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金黄色的阳光落满整个村庄。暖洋洋地照在承载了千百代脚印的黑土上;照在被秋风呼唤得不剩绿叶的树林里;照在刨出了健康的粮食的锄头上。村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碧洁无瑕。伸出手掌,携过一缕温暖的阳光,轻轻地敷在脸上,可以舒泰地呼吸。唯有在农村里生活过的人,可以享受苍天厚土给予的这份爱。
今天是一个好日子,村里梁清澈之子梁野深在高考中取得了优异的成绩,能够进城读大学。这对于祖祖辈辈都躬耕在田野的农民家族来说,确实是一个该杀猪宰鸡来祭天敬地的喜事。而对于整个村庄的人来说,多少年了,才又走出一个大学生,更是要前往祝贺。
“啪、啪、啪……”
鞭炮的响声暂时遮住了大伙儿的笑声。空中炸响的鞭炮,挥洒着一朵朵美丽的小花,铺满地面。那飘出的紫烟,不是日照香炉而生,是邻居们送来的贺礼。
站在院里台阶上的壮汉,就是梁野深的父亲——梁清澈。穿着一件黑色皮夹衣,结实的身板足以抗动一块地的粮食。虽然嘴角的笑容没能淹没他脸上、额头上的皱纹,但是他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倒像是某位艺术家刚给他点上去的。
梁清澈抖了抖嗓门儿,抬高声音,接着说:“大家能来,那是给我梁清澈面子,没什么好招待大家的,但是各位把酒喝好,酒管够。”
“各位叔叔阿姨,伯父伯母,谢谢你们为我祝贺,谢谢!我一定会努力学习,不辜负你们对我的期待。等我有出息了一定会回报大家。”
接过梁清澈手中话筒的青年人,应该就是他的儿子梁野深。长得胖乎乎的,双腿看起来比徐悲鸿画中的马腿还要有力道。一双小小的眼睛,都快躲进脸庞里去了。圆圆的脑袋,挺是可爱。
“好,好……”大伙儿捧起场来。
“会,肯定会。我们家野深从小就是我一手带大的,我最了解他了。他不是那种人。“梁清澈口吻中像是带着责备。
天空渐渐暗淡下来,太阳也像是看累了,慢慢西去。就在太阳快要藏匿之前的那一瞬,绯红的光线穿过竹林,穿过叶片,就像千万条丝带,飘在林间,挂在树梢。都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倘若反过来说——都说近黄昏,夕阳无限好,却是一种说法,两种意境。
晚上,梁清澈和儿子梁野深坐在电视机面前,一边聊天,一边看电视。
“三哥,把这几个白水鸡蛋带上,路上饿了好吃。”一位中年妇女把手中用袋子装好的鸡蛋塞到梁清澈手中。
“不不不,我们带了吃的。你看——这么多。”梁清澈把鸡蛋推了回去。
“带上,带上,就几个。”妇女又把鸡蛋推了回来。
“真的不了,我们带的够多了。留着自己吃吧。”梁清澈再次将鸡蛋推了回去。
“拿都拿来了,就带上嘛。又不是什么金银财宝,几个鸡蛋而已。”中年妇女还是把鸡蛋推了回去。
你推过来,我推回去;你再推回来,我还推回去。太极拳要是能这么打,可能武术大师的境界还会更高。
“梁野深,路上和你爸爸注意安全呐。”又是以为老太太训话。
“婶儿,知道了。我们走了,你在家少做点重活儿。”梁野深扯高桑门儿回应着,然后拖着还没有熄火的余音和父亲越走越远。
家乡的山、河、树木,都在梁清澈和儿子的背影后面一点点模糊,一点点消散。前面的房屋、公路、车辆,却在父子俩的正面一点点清晰,一点点出现。或许人生亦是如此,消散的消散,出现的出现,本没有失去,亦无所谓得到。
“嘟——”火车的长鸣声响遍四野,通彻云霄,宣示着一场新的旅行将要伊始。
“看看,看看这边的房子,都是好几层,十多层,到了城里房子就更高大了。有一条很宽很深的江,还有一个宽敞的广场。”梁清澈指着窗外的楼房。
“爸,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的?”梁野深一双充盈着好奇的眼,搭在父亲深邃的眼神里,像是要刨出点什么东西来。
苍茫原野上,火车像雄鹰一样,载着两颗赤热的心奔驰。两边的风景不断地更新,或山;或水;或高楼。
当车子稳稳当当地停住的时候,梁清澈再次按不住嘴角边的肉,凭他挤出几寸笑来。父子俩拥着人流下了车,站在了全是水泥、钢筋的地面上。
“城里的房子还真是修得漂亮,修得高。”梁野深仰头看着高高的楼顶,是担心楼太高,把天捅破?
“哎,城里的变化还真不小。一晃几十年,还是变了。”梁清澈自言自语,脸上不禁皱起了几条纹痕。
第二章
“阿妈,我自己去学校吧,这么近的路。”
“不要和我说话,我在开车哩。”
坐在方向盘前面开车的是一位大姐,也是格格的母亲——格拉。格拉身材高挑,苗条,乌黑的头发和她的腿一样直。一副瘦瘦的红色边框眼镜扎扎实实地坐在她的鼻梁上,一看就能了然她身份之尊贵,才华之横溢。
“但是阿妈,你工作那么忙,还让你为我的这点小事操心,人家真的过意不去嘛。”
“你啊!你要真过意不去,就把成绩考得好看点,不要老是给你阿妈丢人。”格拉回头对着女儿抬了抬眼,像是明送秋波。
“又说成绩,又说成绩,不要每次都拿成绩来抨击我嘛。你就不能说点别的吗,比如说——头发。”格格揉着手背上的头发,仔细地看着,一根根地数着。
“闺女诶,你要是不好好学习,以后找不到工作,看谁养你!”
“谁让阿妈你找那么多钱,不给我用还给谁用呀?”格格吐了吐舌头,不要意思的笑了。
“没用!”格拉无耐地从口中抖出两个字来。
太阳已经完全爬上头顶,明晃晃的光线洒满全城。宽敞的校园上人来人往,带着欢声,载着笑语。人们的衣服五颜六色的,有红的;黄的;白的等等,都在太阳底下闪闪反光。走廊两边的香樟树,于轻风中微微摇曳,像是在锻炼筋骨。地上的草坪看上去很新,或是太阳照射的缘故。
“爸,我们到了。这就是校门口。”梁野深接过父亲手中的包,望着高大的校门。
“爸,我们快进去吧。别站在这儿了!”
