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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记是何许人啊！你知道国王吧，乡政府是个王国的话，书记就是这儿的国王。即使乡长，那也算不了什么，与书记差着十万八千里呢。书记主宰着一切，一切都由书记说了算。说煤是白的那还就是白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星星有星星，要月亮有月亮。叫谁上谁上，叫谁下谁下。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横批：书记说了算。想啥时候走就啥时候走，想不来上班就不来，很好说：那统统都是因为公务。公务繁忙！那是你区区小老百姓能想像的吗？但是，书记来了——半晌突然驾到，书记总是这样，喜欢并擅长搞突然袭击。大院里立即哨声大作，全体集合点到。书记大手一挥：“不到的扣发一个月的工资。”有时候是“不到的扣发一个月的奖金。”到底是哪一种惩处，这就看书记当时的心情了。反正倒霉的你受着就是了。书记在自己的王国里：上可九天揽月，下可五洋捉鳖；即可随心所欲，又可为所欲为。舒舒心心，爽爽气气，好不自在快活！ 大院里有棵银杏树，那树不知啥时候就在那儿生长着了，粗粗壮壮的，枝繁叶茂，葱葱茏茏，夏天投下一片浓浓酽酽的绿荫像一泓小池塘似的，让人有一种舒心爽气的感觉。树下摆置着石桌石凳，粗拙可爱。同事们没事时都喜欢端上一杯茶，坐在树下小憩，享受那一片清凉。对于政府大院里的那几家常住户来说，这树下就是他们的饭厅。但是，书记看上了这棵银杏树，那还说什么，挖走得了，种植在自家的院落里，共自己一人享用。现如今，银杏树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土坑，泥土狼藉。看到此，同事们有谁不是像心头肉挖走了一块儿一样难受。 书记的二小子又该结婚了，三室一厅已在城里备下了，可装修还得一笔不小的开销，自己掏腰包舍不得呀。怎么办呢？想辙吧。还用想吗？拈手就来。自上任那一天他就看不惯自己的办公室，哪哪儿都不顺眼，看这地板、吊顶、吊灯、壁灯、窗帘，那沙发、老板桌，甚至空调，都什么玩应儿？“前任真是一介草莽，什么审美观？”他的嘴角撇着，撇出一抹饱满的嘲讽的笑。更叫他不舒服的是，这一切的一切都好像附着有前任的影子、气息，自己似乎无时无刻不再前任的监督中。“老子混到这一步容易吗？不知做了多少回孙子、重孙子。老子哪一点儿差了？”他委屈地想。“换了！统统换了！”一箭双雕！于是，这样的一道圣旨就下达了：政府办公室、政府大会议厅、领导班子成员的办公室、住室，统统拆了重新装修。雷厉风行，说风就是雨，装修队很快到位。装修队是书记的什么驴尾巴钓棒槌亲戚，八百杆子都捣不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嘛。知情的人说，装修队分了两拨，另一拨在城里装呢。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嘛：公家的是公家的，私人的也是公家的，糊涂麻缠，自己能省的就省。公家？公家还不就是一块海绵，看似没水，稍一挤压就会出水，且汩汩而流，流之不竭。大锤一声声地砸在了地板上，而那一块块地板砖都好好的跟新的一样，无不泛着结实耐用的钢性的光芒。上次装修距今才不过两年啊！一声声大锤砸在地板上同时也砸在了同事们的心坎上，心疼啊！ 