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春别欢喜，还有三十天冷天气。倒春寒席卷了小县城，人们穿上了一冬天都没拿出来的羽绒服，还是不能抵御春天的冷气，篮子低着头，戴着口罩，挽着爱人的手臂，走在县城的路上，一阵风吹过，不禁打了个寒颤：真冷啊！
　　篮子的爱人山爱惜地握了握她的肩膀，希望能把热流传递给北风里有些发抖的篮子。不知道何时，天还飘起了雪花。打春的雪花和深冬的很不同，这时的雪花很柔和，落到脸上不疼，只是有些微凉。有些雪花的花瓣，一边飘下，一边就被碾碎，春天的雪花，没有冬天的坚硬。篮子喜欢雪花，尤其喜欢在雪花飞舞的时候，穿上高靴子，小裙子，火红的羽绒服。挽着爱人的手臂，一边散步，一边回头，叫着，嚷着。惹来路人羡慕的目光，不要说别人，就连她自己的老公都会一边拍打篮子长发上的雪花一边说：“怎么就长不大呢？四十的人了，还是那么贪玩！”今天是情人节，也是元宵节，按理说，月亮和玫瑰花都难得相聚在一起的日子，再加上漫天白花盛开，篮子应该在雪中漫步，抑或拿着相机，拍下每个角落的雪景，可是今天的篮子没有了那个雅兴，因为昨夜的她一夜未眠。
　　昨夜，经过好久的商讨和研究，篮子和爱人才决定今天做一件翻天动地的大事——离婚。儿子在一边听着爸爸妈妈的研究报告，眼睛眨眨：“这是干啥？平日里，爸爸妈妈的感情很好，怎么会这样呢？”
　　 “儿子，不要怕，这个是有原因的啊，新买的楼房有房贷，还要上税，因为咱们家在镇上已经拥有一套住房，这新买的楼房就属于第二套住房，按照规定上税百分之三，这房子三十万，就要上九千多块钱的税。第二，你爸爸的大车票在外市考核的，还没有下来，户口还迁居了外市，很多原因，只能办理这个离婚手续，即能省下九千元的税款，顺利拿到房贷，做个房奴，爸爸的车票又能顺利的考核下来。”篮子给儿子解释着。
　　儿子才十三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篮子脸上也勉强地挤出一点点笑容：“这人啊，逼到绝境啥办法都想。”
　　钻进被窝，老公山给篮子掖好了被子，这是结婚十几年的习惯，老公山是个憨实的北方汉子，不言不语，不懂浪漫，可是体贴实在。冬天冷，每夜的热炕头都是篮子睡：“你怕冷，你睡里边，我不怕。”
　　篮子理所应当地享受着这样的呵护。喜欢被老公搂在怀里的感觉，山的怀抱就像保温杯，冬暖夏凉。每天忙完拖着疲惫的身子，猫在他温暖的怀抱里，一会就能进入香甜的梦乡。
　　 “告诉你，离婚了，你要给我写个私下的协议，那就是君子协议。必须的啊！”篮子撒着娇，掐了山的胸口几下。
　　 “放心吧，只有你离开我，没有我离开你的份。再说了，这下子，房子是你的了，我啥都没有了啊！等着车票下来，我就以车为房。”老公山，半天挤出这么几个字含金量极高的字。
　　转过身，屋子里漆黑，篮子陷入了沉思。想起陈小艺与许亚军主演的电视剧《复婚》，电视剧的剧情是这样的：一对中年夫妻石小芬和潘军，两人结婚多年，但为了能得到单位的经济适用房指标，石小芬迫使丈夫潘军演绎了一出“假离婚”闹剧。假离婚期间两人之间隐藏多年的矛盾渐渐浮出水面，潘军和年轻美丽的护士燕子擦出爱的火花。假离婚遭遇真情感，孰是孰非？想到这，篮子的心不由得一紧：要不就不要离婚了？
　　想起结婚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篮子的眼睛不由得湿湿的。连一包方便面都不舍得给儿子买的日子都熬过来了，这些年一直在心里渴望有座属于自己的大房子。宽敞明亮的落地窗，紫色的窗帘一直到地，淡黄色的吊灯，还有一间属于自己的书房，书架上满满的书籍，古今中外，小说散文诗歌俱全。洁净的厨房，扎着围裙，散着发，玫红的睡衣，听着《最浪漫的事》，哼唱锅碗瓢盆交响曲。如今这梦般的日子就要来了，可是要用这个婚变来做交易，是不是有些得不偿失呢？