“嗯,对。进去,肯定是要进去的,来都来了。”梁清澈清了清喉咙,和儿子一起走了进去。
梁清澈掏出一支烟,甩甩袖子,点燃了叼在嘴里。深情地吸上一口,那香烟一头的火星像是被狼撵了的兔子,一个劲儿地往前蹿。然后再缓缓吐出来一团烟雾,可以用气势磅礴来稍加描述。或许这是几十年来,吸得最有内涵的一口烟。
“一定要给爸争气。将来当个官儿,你也就轻松了!”
“知道了爸,你都说了几百遍了。”
“好好好。你在这儿看着东西,我去问问看,看是在哪儿报名。”梁清澈放下手中的包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一身抖擞。
“妹子,我儿子刚考上大学,我送他来报名,想问你一下,报名往哪儿走?”梁清澈几乎把头都钻到了格拉的车窗里。
“就在……”格格刚要伸出手来指路。
“不知道。你快让开啦,我要开车了。”格拉打断女儿说的话,望着前方,启动了车子。
“爸,问到没?”
“他们也不知道呢,你等会儿,我再去问问。”
梁清澈刚要走,这时走过来一个青年:身材瘦削,仿佛一阵大风都能将他吹飘。方方的脸廓上,带着黑色的眼镜。细长的脖子间,很明显地凸着喉结,似鸡冠。头发也很短,盖不完额前的头皮。身着一身青黑色,看上去很庄严。
“你们是大一来的新生吧?”
“小兄弟你好,这是我儿子——梁野深,他刚考上大学,我带他来报名,不知道该往哪儿走。”梁清澈说着话,伸手递了支烟过去。
“谢谢,我不抽烟。我叫韦栈冬,你们跟我走吧。”韦栈冬把烟推了回去,上前帮着梁清澈父子俩提着行李,往报名处走去。
“你也在206宿舍啊?”韦栈冬半脸惊喜,半脸疑惑地看着梁野深。
“是啊,我在206,怎么,你也是在206寝室吗?”梁野深脸上不打自招地露出了笑容。
“嗯。206是混合寝室,我和另外两个是大二的学生。”韦栈冬表现得很平静。
“原来是师兄,以后要麻烦你了。”
“不要喊师兄,不好听。就叫我栈冬吧,别人都这么喊我。要是你觉得不习惯,叫我全名——韦栈冬也可以的。”
“好。”
“以后就要麻烦你关照关照我儿子了,小兄弟。”梁清澈看着消瘦的韦栈冬,吐着烟圈,算是心里的一块重石放稳当了。
“没什么的,相互帮助嘛。”
“嗯,爸,你慢点回去,时间还早。不要背太重的东西,你腰不好使。”
第三章
夜里,是最适合做梦的,因为在无边的黑夜里编织的梦,不会有人看见,不会有人打扰。而且不管梦有多大,都能包容在浓浓的黑色中。尽情地梦吧!
班上几十个同学,就像计算机里面cup中的线程,得到指令后在教室里来回穿梭,很有效率。梁野深找到自己的座位后,不觉看了旁边座位上的名字——格格。然后,心里莫名地想:原来高贵的格格都坐在自己身边,自己真是天生好命呐。
当穿着鲜美,一脸清秀的格格落座在梁野深眼前的时刻,梁野深差点把魂都给脱了下来,还好自己体重,稳住了。“看来是真格格啊!”梁野深心里念叨着。
“我叫梁野深。”梁野深挪开手臂,把名字露在格格眼底,接着说:“你是格格?”
“嗯,名字是我妈给取的。你的名字好特别哦。”
“你的名字也是,之前我还以为是古代王朝的格格穿越来了哩!”
“哈哈哈……”
“对了,你家是哪儿的?你是一个人来报名的么?”梁野深侧着头,看着现代化的格格。
“我阿妈开车送我来的,我家就在城里,离学校不远。要是你以后有什么东西需要我帮你买的,就告诉我。那你呢,你也住在城里吗?”格格羞涩地揉着手背上的头发,一根根地数。
“不是,我是农村的。昨天,是我爸送我来的。”
“你阿妈——是你母亲吗?”梁野深选择另辟蹊径,回避问题,反而将问题抛出。
“是啊!我从小到大都是这么称呼我阿妈的。我阿妈对我可好啦。”格格胡乱地笑了一通。
“我没有阿爸。”
格格一句话像是一柄寒冷的剑,深深地刺穿梁野深的心,砍碎他脸上的笑容。看到格格脸上无法描绘的表情,梁野深眨巴着双眼,不让泪水毁了自己的形象。
“怎么了,嗨,没事儿的。这么多年了,我和阿妈早都习惯了。”格格羞答答地伸出手拉了拉梁野深的衣袖。
“嗯。”梁野深强忍着内心的伤,还是扬起嘴角,把微笑挤出来,送给了格格。
第四章
“拿包烟,好的那种。”韦栈冬站在柜台前,理着钱。
“是啊。我经常在你这儿买烟的。”韦栈冬把钱递了过去。
“谢谢你照顾。”姑娘把零钱和香烟放到韦栈冬手里。
碰到韦栈冬冰冰凉凉的手指的瞬间,姑娘内心像闪了魂一样。一种说不明道不白的东西在身体里来回翻腾。有听说一见钟情的,难道还有一碰生情的么?世间如果真是那般奇妙,那么韦栈冬的背影将无法转身,给长留的双眼换一次视角。
韦栈冬手指间夹着香烟,微弱的火星在风中挣扎,留下散乱的青烟,随风乱舞。
“梁野深,可以帮我讲讲这道物理题吗,好难噢,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格格望着同桌,指着印有红叉的地方。
“好。来,我看看。”梁野深拿过试卷,仔仔细细地看着。
“应该要这么做,你之前的算法不正确。”梁野深在自己的草稿本上一步步地演算,一步步地讲解。就像父亲垦地时候挥动的锄头,一起一落,一落一坑。
“原来是这样的。你好厉害,谢谢你。”格格是满脸的感激和羡慕。
“不客气。对了,你可以帮我带包洗衣粉不?我又用完了。”
“好的。”
“老板,给我拿包烟,还是上次那种。”又是韦栈冬来买烟。
“别叫我老板了,叫我夏蔓就行。你来了这么多次,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夏蔓微笑着看着韦栈冬。
“好吧,我是韦栈冬。最近烟抽的有点快。”韦栈冬说到这儿的时候,不禁自嘲地笑了一声。
“哈哈,学生嘛,少抽一点好。你读大几了啊?”
“大二了,是该少抽的,就是控制不住哩。”
“我七班,你朋友叫什么名字?”
“王雪晴,认识不嘛?”