书记有个爱好就是打麻将，尤其喜欢跟村长、村支书们打。几天不玩手就痒痒、心就痒痒，而每次玩手气都出奇的好。他在心里戏称村长、村支书们为“泥牛”。他每每都把泥牛们玩得稀里哗啦、落花流水、屁滚尿流的。泥牛们本来鼓鼓囊囊的钱包几圈下来都瘪了下去，而书记的那个瘪瘪的牛皮提包却吹气球一样鼓了起来。泥牛们嘻嘻哈哈地叫嚷：“不行了，玩完了。书记太能干了！”“书记真神人一个！”“书记是谁呀！那是我辈能比的吗？”其实，其中的把戏大家都心知肚明，没有谁去挑破那层窗户纸，那样就不好玩了。书记太喜欢这种游戏了！夜深人散，昏暗的灯光下，书记美滋滋地数着那颇丰的收获，笑出了声：“这些泥牛们还真他娘的可爱！”心里盘算着啥时候再宰他们一刀，挨着来，轮谁了？书记不怎么跟身边的属下玩麻将，这些人玩得起吗？一个月就那一点儿死工资，放在麻将场上还不够塞牙缝。而泥牛们的日子一个个过得都滋滋润润。作为农民，他们身份自由，有着充裕的自由支配的时间；作为村中之王，他们又权力在握。天时地利人和，因此，开公司的开公司，办厂子的办厂子，开宾馆的开宾馆，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干得都有声有色、红红火火。人开的都是一百多万的车！而他作为一乡书记坐的又是啥车？三十来万的车。他们那幸福甜蜜的小日子还不是由他这位书记的庇荫才得来的？吃他点儿喝他点儿还不是理所应当、天经地义的事？再说那点儿小钱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九牛一毛。啥时候想玩了，书记稍加暗示，一把年纪但绝对聪明伶俐的办公室主任老刘就会颠颠颠地去布置安排，并安排得不动声色、滴水不漏、圆融贯通。天一擦黑，一辆辆锃光发亮的小车就会鱼贯而入。乡政府的伙房也一直支棱着耳朵候着，沏茶水、准备夜宵，随要随到。在身边端茶送水的人员（这些都是老刘安排的贴心部下），最后都会得到二百三百书记的犒劳。书记大手一挥，异常体贴异常有人情味地：“都辛苦了！买包儿烟抽抽。”于是，皆大欢喜，一团和气。 书记从一般干事到坐上书记的宝座还真是踏遍了千山万水，像走过了万里长征一样，爬雪山，过草地，个中滋味真是一言难尽。而哪一小步不是踩着票子铺就的路走过来的？这一切每当书记想起就会涕泪滂沱。那还客气什么！那就想尽一切办法，钻窟窿打洞，来回报自己、补偿自己呗。书记生日当然要设置宴席了。这也有老刘来负责，老刘很会做。村支书、村长他会一个不拉地把信儿捎到。礼金多少你们自己掂量去吧。不过说完正事，最后总要非常自己人似的来上这么几句：“这是难得的一个平台，大家谁不想表现呢？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呀！”乡政府这块儿就不用说了，大家都去你不去，你这不是自己朝钉子上撞自己的头吗？日后你就吃不清兜着走吧。五百拿得出手吗？千儿八百小意思。老刘做事总让书记百分之一百二的满意。他就像书记肚子里的蛔虫，对于书记想要什么清楚着呢。譬如：酒席是象征性的，礼金则是实打实的。书记不在乎人到不到，实际上他更喜欢礼金到而不见人的情形，这人悄无声息的像无名英雄一样，打开红包，“呵！......”老刘就明白书记没说出的话，那定是：“不错！不错！”书记高兴时总这么说。结果就听到了。不用谁说，老刘知道书记想弄清楚谁谁多少礼金。最后，老刘定会一五一十、小葱拌豆腐一清二楚地给书记交代明了。老刘有办法：只需在红包上随时记个只有自己清楚的记号得了。一人一年才过一次生日，这也太有限了，怎能满足需要呢？