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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已经立秋十天了，但按照当地龙池乡的习俗，二十四个秋猫儿尚未过完就不能算进入秋天。 “世仑，你看我猜得多准，你老婆肯定生女娃，果真如此哦！” 万世仑与狗胜打赌，由于苏玉霞生的是个女娃，所以他不得不向狗胜赔上一条红塔山香烟和一瓶沱牌白酒。 狗胜和万世仑从小就是好朋友，爬山、游泳，偷桃摘果形影不离。狗胜好动，个子不高却机灵无比，万世仑则爱静一点，也就是懒些。 …… 龙池乡在峨山背后，青山绿水，四坪村伫倚在青幽的湖泊和高高的山岭间。 初中毕业后万世仑没考上高中，在家务农。爹万德魁一米五二的个头，木匠手艺在十岭八村闻名。母亲陈桂花老实勤快且身板结实，高出男人一个脑袋。陈桂花每天不是种田除草，就是收拾家务侍候公婆并毫无怨言。生了三个女儿后，陈桂花不想再生了，但最终没扭过男人的犟脾气。不过陈桂花肚子倒也争气，第四个终于生了个娃儿万世仑。 其实陈桂花也明白男人的心思，在这乡村如没生儿子，那平时吹牛、聊家常时就矮人一等。另外还有个原因就是万德魁会木匠手艺，所以日子过得宽裕些，但他从心底也担心万一哪天自己老了，祖上单传了两代的手艺就要断送在自己的手中，万德魁可不想背此骂名。 万德魁三十岁时，在媒人吴幺娘的凑合下，与茅坪乡的大龄女陈桂花相了亲，双方见面三次后就把结婚证领了。陈桂花心想，虽然万德魁个子矮些但会手艺活，再说自己年龄比他还大三岁。所以也就答应了婚事。 万德魁身体肥壮结实得像头驴子，白天的劳作不但没让他感到疲惫，夜晚总缠着桂花扭不停。陈桂花六年间连续生了三个女儿后再没有怀孕了。万德魁仗着酒劲常对老婆说：“你的肚子现在是块盐碱地啰！” 三女儿万冬梅十二岁那年，弟弟万世仑终于出生了。万德魁高兴得半月没去外面出工，把老婆照顾得细微周到。并且把那两头养来准备过年吃的大肥猪宰杀了，热热闹闹地办了六桌，宴请了四邻八乡的人来喝世伦的满月酒。 “这娃儿长得虽然精气不足，但有仙气绕身，日后不可能当农民干体力活，可能是文曲星下凡。”村里最年长的长辈谭畏高哆嗦地说道。 “老表，你这下可不用愁了，这娃儿长大后肯定接你的班哦。老表，你厉害，居然四十五岁这把年龄，也能把表嫂的肚子搞大，终于给你生了个传香火的！嘿嘿，佩服，佩服，来，干杯。”李老四仗着酒劲搂着表哥的肩膀祝福着。 万德魁知道表弟李老四爱开玩笑，所以并未介意他的失态，并且心里有一种自豪感，美滋滋地甜在心头。 …… 狗胜憨壮，像村子里的大黄狗整日叫不停。万世仑与狗胜同年又是同学，两家屋子也隔得不远，翻过龙山埂后便是狗胜的屋子。那儿有棵长了五十年的桃树，每年三月桃花的芬芳弥漫在山岭，像成熟的妇人藏在这山岭中的妩媚。 万德魁一心想让幺儿接自己的班，不然祖上单传了两代的木匠手艺，就会断送在自己手中，那自己岂不成了有过之人，无颜愧对先祖。世仑却没遗传到爹妈结实的身板，个头到是不小，比爹高出半个脑袋，只是体质太虚弱，尤其一到冬天气温下降后，哮喘咳得厉害。四坪村的老人们爱说，用山上野生的敷尔草加蜂糖熬水吃后可治哮喘，万德魁也经常上山去采些野草野药来给幺儿吃，可未见他的毛病好转。 …… 狗胜喜动，身体强健，长大后开拖拉机帮乡村运些货物。狗胜热心又喜欢吹牛闲侃，难怪那些大嫂们都爱搭乘他的拖拉机。 初中毕业后跟爹学了三年木匠，自己勉强给寡妇张二婶做过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张二婶很不满意嫌做工粗糙，万德魁也知道世仑确实做得难看，更知张二婶的泼辣劲，只好没收工钱，张二婶才没继续吵闹了。 “唉，世仑你这娃儿哪儿来的种哦，长得干精瘦猴的，咋一点都不像你爹我哦！” 陈桂花知道男人心中有怨气，所以也没搭理他，任他一人吃着寡酒自语着。 …… 万世仑转瞬在四坪村小学当民办老师十二年了，虽然没转为正式教师但已非常满足。老婆苏玉霞在家做点家务，对公婆也算一般。 山村的夜静寂得如一弯冷月，更像爹浑浊的眼神。四坪村小学就五个班，其实也就是每个年级一个班，整个学校共有六名老师，这几年四坪村条件好的人都迁去镇上买了房。 …… “你看人家狗胜在镇上买了套新房，好漂亮哦！并且还把拖拉机换成了小面包车，这才是有本事过日子的男人……” 苏玉霞无数次地提起邻居黄大芳、狗胜等人在镇上买房之事，也梦想自己哪天也迁到镇上去住。