　　 “我可不是石晓芬。”想到这，篮子抱紧了老公山的腰，仿佛他真的会和潘军养的鸽子一样飞出去，再不复返。
　　恍惚之间，篮子做了一个梦：老公一个人在空旷的林子里走着，突然林子尽头，出现了一棵杏花树，和小时候院子里的一模一样。树上开满了淡粉的小花，枝桠都被压得低低的下垂。老公叫着篮子的名字：“蓝，快来啊，快看看这杏花多美啊！”
　　老公山顺手摘下一支杏花的枝条，杏花树被碰触，摇落好多好多的杏花花瓣，刹那间，就像开了花瓣雨。篮子急忙跑过去，可是脚下一绊，摔了个大跟头，好疼！篮子喊出了声。
　　叮叮当当，厨房里的盆碗唱起歌，歌声把篮子的梦惊醒了！刚才是在做梦?想想梦里的情景，篮子心有余悸，以前和闺蜜在一起玩，听说梦见男人采花，就是寓意男人要遇到桃花运。莫非老公山，也遇到了桃花运？如果真的梦想成真，这婚说啥也不能离！
　　 “起来吧，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办事呢？”厨房里飘出来的饭菜香钻进了篮子的鼻子。老公山，摆上了碗筷拽拽她的枕头说道。这是篮子女皇般的享受，冬天的清晨，屋子里的温度都会降入零下，老公不舍得篮子起来烧炉子做饭，每次他悄悄地起来，烧炉子，等到屋子里热流弥散开来，再把饭菜端上，才叫她起床。只有一次，老公山因为有事没回来，篮子怎么也无法把锅炉的煤火点燃，连气带急的她还把自己弄成了一个大花猫，气得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给山打电话：“你快回来，我要冻死了。”
　　爱人山回来看到篮子花猫一样的脸，既生气又心疼，真的哭笑不得：“你这咋办啊？我不在家你还得饿死吗？”
　　 “你不在家，你去哪我就跟着去哪！”篮子气呼呼地回答。
　　老公山点燃了锅炉，看着穿俩棉袄御寒的篮子，狠狠地刮了刮她的鼻子。
　　 “还不起来，等着今天办完离婚手续，看谁给你烧屋子做饭？”
　　 “你，还是你，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篮子用被子蒙上头，喊道。
　　 “起来吧，我给你做一辈子饭，好吧，这就是个形式，售楼处的小姐都说了，这可是唯一的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呢！”老公山是一个不善言谈的男人，素日里只是干活，但是实在，给人安全感。这也是篮子在众多的追求者里选择山的理由。
　　婚姻登记处虚有其名，应该改名叫离婚办事处。络绎不绝的人都在埋头往纸单上填字。篮子凑近前去用眼睛的余光瞄了一下：离婚协议书，离婚声明，离婚证。“天啊，这是怎么回事啊?难道我进错屋子了，难道今年流行离婚和流行感冒一样？”篮子感到春天乍暖还寒的风无孔不入，甚至钻进热气腾腾的空调里。
　　藏蓝色的椅子上坐着一排人，有男有女，手里捏着号单在等待。门口办公的是一个清瘦的女子和一个肥胖的女子。清瘦的那个戴着眼镜，肥胖的杨贵妃似的穿着白大褂，头上拉着一个条幅：反对家庭暴力，维护女权。
　　俩人笑容可掬地接待着每个进屋的人：“请问，您想办理什么业务？”
　　 “我想离婚，”篮子老公山的声音有些发抖。还用手按了按篮子的手。
　　 “离婚，请拿好这个单子，去二楼的一号窗口。”眼镜女子说道。看都不看篮子夫妻一眼。
　　楼上的一号窗口很多人在排队，就像邮局自动取款机那里一样拥挤。人们是在这里争着拿回属于自己的绿卡。
　　这个窗口办理业务的是三个很年轻的女孩子。
　　一个女孩子稍微矮些：“想离婚吗？”
　　 “是的，”篮子回答。
　　 “把你们的结婚证，户口本，身份证拿出来。”
　　老公山把兜子里早就预备好的身份证，户口本，结婚证都拿了出来，摊在女子的面前。