书记不是还有两个孙子吗？还有老婆大人吗？这生日哪有不过的道理？“老刘真有你的！”书记喜滋滋地笑着，拍着老刘的肩膀说。当然，书记不会亏待老刘的，乡政府常常要置办一些东西，例如：桌椅呀、电脑、电视、空调呀等等五花八门，这都有老刘来负责。上级也不断来视察工作，迎来送往也都由老刘来操办，当然宴席是硬件了，当今这就是小意思啦。老刘也真是这方面的天才，再皮条的事、再棘手的事，人老刘总能搞定。有人不服：啥本事？不就是拿票子上吗？老刘不这样看：你拿票子试试。这里边的学问大了去了。无论什么事，只要老刘拿来的报销条子，书记看都不看，大笔一挥签了。 我们国家向来是礼仪之邦，逢年过节，走亲访友是人之常情。这大过年的，书记家能隔过去吗？反正，过完年，乡里的人事都要做一个大的调整的。工种还真是不一样，主管全乡财政经济的，跟管邪教、信访的，那能一样吗？有的工作轻省且油水丰厚，而有的工作繁琐、劳心费神，一星油花花见不着不说，还出力不讨好。像信访。乡政府可以说是最接地气的一级国家行政机构，而首当其冲直接跟老百姓打交道的又数信访。老百姓柴米油盐、鸡毛蒜皮的事都要上访。那一天一大早，一拨头戴孝帽身穿孝衣的男男女女就把乡信访办公室挤了个水泄不通。原来是两家因宅基地起了纠纷，吵骂、大打出手，这家八十多岁的老爷子一激动，心脏病突发、猝死。信访办主任好一阵安抚，嘴皮子都磨出茧子来了，总算送走了瘟神。信访主任刚端起一杯茶水坐进椅子里，就听外面闹哄哄的，说时迟那时快，一群人就到了门口。原来是一群艾滋病患者，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打头儿，她跟疯了一样，披头散发、红着一双眼睛、跳脚骂，继而撒泼打滚，其他人都叫叫嚷嚷的，要求政府给予救助，日子没法过了。他们这不是第一回大闹乡政府，隔三差五的就来这么一出，每人给个二百三百的，花完了，就来，没完没了。乡政府像个软绵的奶油大蛋糕似的。信访主任的头早就大了。除了这样的事，还有：婆媳矛盾、儿女不孝、红杏出墙导致夫妇反目等等乱七八糟，稀奇古怪，保你做梦都想不来。诸如此类的事日日上演，日复一日。你整天处在这种芜杂、琐碎，理不清弄不明乱麻一般的人与事中，不心力交瘁才怪嘞。书记调整工作不是瞎调的，是哑巴吃饺子心中有数。你这一年的“表现”就是再好不过的依据，尤其年关这次。除了几个别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主外，大家都暗暗地较上了劲儿，我送这个礼数是不是少了点儿，谁谁会不会多过这个。不行，得压过他！书记最喜欢这种局面了。此时，他会深切体会到坐山观虎斗的舒爽。也会体验到耍猴人的惬意——他手中仿佛在抖动着一根绳子，绳子的下端缀着一只黄灿灿、香喷喷的香蕉，一群猴子上蹿下跳、东突西奔、你争我夺。——这真比看一场大戏还有趣！ 时下似乎流行这样一种时尚：成功男人找情人，说得好听点儿“红粉知己”，这样好像更能证明自己的成功，证明自己的魅力，证明自己作为男人的那种不同凡响的气魄。自古就有“美女配英雄”之说嘛。情人已成了成功人士的标签，一张有力的名片。书记自觉也是一方神圣，当然不甘落后。身边就有一个，这在乡政府大院是公开的秘密。女的成年累月不上班，说是有病，但是工资奖金一分不少。有人说，书记在县城给她买了房子，她已给书记养下了一个。有人说，养下一个不假，但房子是在省城买的，她跟那孩子就在省城住着。众说纷纭，那女的也越来越神秘，在大家的意识中也就飘飘忽忽的，朦朦胧胧起来。长相怎样？那还用说，天仙级的人物！