万世仑明白老婆有此想法也很正常，女人嘛，哪个不是如此呢！只是自己工资微薄，想在镇上买房，简直就是做梦！女儿娟娟在这四坪村小学简陋的环境里读了四年，明年就读五年级了，自己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无奈，并且有一种左右为难的困惑。万世仑明白老婆提买房，无非是想让爹出点钱。 因为苏玉霞结婚嫁到万家后，就无数次地向老公提道：“你爹做了那么多年的木匠活，不可能没攒点私房钱，再说你也是万家唯一的儿子，爹存的钱不给你给谁呢？” 万世仑知道老婆脾气火爆，一般情况下都让着她。有时苏玉霞说得过分时，世仑也会对老婆吼道：“你嫌我穷，那就离婚算了，你去找个有钱的给你买房，” 娟娟聪慧无比成绩也好，一对小虎牙，黑黑的眼珠，完全是妈妈苏玉霞年轻时的影子。 当年苏玉霞为何要从镇上嫁到万家，万世仑到今天也没明白，他也懒得去想。就像玉霞把爹的木匠工具卖给了收破烂的，爹气得火冒三丈。在万世仑看来，爹既然这么多年都没干木匠活了，那工具留着也没啥用，玉霞把它换了几十块钱，又有什么不好呢？爹何必发这么大的火嘛？他觉得母亲陈桂花和自己跟爹生活这么多年，也没有苏玉霞和爹熟悉，不然她咋敢去碰爹的东西呢？ …… 娟娟三岁那年奶奶过世了，娟娟一直很喜欢爷爷。 “娟娟，这五元钱拿去放好，别让你妈看见了，你留着买学习用品。”万德魁对孙女悄悄说道。 在万世仑看来有些事情不能太认真，像他一样，管他临时工还是正式老师都不重要。像他当年没继承爹的木匠手艺，不同样也有饭吃吗？比如自己对生男生女都无所谓，而爹的观念里，却有些根深蒂固的陈旧思想。 万世仑觉得张二婶与爹挺适合的，张二婶也守寡多年。也许爹与张二婶早就好上了，那年给张二婶做家具时，就发现爹和她有些不对劲，张二婶与爹之间有一种说不清楚的东西。那时每天只是自己一人做活，爹与张二婶却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并且张二婶对那张床太在意了，仿佛只有爹才配给她制作。只是当时自己认为那是大人们的事情，懒得去想它。 现在去提这门婚事，苏玉霞肯定会极力反对，因为她认为一旦爹跟张二婶结婚，那他的积蓄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其实万世仑有他自己的想法，娟娟长大了即使考不上大学，跳不出农门，到时找个条件好的婆家嫁了，自己也就省心了，也不用花多少钱了。 …… “这孩子几岁哪？”从镇上来的亲戚关心地问道。 “什么，十二岁了才一米二四！世仑、玉霞，你们可得带娟娟去城里大医院检查下哦。这年头，再穷也不能克扣孩子哦！”表妹夫两口子着急地对他们说道。 万世仑突然感觉娟娟的身高有些偏矮，十二岁了才一米二四，好歹自己也有一米六二的个头，老婆也有一米六五的身高，咋女儿长得这么矮哦！世仑感觉这么多年来从未去想过的问题突然冒了出来，甚至感到一丝陌生和寒意。 “可能娟娟遗传了她爷爷的基因。”万世仑安慰着自己。 …… 拿着省城权威医院的检验报告，万世仑心都凉了半截。 “你女儿如现在还不打脑垂体针，那么等她开始来月经了，就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期。不过进口的针药价格比较昂贵，并且一年为一个疗程……”儿童医院的雷副主任耐心地说着。 “什么针哦，这么贵，打一个月五千元钱！”万世仑惊讶道。苏玉霞和爹在家中没来，自己已经是第二次来医院了。 龙山埂的桃树依旧伫倚在山埂上，秋后的落叶已枯萎，光秃秃的枝干像狰狞的面容，年轻时的美景已成一片荒林，万世仑木然地走在归家的路上。 万世仑突然厌恶起那伫倚在山埂上的桃树，干裂的树皮像进入秋季的女人风光不再，像是缷下浓艳装束后一丝丝皱纹布满的老脸，没有血色和弹性，消灭了所有遐想。 也许早已化土的谭畏高才是唯一能读懂自己的人，万世仑也不明白自己咋有这种想法呢？ …… 万德魁的丧宴依旧热闹，因为前天早上苏玉霞见爹九点后也没起床，所以赶紧叫上张二婶一道把门推开，发现爹已撒手归西了，并且床头有个存折。张二婶说万德魁走得很安祥，没有痛苦。 万世仑觉得打针、买房对于自己和苏玉霞来说，都是一道难以抉择的心病。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