　　 “想好了，你俩把手里的单子填好，你们俩个人协商着填写，不能有一个错字和勾画的地方，一式三份。”小女孩看看篮子夫妻，一脸的狐疑。一边移动鼠标，查找篮子和山的网上结婚登记表。
　　篮子的字很好，老公山推推她：“你写吧，我的字不好看。”想想自己马上就要亲手写下离婚协议，篮子的心里还真的很不是滋味。尽管当初结婚，没有圣洁教堂里的铮铮誓言，可是毕竟婚后十几年不吵不闹，还是很和谐的。篮子的手有些抖，就像被冻得一样！
　　移动鼠标的女子突然不动了手指：“怎么就查不到你们的结婚登记记录呢？”
　　山想起了，当年结婚的时候，篮子的实际年龄差俩月不够法定结婚年纪，因此无法登记。结果当时的民政助理，私下签的结婚证明，后来那个人出车祸死了，可能就没上微机。
　　篮子的心里暗自窃喜：“这下子好了，婚离不成了。”她真的想高呼狂叫起来。窗台上的仙鹤来都在这时开放了。
　　嘀铃铃，老公山的手机响了起来：“你好，我是售楼处啊，经验证，你的条件不符合房贷要求，只能用你爱人的。”刚刚看到的曙光又刹那间熄灭了，篮子的心情急转直下。
　　 “你不给我财产我就不给孩子拿抚养费！”一个女人的尖叫声划破了一号窗口的寂静。女子二十几岁，紫红的脸膛，个子很高梳着马尾巴辫子。
　　身边的男人穿着红色的棉服，说话有些口吃：“你走一年了，家里，家里的钱找你，找你，都花干净了，你，你还还要啥钱？”
　　男人身边的亲友团看他嘴巴不利索着急了急忙抢过了话题：“你不声不响地就走了，打电话换卡，去你娘家那里问，都说不知道。这回过年可下子见到人了，你也不想孩子那么小，你也太狠心了，有这样当妈妈的吗？”一个穿白色棉服的年纪很小的女人连吵带喊。本来就很小的空间，人都无法转身，这下子，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这几人的身上了。
　　 “我为啥走啊，你们咋不说说呢？喝完酒就动刀子要杀要砍的，我是女人，不是劳改犯。”
　　年轻女子说着眼泪都掉下来了。一脸的委屈，是啊，没有一个理由，哪个女人能舍得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呢？
　　和男方的亲友团相比，女子一个人显得势单力孤。场面陷入了僵持。
　　办理离婚的女子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你们俩这样的情况就去法院起诉吧，这样的闹下去是无法达成协议的，只能走法律程序。”
　　男人：“你，你，你起诉吧？我不起诉。”
　　女人：“你要离婚，你就起诉，我也不起诉。”
　　男人亲友团的年轻女子：“不要脸，你都走一年了，谁还要你。真不要脸，不知道在外面和多少野男人睡了呢！”
　　男人用手碰了年轻女子几下，示意她不要说下去，没想到这个年轻女子更嚣张了：“你还不让说，哥，看你那窝囊样吧，活该当王八！”女子的这句话让在场的人们听明白了，这个年轻女子是男人的妹妹。
　　 “看看你那死样，就回娘家瞎掺乎，你哥当王八也有你的功劳。”昔日的姑嫂成了见面眼红的仇人，四目相对，喷出仇恨的火苗。
　　离婚接待处成了骂街的广场，俩人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地把心里能骂出口的话都倒了出来。
　　二号窗口过来一个年纪大些的办公人员，使劲地往外面拉扯两个女子：“出去，这里是婚姻登记处，不是大街，要骂出去上广场上骂去，那里人多。”
　　几个人跟随着离开了，一号屋内的人们窃窃私语着，议论着这对年轻的夫妻的结局。一小会后屋子里渐渐恢复了平静。篮子被刚才的情景惊呆了：这是夫妻吗？都说百年修得同船度，千年修得共枕眠。夫妻的缘分没了，就一定要成为仇人吗？