千般妖娆，万般妩媚，又小鸟依人，温柔体贴。要不然书记值得动那么大的劲。据说，她与其前夫离婚，书记补偿其前夫了一大笔钱。“好在没孩子！”事成之后，书记抱着她那娇软的躯体如是说，然后又是哭又是笑。——知情的人说的有鼻子有眼儿。 可是，这几天书记很不舒服，从来没有像这样不舒服过。他断定他的属下们在心照不宣地共同保守着一个什么秘密，而唯独把他蒙在鼓里。到底是什么秘密呢？“这群王八蛋们！”他恨恨地又在心里骂，两手不由得握紧了拳头，下意识地在空中挥动——可他的心更难受，根本找不到发泄的目标，法不责众！他们不会是在嘀咕那件事吧？书记对这次旅游感觉很不爽，可以说这是书记迄今为止最不满意的一次旅游。去时在车上发生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那事情现在还像鱼骨一样鲠在书记的喉咙里。俗话说“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在书记看来，旅游像一锅汤那件事就是一颗老鼠屎。“那个死丫头片子！”如今想起书记仍是满腔愤恨忍不住在心里骂道。但是没办法，她不是他的员工。告给小丫头所在的旅游公司？可这件事说出去对自己也没什么光彩，只会表明自己气量小、心胸狭窄。小赵就不一样了，他不是已变着法子把他调到最偏远、最贫困、最落后的那个小山村驻村去了吗？一个兔子不拉屎的鬼地方，常常连水都没得吃。他是醉有应得！谁让他当时笑呢！胆敢明目张胆地给他书记难堪。再说，平时一点儿眼力见没有，愣头青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有时，好像拿他书记也不当一回事。——书记恼恨恨地想。小赵，一个刚走出校门的大学生，来乡政府上班还不到半年，一身学生气，自命不凡，自命清高，认为自己是明珠投暗了，相信真金不怕火炼。哪哪都看不惯，最鄙视拍马溜须、阿谀奉承、顺风倒。还痛恨以权谋私、独断专行、飞扬跋扈。书记早看他不惯了。 还真让书记猜对了，大家不厌其烦地说笑的正是旅游途中的那件事。太搞笑了！真是件大快人心的事。太解气了！忒爽气！谁会敢那样说书记？还不是吃了雄心豹子胆？那不是太岁头上动土吗？亲历的人传达给不在现场的人，不在现场的人继续四下传播，他们又心知肚明地之间互相说笑，一遍又一遍，百说不厌，百听不烦。其中有不少具备笑星素质的人才，他们拿腔作调，表演得惟妙惟肖。大家笑啊笑，嘎嘎嘎噶、呱呱呱呱、哈哈哈哈、咯咯咯咯，各种各样的笑声，但都一样的飞扬、一样的激越、一样的开怀。书记只要不在，这种种笑声就会融汇在一起形成一支昂扬的旋律在乡政府大院的上空久久地盘旋升腾...... 这些年掀起了旅游的狂潮，且温度越升越高，风势越来越猛。眼见大小单位都在组织出游，乡政府也耐不住了寂寞。不知从那一年开始，该乡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每年两次旅游观光，全体职员加上村支书、村长，但是都绝对不能带家属。当然，对外说的是：外出考察、学习、取经。去的方式是分两拨，书记带一拨，乡长一拨。一拨外出一拨值班，然后交换。保证一个不拉地都出去开开眼界。每次七八十人，旅游公司的大巴车两辆。几年下来祖国的名山大川看的也差不多了，这次旅游的目的地是苏杭一带，想去领略一下人间天堂的风采，顺便逛一下时髦的大上海，再看看知名全国的小周庄。这是北方的一个小镇，与天堂苏杭相距三四千里，可谓路途遥遥。以往每次旅游，书记都是单飞，飞机去飞机回。可是，这次不知为什么书记要与大伙同甘苦共患难，与民同乐，不坐飞机了，也乘坐大巴车。