
　　那一年，正如人们所预言预测的，大不吉利。远义的父亲的乳房里长了一个东西，开导动手术，险些丢了性命。远义的母亲在田里做农活回家的途中被一颗锈钉子扎破了脚板，当时不知道去打抗毒素预防，得了破伤风，住院治疗好一段时间，钱花了不少，也险些丢了命。不过，自那以后，远义家里再没有发生这么大的坏事。
　　
　　2014年2月17日星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