“不认识,可能她在别的班,大二有好多个班哩。”韦栈冬拿着香烟,丢了一句“夏蔓,我走了。”就转身离开了。
多少年了,夏蔓第一次听出自己的名字是那么的美丽,那么充满诗意。曾经有多少个“夏蔓”听到耳朵里,全都是左进右出,而今天韦栈冬轻描淡写的一声“夏蔓”却像是响雷一样在自己的耳涡里炸响。夏蔓握着手心里的“七班”两个字,看着韦栈冬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没入庞大无边的天际。
“好是好,只是要早点回来,谁让你作业错了那么多!”
“哈哈——好,那我们现在就去,等回来你再给我讲作业呗。”格格笑且露齿地笑了。
两个人,带着两颗心,向着那座山走去。路上的匆匆过客,是只能看见人的。金灿灿的阳光盖在格格脸上,落在梁野深的手上,都是暖融融的。
“这边的花好漂亮,可以帮我摘一朵吗?”格格指着草丛中的一簇淡黄色的花,望着梁野深。
“不行,不能随便摘别人种的花。”梁野深收住了脸上的笑容。
“就帮我摘一朵嘛,一朵就行。你看那朵——”格格伸出手指着其中一朵花,另一只手摇着梁野深的小手臂。
“好好好,但是只能给你摘一朵喔。”
“嗯,一朵就够了。你慢点——”格格站在原地,看着替自己摘花的梁野深,“咯咯”地笑了起来。
“给。”梁野深双手捧着小小的花,薄薄的花瓣里散出淡淡的花香,顺着两个人的鼻孔流进肺里,留到心室里。
“谢谢!啊——”格格刚伸手去接,脚下一滑,身体也随着旋转,就像一支舞曲,妙曼的身姿,一次次地牵痛少年的心。
“小心呐!”梁野深抛开手中的花,张开双手,把格格揽在怀里。空中飘零的黄花,从两个人的脸前滑过。这一刻,梁野深那一身结实的肉,像是被注满了化骨水,都在“哗哗”地碎去,一点点,一寸寸。
格格的眼光触到梁野深目光的瞬间,脸蛋刷的一下红了。全身热血涌动,摇着她小小的心脏。
“快放我下来,旁边有好多人哩。”
“噢,噢,对。你没事儿吧?”梁野深松开双手,感觉内心一下子释然了。
“我没事儿,谢谢你。”
“没事儿就好,只是给你摘的花掉底下去了,要不我再去给你摘一朵吧。”
“不要了,我们看谁先爬上那山顶,好吗?”格格眯着眼,逆着刺眼的阳光,望着前方的山。
两个胖胖的人,站在太阳底下,影子却被光线拉得特别瘦,特别长。不知道影子的另一端,相距可远?
第五章
信纸上写得很明白:韦栈冬,展信快乐。请原谅我冒然给你来信。这个周末一定会是大晴天,我可以约你一起去江边散步吗?不管你愿不愿意,请来电告诉我,我会一直等你——夏蔓。
“嘟,嘟嘟——”
“喂?”
“请问是夏蔓吗,我是韦栈冬。”
“嗯,是我。”
“我收到你的信了,我现在就过去找你。”
夏蔓脸上又浮出了久违的笑容,就像是熬过寒冬的鱼儿游出水面呼吸春天的空气。夏蔓急忙开始化妆,梳洗,非要用膏脂盖住原来的自己。
“夏蔓。”韦栈冬像一棵风干了的松树,立在夏蔓面前。
“韦栈冬,你来的这么快呀!谢谢你。”于平常人耳中,只是一声普通的呼喊,可是先经韦栈冬的嘴,而后入得夏蔓的耳朵,则是人在迷途中听到得一声呼唤。
“不客气,我们走吧,顺便再拿一包烟。”
“烟抽多了不好,今天你就将就将就,不抽了嘛,好不好?”夏蔓“哈哈”的笑着,似韦栈冬在用他的眼神掏她的咯吱窝。
“好吧,不抽也对。”
江水顺着河岸不停地前进,江面腾起的浪花,在阳光的穿透下,晶莹剔透,像是从千年寒冰中取出的冰块儿。轻风拂过,摇动着柳条,吹起韦栈冬的衣角,拉开夏蔓的柔发,但这一切都无人在乎。
“你喜欢什么颜色?”夏蔓望着江水,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像是自己左手铐着右手,右手铐着左手。生怕其中一只手走丢。
“黑色。”
“为什么!”
“因为夜晚的颜色是黑色的,在夜晚可以舒舒服服地做梦。”韦栈冬拾起一块小石子,奋力抛向江中。落水的瞬间,只溅起了一朵小小的浪花,又迅速地被江水冲走了。
“我喜欢蓝色,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海是蓝色的。海没有边界,可以任凭鱼儿在里面游翔,也可以任凭海鸥飞越,多自在啊!”
两个人都站在浪边,站在风中,稳稳当当的。或有只鸟儿从眼前滑过,韦栈冬和夏蔓就盯着它转动,直到小鸟消散得无踪影。
“我们不合适,还是做朋友吧!”韦栈冬侧过身来,看着夏蔓。夏蔓依然直瞪瞪地望着江水。
“睡觉了没有?”
格格打开手机,是梁野深发来的短信。
“还没有呢,在玩儿手机,你呢?”
“我也在玩手机。”
“有话要说吗?”
“有……”
“你说,我听着呢!”
“我。”
“你怎么了。”
“我喜欢你。”梁野深夹紧双腿,好像怕腿一松,会有什么东西掉落。
“我也喜欢你。”格格双手颤抖着,把那可以令人舒服到瘫痪的几个字发了出去。
梁野深到是没有瘫痪,但是差点儿把双手都夹断了。梁野深吐了口热气,温度很高,险些把嘴唇给烫伤了。
“可以做我女儿吗?”
“啊?……”
“不对,不对。是可以做我女朋友吗。一紧张按错字了。”
“哈哈……”
“愿意吗,格格。”
“笨蛋,愿意。”
“我肯定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啦!格格。”
“嘻嘻。美得你!”
黑夜中,各式各样的梦都在编织。
第六章
“嘟,嘟嘟——”
“喂,请问你是?”格格看着陌生的号码,心里多少有些疑惑。
“叔叔你好,我是格格。你打电话给我,是有什么事么?”