良心发现了吗？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吗？同事们背后议论纷纷。那天全体会，计划宣布后，办公室主任老刘一脸谦卑的关切神情对书记道：“您吃得消吗？要不......”乡长、副书记和其他班子成员也都纷纷附和。书记一摆手，朗声地笑着打断他们：“怎么吃不消？大伙能行，我咋不行！”完全是一副体恤民情、以身作则的大将风范。 书记带队的一拨先走。人间最美四月天。出发那天，天气格外好，如洗的蓝天上，朵朵白云悠闲自在地游移，夕阳温煦、红彤彤的光辉美丽至极。大家都兴高采烈的，一个个都是一副精神焕发的样子。大巴车标上了一号、二号，谁坐哪辆车，车长是谁，事先老刘都做好了安排，其实也没什么意思，主要是为了旅游方便，可以互相照应，不至于把谁给拉在了某一景点。书记在一号车上。分到一号车的人不约而同地脸上都呈现出了深深的落寞和沮丧之情。有什么办法？自认倒霉呗。你领导愿意与民同乐，民还不情愿呢！拘束啊，不自在啊，紧张啊，难受啊，谁不知道伴君如伴虎啊！他们一个个羡慕地看向二号车，只见二号车前大家叽叽喳喳、大呼小叫、有说有笑、闹闹哄哄一派欢欣鼓舞的景象，从车窗递行李的，争抢着上车、说笑着抢占座位的，也都不当真只是高兴呗，闹着玩罢。一号车前则非常安静，办公室主任老刘抱了一床太空被，又拎了一个又大又厚的大红色靠垫送到车上、下来、招呼大家上车。原来他是给书记准备软卧去了，最后一长列五人的座位就权当了书记的临时床铺。靠垫，躺可头枕，坐可背靠。夜间气温下降，空调开着，很可能会凉，空调被是必不可少的。老刘思维缜密总是考虑得非常周到。老刘一再喊着：“上车了！上车了！”可大家就是不动，都谦恭地说：“书记先上。书记先上。”书记站在一旁笑眯眯的，老刘没辙，朝向书记说：“书记，您看这——，还是您先上吧。”书记显得非常大度、非常慈祥、又非常的无可奈何，用手点着大家伙，呵呵笑着说：“你们呢——”，一边向车门走去.....书记已五十出头，不过档案年龄还小呢，也就四十四五。当领导的都有这种能力：越活越年轻。书记看起来也真是年轻，大高个，微胖，腰板直溜溜的。不像一般领导大腹便便，跟身怀六甲似的。书记很注意养生，肚子一点儿不凸。头发不管是染的还是怎么，反正乌黑发亮的，四方脸红润光泽，眼睛炯炯有神。整个人神采奕奕的。 书记一上车就舒舒服服地躺在了他的临时床铺上，大家，一个萝卜一个坑，一人一座。还都没坐定，有不少人正往行李架上放行李，后边的二号车就率先启动了，窗户大开，当他们经过一号车时，一张张兴高采烈的笑脸，冲着一号车怪模怪样、油腔滑调地嚷嚷着“拜拜——”“再见——”，夸张地舞动着手臂，有人还打着响亮的俏皮的呼哨。二号车满载欢声笑语，欢天喜地地飞驰而去......相比之下，一号车是过于安静了，这哪像旅游车，连一般的公共汽车都不如。大家拘拘谨谨的，小心翼翼、缩头缩脑，生怕哪句话说得不当落下把柄。这沉闷压抑的气氛实实让人难耐，有人无聊地看向窗外，有人干脆塌着眼皮、枕着高高的靠背窝在座位上迫使自己进入梦乡。而此时的二号车则热闹成了一锅粥。二号车上坐的是清一色平头百姓。平时大家都行色匆匆、各忙各的，哪能像这样欢聚一堂？大家都异常兴奋，再加上没有领导在场，不由得都卸掉了盔甲，去掉了假面具。大家伙一团和气，无拘无束、天马行空、自由自在，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天上地下、领导群众、家长里短、打情骂俏，咸的淡的、酸的辣的、荤的素的一起端上。