　　 1011号到了，办公的女孩叫着号码。1011号在篮子爱人山的手里攥着。
　　 “来了，”山凑到窗口前。
　　 “你们的结婚证微机上没有，填写个声明就可以了。”顺手递出一张大白纸。我教你们写，我说你写。
　　 “现有XX和XX因感情不和，提出离婚，因为当年结婚时不够法定结婚年龄，没有按照常理上微机，但婚后一直保持婚姻关系至今。特此声明。”
　　篮子跟着小女孩的朗诵声记录着，心里不知道是笑还是哭。感情不合，提出离婚，好像很荒谬呢！
　　一道道程序，离婚办好了，篮子就纳闷了：“听妈妈说以前的人啊，想离婚都不能，现在的人，来到这里，想找个借口和机会不离婚都不成。现在的年轻人说的裸婚是指无房无车无证，可以在一起试婚，都说一纸婚约能保证个啥？可是，没有一纸婚约的婚姻还有啥保障？”
　　正在胡思乱想，兜子里的手机跳了起来，篮子看了看手机，是同学玲子打来的：“蓝啊，听说你买楼了，是吗？”
　　 “是的，正在忙房贷的事，”篮子一边回答，一边放下了手里的字，躲到一边去接听。
　　 “玲子，你家那时候弄房贷也这样麻烦吗？我正在婚姻登记处办理离婚呢？要不这样拿不到房贷啊？”篮子对着手机的话筒，压低声音说道。
　　 “傻瓜，哪里那么麻烦，你找人啊？还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啊！你可真傻！”玲子在电话的那端笑出声来。
　　 “怎么办啊？我不懂啊？你帮我弄吧玲子？”篮子此时就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盯着玲子不敢有丝毫怠懈。
　　 “好的，一切包在我身上，你就等着拿那些手续吧！”玲子大包大揽，对于这事她好像轻车熟路。
　　篮子的脸上瞬时间开出了花，好久不见的笑靥出来了：“老公，回家，咱不离婚了，回家过元宵节去！”
　　一直在看着篮子接电话的老公山懵了一脸诧异地问道：“这又唱的哪一出？不离婚，房贷怎么办啊？”
　　 “听我的错不了，回家就是了。玲子刚才来电话，她说了，她能弄到这些手续的，走吧，回家给儿子煮元宵去！”篮子兴高采烈地说道。说完，拉起山就往楼下走。
　　走出婚姻登记处，篮子和老公往北走去，那里是他们新买楼房的方向。雪停了，太阳映照下的雪景就是一个美丽的童话世界，发出刺眼的光芒。篮子感到阳光是那么煦暖，没有冬日逼人的寒气。
　　今天是元宵节也是情人节，难得月亮和玫瑰花相撞，摩擦出爱的火花。人们在这个千载难逢的日子里，尽情地快乐浪漫幸福着，爱团圆了，美满了。很多商家也看好这个宝贵的商机，店铺门口堆放满了节日的礼品，窗上门上贴满了情人节巧克力促销的广告。每个购买者都一脸的幸福，手里捧着爱情的象征，玫瑰花和巧克力。如果爱能像今天这样完美该多好啊！
　　老公山笑着问篮子：“你最喜欢玫瑰花了，我给你买一朵好吗？”
　　 “傻瓜，鬼才要呢，一支十几元，够买好多代元宵给儿子吃了！”篮子责怪山的浪费。这过日子可是细水长流的，光会挣钱，不会理财，也过不好日子。
　　 “我寻思，这么多年也没给你买过玫瑰花，咱们也浪漫一把！”
　　 “我要的是你给我的百合花，要用爱做营养来供养的花，一辈子都不凋谢的，你给不？”
　　 “给，几辈子我都给，老婆！”山第一次叫篮子老婆。
　　 “要不咱买一代巧克力吧？你和儿子都喜欢吃。”篮子看着老公说道。
　　 “也好，但愿咱们的爱和这巧克力一样甜蜜，生活也越品越香甜！”
　　 “美得你，还拽上了呢！”篮子打趣道。
　　太阳笑了，篮子和老公山一边说笑一边往楼上走，楼房里温暖如春，爱在，哪里都是春天，心在，哪里都有欢笑。
　　风有了春天的味道，尽管很冷了，可是小区里的冰灯已经有了融化的迹象，冬天已经过去了，短暂的倒春寒也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