“你能出来一趟吗,我在你们学校对面的小亭子上等你。我有话想给你说说。”
“好,我这就过去。”
梁清澈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默默地点燃了香烟。不知道何时起,他学会了拍身上的灰尘。在农村的几十年,那似乎是一门忘了的手艺,打从上次送儿子进城后,突然间好像找回来了。梁清澈看着这座城市,这座曾经属于他的城市,又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或许身上本来没有灰尘。
“原来是你啊,叔叔。”格格朝着梁清澈挥了挥手。
“你是——”
“我就是格格,叔叔你忘了?开学的时候,你向我阿妈问路的时候,我也坐在车上哩。”格格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释放出来了。
“哦——想起来了。来,你坐。”
“嗯嗯。”格格用力地点点头。
“我知道你和我家野深在交往,但是叔叔觉得,现在正该是你们努力学习的时候。只有把知识学扎实了,以后才能找到很好的工作。”梁清澈抬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接着说:“叔叔一个人把野深养大,培育他考进城里大学,真的很不容易。”
“梁野深妈妈呢?”格格收敛了笑容,端正了坐姿,看着眼前这位脸上皱痕里藏有岁月的前辈。
“野深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死了。”说到这儿的时候,梁清澈轻轻地叹了口气。
亭子外还是人来人往,笑的笑,跑的跑。风儿吹动着淡黄色的阳光,晃晃荡荡。亭子里的人或许正默默地看着亭子外的人,而亭子外的人也会望见亭子里的人。站在云端,他们全都是可以忽略的。
格格左手揉着右手,右手搓着左手,垂着头,奋力地点了点。泪珠儿不禁在眼眶里打转,格格咬紧嘴唇,没等它落下。
“嘟,嘟嘟——”
“你是?”梁野深接了电话。
“你小子给我出来,我在校门口斜对面等你。一辆红色小车里。”格拉说话利索,挂电话也利索。
街道两边的灯光下,一辆红色的汽车横在路边。一位窈窕的美女靠在车门上,于暗淡的光线里,气质四溢。
“你小子就是梁野深?”格拉还没等梁野深走到跟前,就先发制人。
“诶,我是。你是?”
“农村的?”
“我家在农村,离城里不远。”
“你在和我家格格谈恋爱?”
“我……我……”梁野深支支吾吾,像字卡在喉咙里了。
“哦哟,堂堂男子汉,敢做不敢当?我知道你经常给我们家格格讲作业,但是我要告诉你,我家格格以后结婚那必须是门当户对。你明白?”格拉放低眼皮,盯着败了气的梁野深。
“明白了。”梁野深勇敢地抬起头,试着用无辜的眼神感化眼前的冰川,但也只是抱薪救火。
“这钱我不要。”
“嫌少?这里还有两千,给你,知足吧!”格拉顺手又拿出两叠钞票,都是红彤彤的,新崭崭的。
“我走了,阿姨。”梁野深把钱推回去,转身迅速地跑了。
“哎,你——”格拉漠视着梁野深的背影,摇了摇头。
梁野深看见短信的那一刻,可以用泣血百拜来形容。但逐渐回过神来后,不禁笑了一通。梁野深回了短信:哈哈,原来是这样,我全都明白了。
第七章
这个寒冷的冬天不期而至,漫天洁白的雪花,飘啊,飘啊。有的雪花落到草地上,树枝上,有的雪花于空中就融化了。白茫茫的雪堆满山川河流,甚至堆满天空的时候,世界变得好美丽,好安静。如果此时,有一片爱情在万顷碧雪中飞舞,该是多么赏人心目,催人下泪。风雪中,还是有很多人在玩耍,或看书;或相互追逐;抑或是垂钓。不管老的少的,男的女的,穿着臃肿的衣服,一脸冻得通红,可还是喜欢冰雪天。
“走路不长眼啊?”说话的是一个男的,大概也就20岁上下。头上的毛发不多,或许是别人没忍心给他拔完吧。身材有点矮小,可倒也结实,手臂上有个刺青。就不提他小名儿了,这样的人多了去,姑且称其小混混吧!
“你小子是活油腻了,想死?”小混混卷起袖子,张大嘴,盯着韦栈冬。
“你试试——”韦栈冬就插着双手,连眼皮儿都没动一下。
“妈的。”
小混混抡起拳头,横扫过来,可惜手臂不够长,拳头从韦栈冬胸前掠过。韦栈冬抬起右脚,像踢毽子一样,把小混混踹倒在地,顺着雪滑出好远。但对于久经沙场而不衰的小混混来说,这一脚只能算点心。小混混站起来,跟看见屎一样,恶狠狠地冲了上来。
“不要打了,吴之礼,住手——”拐角处传来清脆的声音。
两个人回头看,是一个女孩儿,身着一件粉红色的羽绒服,穿着一双红白搭配的棉布鞋。扎了个辫子,白皙的脸上微微泛红。瞬间,韦栈冬的心“咚咚”地跳了两下。
“你不是答应我不再打架的吗?”小女孩走过来朝着吴之礼扯起了桑门儿。
“清梅,你怎么在这儿?我跟你说,今天可是这小子踩到我,妈的,还不给我道歉。”吴之礼望着清梅,指着韦栈冬,喘着粗气儿。
“是他自己撞过来的。”
“对不起啊,是我们不对,我们这就走。”
“你是不是对那小子有意思?”吴之礼盯着清梅。
“我也是第一次看见他,你胡说什么呢。”
“那就是一见钟情喽?”
风冷呼呼地吹,吹走树梢残叶,吹走年少的心。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横卧在路上,韦栈冬快马加鞭地跑了过去。
“喂,醒醒,醒醒。”韦栈冬翻转昏迷者的身体,一看,果然是她。韦栈冬环顾四周,除了麻雀外,连个能呼吸的都没有。韦栈冬轻轻地抱起地上的女孩儿,疾步赶往医院。途中,韦栈冬有一秒是看见了怀中的女孩儿睁开双眼,但又迅速的合上了。
“医生,快救救她,她是昏倒在路边的。”韦栈冬把手中的女孩儿放到医护人员推过来的担架车上,转身就要离去。
“嘿,嘿嘿,小伙子,你不能走啊。”
“医生,我下午还有事。”
“那你把你的基本信息填完再走,这是医院的规定,希望你配合一下。另外,还得把患者的治疗费交了。”
韦栈冬填信息的时候,问:“医生,那女孩儿没事儿吧?”
“放心,她多半是贫血,输完液就会好转。”
又是新的一天,一切还都如往常。
“格格,你猜我手里是什么?”梁野深握着双手,在格格眼前摇晃。
“是菊花?”
“不对。”
“是百合花?”
“也不是。”
“猜不着啦!哎呀,快打开让我看看——”格格拖长声音,伸出手掰着梁野深双手。
“好好好,是千纸鹤,你看——”梁野深摊开双手,一只蓝色的千纸鹤停在手心,接着说:“喜欢不,送给你啦!”