笑声一波一波地荡漾开去，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像海浪一浪打一浪。开怀的笑声回旋飞扬在车厢里，飞出车窗外，飞呀飞，飞向四野、飞向蓝天......闹够了、疯够了、笑够了，车长提议做游戏，大家都赞成。先做的是这么个游戏：以“我的脸像......”造句，必须像一种水果。要求快捷说出，耽搁时间长的算输，要罚唱歌或说笑话。说不出来的当然是输了。别人说过的水果不准再说，因此，需仔细听。如果说的是人家说过的，你就输了，那么就唱歌或说笑话。规则讲定，游戏开始，从车头到车尾，一个一个挨着来。自然，这其中，有不少扯皮，这时间长短咋个界定法，吵吵嚷嚷，打嘴仗，当然，没谁真恼的，玩呗、乐呗。水果都叫前边的人说过了，坐在后边的人，搜索枯肠，脸红脖子粗仍说不出来。大家就叫“罚！罚！罚！”坐在后边的人终于迷过窍来了，叫嚣着提出抗议：“这不公平！坐在后边的亏大了。要不，后边人先说。”吵啊、嚷啊、笑啊.......终于车长发话了：“公平起见，这次从后排开始，对竹竿节。”然后，车长讲述游戏规则：第一个人随便说出一个词语，必须是四字组成的词语，第二个人，用词语的最后一个字起首说出另一个词语，如法炮制，以此类推。说不出的挨罚。大家都跃跃欲试，车厢里掀起了新一轮的高潮。有不少人卡壳。有人就嚷嚷着说：这游戏忒没意思！好不容易出来放松的，还得动这破脑筋，紧张兮兮的。不如玩些通俗易懂的，轻松愉悦。一石激起千层浪，“就是！就是！”于是，又开始了天南海北地胡侃乱邹...... 一号车安安稳稳地行驶着，那哐哐当当、嗡嗡隆隆的声响坚韧地盘桓在车厢里，是那样的单调，那样的枯燥，仿佛无边无际、无始无终似的。大家的心也都无边的沉郁。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到了江苏界内，与当地接洽的旅游公司派来了导游，将负责未来几天的游览。小姑娘十七八岁的样子，天真烂漫，单纯又热情。圆脸，大眼睛，脸蛋红扑扑的，眼睛忽忽闪闪，脑后扎着马尾一甩一甩的。白球鞋、白衬衫、蓝色牛仔短裙，一派天然！上得车来，小嘴叭叭叭地就说开了，伶牙俐齿的，声音又脆又亮，仿佛大珠小珠落玉盘一样。她讲了一些将要游览的风景名胜，然后，又是说笑话又是唱歌。她好像感到了车上的异样，竭尽全力地想活跃气氛，调动大家的积极性，逗大家开心。但是，在她看来大家的反应似乎不大，自己好像在单打独斗，穷折腾，瞎忙活，有了挫败感，有点儿气馁了。或者是她讲累了。反正，小姑娘突然静默了。其实，小姑娘的到来，像一股清泉注入大家的心田，似一股清风吹开了笼罩心头的阴郁。大家的精神都为之一振。虽然，表面看来仍比较沉默，但是这与原来车上那种死寂一样的沉默是有着绝对的天壤之别的。可是，小姑娘怎会知道这一切？车厢里又安静了，在这安静中，书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伸伸懒腰，醒了。小姑娘看到了，亮起又脆又亮的嗓子嘻嘻哈哈笑着说：“这位大阿哥，你睡得好香啊！”这真是天籁之音！比哪首歌都好听，比哪则笑话都搞笑、搞怪。大家在心里都笑翻了，可还都把持得非常好没有谁笑出声的，可是忽然大学生小赵“嘎嘎嘎嘎”地笑出了声，小赵猛然醒悟，急忙刹车。但是，为时已晚，他那刺耳的声音已深深烙印在了书记的耳膜，刺痛了书记的耳膜，更刺痛了书记的心。虽说人不知不为过，但小姑娘的话依然是书记恨得牙痒痒：“死丫头片子！啥都不知道，瞎说个啥！”“小赵，更可恨！更可恶！更该死！你等着吧，小赵！”书记咬牙切齿地思忖。