“折得好难看呀!没我折得好,嘻嘻……”格格拿着千纸鹤,左翻右看。
教室里仍旧充满了各种声音,但格格甜美的声音,或许只有梁野深能听清。
第八章
“嘟,嘟嘟——”
“喂,你是——”梁清澈一大早就接到陌生人打来的电话。
“还问我什么事,你来城里一趟,我要和你说说你儿子和我女儿的事。”
“是你——去亭子上说。”格拉打量了梁清澈一波,转身带着他去了亭子。
“你看看你家儿子,一天到晚缠着我闺女,像什么话嘛。”刚坐下,格拉就直起身子喊道。
“怎么就是我儿子缠着你闺女了,分明是你们格格黏着我家野深。”梁清澈又是大口大口地吞吐着烟圈,心中虽有不满,毕竟是一大老爷们儿,就也没发火。
“笑话,不是那臭小子天天围着我们格格转,我闺女会那样?”说到这儿,格拉楞眉横眼,似气似笑地哼了两声。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啦!”
“我说话怎么了,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做父亲的,连自己儿子都管不明白。”格拉抱着双手,在椅子周围踱来踱去,接着说:“你儿子是什么身份你不清楚吗?门不当户不对!”
一句话,似千斤重锤撞在梁清澈的心中,撞得他赤血回流,五脏俱碎,一种千百年的沧桑顿时跃然脸上。梁清澈狠狠地掐灭了烟头,站起身来,瞅了格拉一眼,摇摇晃晃地走了。两边都是人群,熙熙攘攘,全不在眼里。冷飕飕的风雪从耳边穿过,雪地上留下一串沉沉的脚印。
“嘿,嘿——事情还没有处理好,你怎么走了。”格拉扯着桑门儿,伸出手像是要把梁清澈拉回来,可惜他已走远,走太远。
“喂,韦栈冬?”
“嗯,有事吗夏蔓。”
“也没什么事,可以请你一起出去走走吗,江边的雪真的好美。”
“好吧,我这就过去。”
夏蔓站在江边,这个曾经深深地伤了她的地方,不管刺骨的风如何吹乱她的头发。
“夏蔓。”一声甜甜地呼唤穿过寂寞的长空,进到夏蔓的耳朵里,化作多情的水。
凛风中,韦栈冬就站在眼前,却又那么远。还是那么瘦,鼻梁上的眼镜里放射出来的光,能击穿秋月,刺破苍穹。
“你不冷么?”夏蔓说话的声音还是那么柔。
“不冷,习惯了。”韦栈冬也插着双手,望着江水——东逝去。
“我真的喜欢你,爱你,忘不了你。”
“我们真的不合适,我不适合你,你也不适合我。”
空气中的冷,可以凝结云中的雨;韦栈冬话的冷,却可以凝结夏蔓眼中的泪水,结为冰晶。卡在眼角,滚不下来,流不回去,只有一眨一眨地将它慢慢融化。
“你都没给过我们机会,就说不合适。你知道你有多残忍吗?”夏蔓拇指的指甲死死地掐着食指,渗出血来,漫进指甲,只为融化眼中的泪水。
“对不起。”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你告诉我——”夏蔓或许是急了,或许是冷木了,双脚用力地跺了跺江岸。
“没为什么。”
“呜呜……”夏蔓慢慢地蹲下,整个人抱成一团,像一只刺猬。泪水像是雪崩,一下子全倒出来了。
“别碰我,你滚,我不想再见到你。滚——”
韦栈冬缩回手,消失在白茫茫的雪中。留一河寒彻骨头的江水,陪着缩成一团的夏蔓。为何一定要用一颗心,去伤着另一颗心,难道不怕被伤的心老去、死去?
“我真的好爱你……”也只是无力地在雪上飘荡,像是没有肉体的灵魂。
第九章
四处的雪开始慢慢融化,空中的雪花也越飘越少,越飘越稀。是该春天上场了,不然谁能承受无边的寒冬。嫩嫩的草探出头来,呼吸着阳光传来的温暖;喜鹊又回来站在枝头歌唱。如果说新的一天是一个新的开始,那么新的一年就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请问是韦栈冬吗?”
“嗯,我是,请问你是——”
“我是清梅,是你把我送去医院的,还记得我吗?”
“嗯,记得。你还好么,打电话要说什么?”
“我早就没事儿了,上次的事儿真是谢谢你。我想请你吃饭,能来吗?”
“这……”
“快来吧,就在医院左手边,我等你。”
“快进来,这儿——”清梅远远的,就看见了身影消瘦的韦栈冬,踮起脚尖,朝着他挥手。
“真是要谢谢你,要不是你上次及时把我送去医院,我都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清梅一边说话,一边带着韦栈冬往里面走。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的。”韦栈冬也顺势坐下了。
“听说,是你一路抱着我去的医院。”
“当时周围没人,我想离医院也不远,就直接把你送过去了。”说到这儿的时候,韦栈冬不觉脸泛红。原来他也是有情感的,还以为他的血管里淌的冰块儿呢!
“还记得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吗。”清梅微笑着,看着韦栈冬。
“记得,那个男的是你——”
“哎,他是我男朋友。嗨,别提他了,吃菜吧。”清梅收了笑容,这一瞬间像是隔了万世纪。
“怎么了,对你不好么?”
“算了,还是不要提他了,快吃菜,不然就凉了。”清梅把一盘肉丝往韦栈冬前面挪了挪。
“好吧。”
“妈的,果然是你小子。看来你们真是有一腿呀!啊?”此时,吴之礼正气冲冲地站在两个人的中间,那恶煞煞的眼神,简直对不住他的名字。
“你别误会。”韦栈冬站起来,直视着吴之礼。
“你真的误会了,我请他吃饭只是为了表示感谢。”清梅被吴之礼拖了起来,差点儿绊着凳子摔了一跤。
“都被老子撞见了,还狡辩。回去看我怎么弄死你,不要脸的。”吴之礼拖着清梅就往外走。
韦栈冬走了上去,挡着吴之礼的去路,盯着吴之礼,说:“有什么不能好好说么?”
“你快回去吧,我的事儿我会处理。没事儿的。”清梅声嘶力竭地望着韦栈冬。
“啪——”
一个重重的巴掌落在清梅胖乎乎的脸上,顿时白皙的皮肤上盖了一个红红的掌印。就像佛祖的五行山压得孙行者喘不过气来。恐怖的响声回荡在小小的屋子里。
“呜呜……”清梅捂着脸,眼里含着泪水,也只是泣了一声。
“你能不能把事情搞清楚再说?每次都是无端猜疑。”清梅横着眼看着吴之礼。
“还不清楚,要怎样才算清楚?等你和那臭小子滚到床上的时候才算清楚吗?”吴之礼的眼光突然亮得令人悚然,但其实也是可怜。芸芸众生,谁又不是在红尘中争渡?
“啪——”又是一巴掌的无情,泄在清梅无辜的脸上。
“呜……呜呜……”清梅用袖子捂着嘴,一口气冲了出去,冲进无边的黑夜。
“你回来——”吴之礼说话的声音拖得很长,却没有追上清梅的脚步。
第十章
清梅拼命地跑,拼命地跑,终于跑累了,停住了脚步。逆行的风也吹干了她脸上的泪痕,吹灭了脸上红红的掌印。清梅走进了一家夜宵店,要了一瓶白酒,猛的往胃里灌了一口。溢出的酒顺着嘴角往脖子上流,往心口上流。
“韦栈冬,可以过来陪我喝两杯吗?”清梅看着周围觥筹交错的人们,绝望地给韦栈冬拨了电话。
“你别喝,等我来,一定等我。”韦栈冬跳下床铺,不顾一切地往前方冲去。两边的房子、车子,就像天空中划过的流星,从韦栈冬耳边穿过。
清梅捧着酒杯,又是一大口呛进喉咙。抬头间,一个瘦瘦高高的人,站在自己面前。
“怎么啦!清梅。”韦栈冬按着清梅的手——清梅按着酒瓶的手,从里面抠出酒瓶,放到一边,说:“喝这么多会出事的,你知不知道?”
“呜呜……”清梅一下子扑在桌子上哭了,声音很低,却声声如雷炸响在韦栈冬的耳朵里,心尖上。
而此时,吴之礼已是烂醉如泥,手边用酒水涂抹的字“清梅别离开我”已经快要干涸了。无言的字,谁能解出其中意?
夜已经很深了,清梅从桌上醒来,把披在肩上的衣服递给韦栈冬,看着他深邃的眼睛说:“谢谢你,没想到我睡了这么久。”
“不客气,以后不能喝那么多了。”
“你回去吧,我也回去了。”清梅正起身要走,一脚跌倒在地上。
“我送你。”韦栈冬把清梅扶起来,拍了拍她身上的灰。
“没事儿,我自己能走。”又是一脚跌在了地上。
韦栈冬再次扶起清梅,把她抱在怀里,就这么招摇过市地大踏步往前走。清梅闭着双眼,不再拒绝,而是任凭眼泪流到何处。昏暗的灯光下,谁会在乎谁?
“咚、咚、咚。”
“谁呀,半夜不让人睡觉啊!”
“吱——”门开的那一刻,吴之礼差点儿把眼珠子都流到了地上。
“她喝醉了,我只是送她回来,你真的误会了。”韦栈冬把清梅放到吴之礼的手中,然后替他合上门,拥入到了昏暗的路灯下。
或许这一切来的太突然,吴之礼还没有回过味儿来,竟然抱着清梅傻傻地站了好长时间。关了灯的屋子,什么也看不见,不管是干净的,还是肮脏的。只听见衣服被撕破时发出的乱七八糟的声音。就像人在绝望中撕破喉咙时的呼唤。不知道,清梅的眼光能否穿过黑夜,去洁白的月亮上沾一片银辉?
“妹子,打电话来又是什么事?”梁清澈好像是怕了格拉。
“还不是因为孩子们的事,梁大哥,上次是妹子态度不好,你别见怪。”格拉温柔起来的时候,说话的声音都足以沁软耳朵的脆骨。
“你要这么说话,那不是很好吗?”梁清澈舒展了眉上的黛纹,轻松地呼出一口热气。
“是是是,都是为人父母,还不是因为孩子的事给急的。”
“可不是嘛,这些孩子就是太年轻,不懂事。”
“你我都是一手把孩子养大,真的不容易。我的意思是,我们都要再好好劝劝两个孩子,要他们以学业为重。”
“是啊,不容易,都不容易。”说到这儿,梁清澈重重地吸了一口烟,然后把烟子吹得很长很长,接着说:“行,你劝劝你家闺女,我也劝劝我们野深。只要他们把书念好,找到好的工作,我们做父母的不就安心了么。”
“那好,大哥你真别怨我。经济上有什么难处,尽管告诉我。”格拉挂了电话,感觉自己其实并不神气。
“韦栈冬。”清梅给韦栈冬打了电话。
“我是,清梅。是又要请我喝酒吗,哈哈。”这大概算是第一次听见韦栈冬笑吧!
“不是,是想请你来江边散步,来吗?”
“好啊,我来,你等我。”
有时候,真怀疑韦栈冬一辈子是不是只有那么一身衣服,永远都是披着黑色的风衣,不管秋夏春冬。一成不变,是美?
“为什么选择江边?”韦栈冬望着清梅。
“江边风大,好凉爽。”清梅看着江水,一阵风吹来,舞动着她的秀发。
“吴之礼为什么对你那么凶呀?”韦栈冬像是发现了玄机。
清梅捡起脚下的一块小石头,拼命仍向江中。可惜力量不够,石子在离岸不远的地方落下了,溅起一朵小小的浪花,随着江水流走。
“他对你那么凶,怎么不离开他呢?”韦栈冬都不知道这样的话在朗朗乾坤下说出来合不合适。
这时,远远地又看见吴之礼像一头笨重的水牛栽过来。江水依然“哗哗”东流,头也不回。
韦栈冬和清梅都插着双手,默默地看着吴之礼蹿上来。
“这次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吧!”吴之礼终于说了一句对得起他名字的话。
“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随便你。”清梅也只是淡淡地说。
“有种!”吴之礼狠狠地看了她俩一眼,像是要望穿他们的血管,看看里面到底流的是什么,然后转身走了,留下一个耐人寻味的背影,映在清梅和韦栈冬的眼里。
第十一章
“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吴之礼一脚踢在清梅的肚皮上,哪知道清梅没有站稳,一跟头撞到了桌角上。鲜血从桌角溢出来,沿着桌腿流到地上。
清梅向空中抛出一个“啊”然后安安静静地靠在桌脚上,安详地睡去。
“清梅。”吴之礼抱起血迫中的清梅,拼了命地往医院跑。
“医生,快,快救救她!”吴之礼几乎是把清梅摔到担架车上的。富丽堂皇的医院里,有人在痛,也有人在悲,却两不相望。
春天终于耐不住寂寞,拖着最后的阳光扬长而去。天空中下了一场大快人心的雨,把一切都冲得干干净净,是要迎接一个崭新的夏天。夏天里,酷热的阳光照亮整座城市,可也给人们带来不少麻烦。天热了,人们就喜欢站在树荫下,好乘凉。
“就是啊,我阿妈天天都在我耳边唱,我都快听疯了。我们该怎么办呀!”
“怎么办啊,是啊。”梁野深松开格格的手,望着窗外,突然说:“要不我们躲起来呗?”