书记的尊严是谁想冒犯就能冒犯的！可是，木已成舟，覆水难收，这事像鱼刺一样鲠在了书记的喉咙里，书记又像冷不丁吞下了一只苍蝇一样，心里很不是滋味，鸡猫狗不是的。他翻了个身坐了起来，“这是啥狗屁床！躺得腰疼。这车尾颠簸得像过山车一样，车还一路咣咣当当地响得让人心焦。啥狗屁同甘共苦！纯粹是自己找罪受。回去就坐飞机！还是坐飞机舒服啊。”书记心里乱翻翻的，不知怎么一抬眼，看到前排临路坐着的老刘，老刘紧抿着嘴，嘴角明显挑着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书记的气再次不打一处来：要你老刘干啥吃的！老奸巨猾、两面三刀的家伙！这个时候你完全可以站起来呵斥一两句嘛，譬如：“小姑娘咋说话嘞！这是我们书记。”或者“这是我们书记，小姑娘不知道不要瞎说啊。”那样的话，自己就会哈哈笑着大度地来那么一两句：“没啥，没啥。”这事不就大大方方地过去了？自己也不至于这么没面子，这么丢人现眼。多少嘴边上的话呀，可你老刘倒好，装聋卖哑，是不是心里也笑得很舒服啊。老不死的！反正，书记心里那个窝火呀！那个气呀！其实，书记有点儿冤枉老刘了。事情发生得太出乎意料了，当时，老刘正迷迷糊糊打瞌睡，隐隐约约听到了大阿哥什么的，他一愣一愣的，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等醒悟过来，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时，履行他维护书记尊严的职责的时机已过。他这时候心里正在懊悔着呢。嘴角的笑意有吗？也许有吧，也许是书记多虑了。老刘平时就是一副点头哈腰、咪咪笑的样子。不管怎样，书记着实是气着了，看谁谁都不顺眼。但是，一抬眼还都是人，他就又气：一个个假模假样、装腔作势，还不知道在心里乐成什么样子呢！这样一想，他看每一个人的后脑勺、每一个人的脖颈、每一个人的脊背、甚至每一个人的每一根头发丝都在无比欢畅、无比惬意地笑。“这群王八蛋！”他在心里又恨恨地骂道。 这次旅游书记本来心里就堵得慌，可旅游回来这些日子，大院里这鬼头鬼脑、鬼鬼祟祟的气氛更使书记胸闷气短。他就没好气了，开例会时吼来吼去，指桑骂槐，声音跟打炸雷似的，在新装的偌大的会议厅里滚来滚去。脸因发怒红得像斗鸡。书记也有书记的苦恼啊！其实，很多时候还不如平头百姓心里清静呢。书记在基层已干了二三十年了，从端茶倒水、擦桌子抹椅子、打扫卫生开始，现如今，当书记也当了三四年了，人也一天比一天老了，早已想回城，到什么局子里弄个差不多的职位，养尊处优。但是，活动来活动去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高人还有高人在，可谓山外青山楼外楼。有时，书记的心隐晦得都想放弃，听天由命。可是，每每心都痛苦得锥刺一样：谁谁都能上去，他究竟比自己强在哪里了？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书记的日子并不像大家想的那样好过，并不总是：旭阳鲜红春风吹，葡萄美酒夜光杯。也不总是：十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书记也是一肚子苦水啊，且苦水还无处倒。 “嘎嘎嘎嘎”书记仿佛又听到了属下那刺耳的笑声，他的心再一次像几百只小兽爪抓挠着一样难受起来......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