“啊——私奔呀?”格格张大嘴巴望着梁野深。
“不是啦,我的意思是——”梁野深把嘴搁在格格耳边,不知道嘀咕什么。
“哦,喔。还是你有办法,哈哈哈……”
“梁大哥,我说你的心还真大,都出大事了——”格拉大清早就给梁清澈拨了电话。
“怎么啦,妹子,你有事慢慢说,不急啊。”
“还慢慢说,你儿子和我闺女不见了。”格拉急得脸都肿了。
“不见了?”
“是一起跑了,你快下来,我们一起去找找他们呀!要快啊!”
“好,好好,我这就来,这就来。”梁清澈赶忙收起电话,草草收拾了一下,身上的灰都没来得及拍掉,就匆匆出门了。
雨还在糊里糊涂地乱下,却是阻断不了一颗心对另一颗心的牵挂。火车在雨中疾驰,像是跑的更欢。车窗外,模模糊糊地飘过一座座山,一撞撞高高低低的房子,梁清澈离城越来越近喽。
“你怎么才来啊,快,快上车。”格拉打开车门,朝着梁清澈挥手。
“他们什么时候跑的?”
“是啊,不让人省心。”梁清澈掏出烟来。
“别抽烟了,梁大哥,还是想想怎么找孩子吧。”
“是该好好想想。”梁清澈把烟放了回去。
雨依然那么下着,怕是浇不灭两颗着火的心。
“对了,大哥啊,梁野深他妈妈呢,她就不着急吗?”
“哎,这个说来就话长喽。”梁清澈深深地吸了口气,把手揣在衣兜里,接着说:“我也是在这座城市里长大的。二十多年前,我认识了你嫂子——梁野深妈妈。我俩经人撮合走在了一起,那时候是多么的快乐。我每天坐在办公室里设计图纸,城里不少楼房还是我亲自设计的呢!她妈妈在工厂里上班,每天下班回来,我们都能坐在一起,吃饭、聊天。可是——”
梁清澈把声音压得很低,接着说:“可是,有一天她的工厂里发生了火灾,好多工人都没有出来,你嫂子也没出来。”
“原来是这样啊,大嫂真是不幸运。那大哥你又是怎么去了农村的呢?”格拉把车靠在一片空旷的路边,坐端正了,默默地听。
“那后来,这么多年了,你就没想过再找个伴儿么。”格拉看着挡风玻璃上滑落的水,叹了口气。
“我还要回来——回到这里,我的家乡。”
“大哥也是命苦的人呀。”格拉把“呀”字拉得很长,足以穿过梁清澈的左耳,右耳。
“不苦。妹子你怎么也是一个人过?”梁清澈回过头来看着格拉。
“别提了,我那死鬼跟着狐狸精跑了。丢下我和格格。”格拉说的好轻松,就像她穿的衣服一样轻松。
广袤的道路上,一辆红色的车,载着两颗红色的心,慢慢消失在朦胧的雨水中,不知道何时他们能找到他们。
第十二章
“大哥,你看天都快黑了,我们明天再找吧。他们都这么大了,不会有事的。”格拉倒安慰起梁清澈来,接着问:“今晚,你有住处吗?”
“也好,确实都那么大了。我就随便找一家旅馆住下吧。明天接着找找。”
“要不你暂且住在我家,我家挺宽敞的。你住楼下,我住楼上,你看——”格拉望着梁清澈。
“那真是给妹子你添麻烦啦。”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大哥你太客气了。”格拉开着车子往家走,旁边坐着梁清澈。
“嘟,嘟嘟——”
“韦栈冬,还没有休息吗?”梁野深接了电话。
“野深,你们还躲啊!今天,我看见你父母和格拉阿姨正在满城找你们俩呢!”
“真的?”
“可不是,你们躲起来也不给他们说一声,他们得多担心你们。”韦栈冬像是在责备或是教育小孩子。
“我爸现在在哪儿,我过去找他。”
“我看见你爸爸和格拉阿姨一起回了格拉阿姨的家。”
“都不是,是韦栈冬。他说看见我爸爸和你阿妈满大街找咱们哩。”梁野深握着格格的手,接着说:“韦栈冬还说,我爸去了你们家。”
“啊——那,那不是说他们现在在一起喽?”格格嘟着嘴,看着梁野深。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要不我们还是先给他们打个电话吧。”格格说。
“他们非要拆散我们,这可倒好,他们自己都在一起啦。”梁野深松开格格的手,走到窗前,望着街道上穿梭不绝的灯光。
“嘟,嘟嘟——”
“阿妈——”
“哎哟,我的闺女诶,你算是想起你还有个阿妈来了。现在在哪里,阿妈过去接你。闺女你没事儿吧,啊?”格拉几乎是趴在地上了,像是虔诚的朝圣者。
“我没事儿,阿妈。阿妈,你现在是一个人在家吗?”
“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是呀,我一个人在家哩,你又不回来陪你阿妈。”
“家里就没有来亲戚或是你的朋友么?”
“你这鬼丫头,疑神疑鬼的,你快回来。阿妈给你卡上打了2万块钱,记得取来用,听到没?”格拉望了望沙发上的梁清澈。
“谢谢阿妈!对了,阿妈,你给梁叔叔说一声,让他别担心我们,过几天我和野深就回去。阿妈,你帮忙多照顾照顾梁叔叔。”
深夜里,着实令人舒坦,也令人惶恐。因为既有无边的黑色,也有无尽的黑色。
“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又去找那臭小子去啦?说。”吴之礼看着脸上还有鼻子,耳朵,嘴唇的清梅,感情丰富至极地吼道。
清梅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地走到床边,然后舒舒服服地躺下去。
“啪——”响亮的巴掌声从清梅的脸上传来,清梅没有哭,也没有笑,只是默默地看着自己的膝盖,还可以弯曲。
“你这个贱人。”吴之礼朝着清梅扑过去,开始撕扯她的衣服。
“滚——”清梅朝着吴之礼胸口全力登了一脚。
“你不会有事的。”清梅死死地抱着吴之礼。
吴之礼吃力地抬起纹有图案的手,把清梅额上的几根头发往她耳边一拨,咧开嘴算是微笑吧,说:“清梅,我要走了。我真……真的……”
吴之礼的手从清梅脸上滑落了,就像鸟儿从空中飞过时飘零的羽毛,不知道落在何方。吴之礼的眼皮慢慢合上,把清梅关在里面——严严实实的,好带去天堂。吴之礼的血不再流淌,肢体也开始渐渐定格。
“对不起,对不起……”清梅拼命地摇着头,依然紧紧地抱着魂早已离开的吴之礼。
韦栈冬的身影总是那么神奇,迅速,像风一样站在清梅面前。韦栈冬什么也没说,走上前去,把清梅拥入怀里,轻轻地抱着,狠狠地抱着。
一直到了天亮,清梅才醒过来,望着韦栈冬深邃的眼睛,说:“我该怎么办?”
“自首吧,我等你。清梅。”
第十三章
“韦栈冬,还可以像以前一样陪我散散步吗?”
“夏蔓。夜都这么深了,你怎么还在外面呀,你早点回去吧,我不来了。”
“狼哥,你看——那小娘门儿长得不错。”一个尖嘴猴腮的小罗罗,搓着双掌,看着老大——狼哥。
“这姑娘大半夜的还跑出来喝酒,还穿得那么风骚。走,我们去陪陪人家呀!”狼哥回头看着身后的几只小罗罗,嘴角上的口水都快掉到裤衩上去了。
“梁大哥,孩子们就是不回来,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呀!”格拉无奈地看着梁清澈。
“我也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啊。”梁清澈又默默地点燃了香烟。
“要不就先同意他们在一起,不然他们长期在外面,要是遇到坏人,那怎么交代嘛,你说是不是?”
“这个……”
“也行,等人回来了再说。”
“嘟,嘟嘟——”
“阿妈。”
“闺女,你们快回来吧!只要你们好好学习,我们不反对你们。”格拉算是妥协了。
“阿妈,真的?”格格惶恐得差点儿没拿稳手机。
“但是你们必须马上回来。”格拉调整了身姿,换了气势。
“是,阿妈最好啦。”格格“咯咯”地笑了。
“什么事儿把你给乐的?”梁野深看着乐开了花的格格。
“你猜?”
“猜不出来。”
“你猜嘛!”
“真猜不出来。你就直接告诉我呗。”
“他们同样咱两在一起了。哈哈……”
“什么?不会吧!”梁野深站起身来,拉着格格的手,脸上早已绽开了花。
“真的,是真的,我们快回去吧,不然他们该担心死了。”
风循着阳光的痕迹追着,梁野深和格格坐的车跟着格格家的气味撵着。路上,格格问梁野深,说:“你爸和我妈会不会——”
“不会,肯定不会。我爸是老实人,我最了解他了。”梁野深摇着头。
“叔叔那么老实,你为啥一点都不老实呀?”格格把头安放在梁野深的肩膀上,又是“咯咯”地笑。
梁野深没有回答,只是用手抚摸着格格的头发。
“咚、咚、咚。”
“肯定是他们回来了,我去开门。”格拉一抬腿,登在门前。
“吱——”门开了。
“阿姨。”
“你说你们两个不让人省心的家伙,快进来。梁野深,你爸爸都在。”格拉领着他们两个往屋里走。
“爸。”
“梁叔叔好。”
“你们总算是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梁清澈丢了烟,迎了过来。
“你们在外面没受欺负吧?还有啊,你这小子有没有欺负我闺女,老实说来。”格拉看着梁野深。
“阿妈,都是我欺负他,他哪敢得罪你闺女呀,也不看看我阿妈是谁。”格格拉着母亲的手,坐到沙发上。
“阿姨,爸,对不起,都是我的不对,让你们担心啦!”
“你还知道你爸在担心啊,你们在外面潇洒,我跟你爸——”说到这儿,格拉感到有点别扭,补充说:“不是,是你爸他——”格拉还是觉得表达不透彻,干脆就说:“梁大哥,你来说说。”
“对,你阿姨说的对。我们多替你们操心呀,这么大的人呐,还让父母操心。”梁清澈回头望望格拉,说:“对不,我这样说。”
“叔叔,你和我阿妈过得不好吗?”格格是一脸的委屈。
“过得好是好,这不是担心你们吗!”
“咳咳。”格拉在不该咳的时候咳了两声,对着女儿说:“不要胡说八道。”
落日的余辉透过窗户,照在他们四个人的脸上,照出四种不同的笑容。
第十四章
“阿妈,我觉得梁叔叔是一个特别好的人,你觉得呢!”
“好什么好,快睡觉,鬼丫头。”
“阿妈,要是梁叔叔和我们一起生活,那该多好啊!”
“你——不要胡说,快点睡觉了。”格拉转过身去,捧着热乎乎的脸,不知道会编织一个怎样的梦,天使会不会看到?
另一边,梁清澈正在教育儿子,说:“野深,你忘了爸以前给你说的什么了吗?”
“你都这么大了,还想要妈妈?”
“谁不想呀!爸,我觉得格拉阿姨和你很适合。”
梁清澈没有回答,只是安安静静地呼吸着,望着天花板。
“追求”两个字像两颗钢钉戳穿梁清澈的腰椎,让他一夜未眠。
第二天清晨。
“梁野深,你爸爸呢?”格拉隔着厨房,吆喝着。
“我爸不是起来了吗,没看见吗?”
“一大清早能去哪儿?”格拉居然不假思索地走过去打开冰柜翻看,想象力真是不简单哩。
“咚、咚、咚。”
“闺女,开门去,有人来了。”
“知道了,阿妈。”
“吱——”开门的瞬间,把格拉惊呆了。
“是谁啊,闺女?”格拉见没有回应,走了过去,嘴里喊着:“谁呀!”
格拉转过来看着门口的一幕,惶恐得更是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搁。梁野深也过来了。
门廊下,梁清澈顶着满头的雾水,双手紧紧地捧着一束玫瑰花,像雪中的雪松,直直地立在门口。
“格拉,嫁给我吧!”梁清澈走到格拉跟前,单膝跪下,把手中的一片红推到格拉怀里。
一句简单粗暴的话,在院子里回荡,或许都把格拉的耳膜击穿喽。格拉傻傻地杵在梁清澈面前,不拒绝,不接受,只是两眼发酸。
“梁大哥,起来吧!以后咱两好好看着孩子,等他们长大。”格拉接过梁清澈手中的花,把他扶起来。
“啪、啪、啪。”格格和梁野深送来了祝福的掌声。
监狱的门口,韦栈冬还是只穿着单薄的内衣,外面披一件黑色的风衣。当肩上稍有积雪,韦栈冬就耸耸肩,将其抖掉。清梅的身影渐渐地出现,慢慢地清晰,和进监狱时不同的是,清梅是挺着大肚子出来的。她还是穿着一双红白相间的鞋,粉红的羽绒服,脸上冻的微微出红。一步一步地朝韦栈冬走过来。
韦栈冬就站在风雪中,微笑着看着清梅一步一步地走近。
“栈冬!”清梅一下子抱住韦栈冬,抱住这个瘦的可以整个的塞入眼眶的韦栈冬。
“清梅。”一声甜甜的呼唤,也能胜过千言万语。
“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清梅推开韦栈冬的肩膀,泪水蹉跎。
“我都知道了,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清梅,我们走吧。”韦栈冬把风衣搭在清梅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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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