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古怪的建筑既不像中古世纪欧洲风格的尖塔群又不似中国古代方规矩正的紫荆城。准确一点,它更仿照印度的泰姬陵,只是周围有一圈高高的不恰和谐的高墙。 我到来的那一天天空显油彩画中的水墨蓝,黑灰的墙倒映在水面,那水的确明镜得如一面擦光的玻璃镜。 推开沉重的木门,浑浊的空气中混杂着枯朽的木材味。迎面而来的几个头裹黑纱布的女人踱步走出,她们似乎未对我的到来感到惊讶。上帝神像在上方露空的房顶下闪出刺眼的金黄色光,我一眼便认出像的材料是黄铜,因为在上帝卧躺伸手的指间有几处锈迹。 教堂属正规的教堂,几百张印十字架图案的长桌和几百把青藏色涂漆上几何图案的长腿椅。 神像下的圆弧形大理石板上聚集着一群着教袍的人,他们围成一个圈看往地面。我走近,悄悄拨开人群,见一个脑袋上开一个大窟窿,脸色苍白,嘴唇发白的年轻人。地上洒一滩血污,年轻人趴倒在地,他是死去了。 阳光这个时辰射入比林斯丘教堂,从神像至众人脚下。年轻人的脸没因日光的强烈而转变颜色,依旧苍白。 其中一个额头上布满皱纹的老者象征性地伸出双掌贴在年轻人的脊背上,他应该为教皇那类级别的位高权重者。 “众位虔诚的人民,神见证这场悲剧饿,洛贝塔会得到救赎。”老者雄厚的嗓音发话了。 众人们皆掩面啜泣。接着一个一个有秩序地在年轻人尸体前对着胸口画十字架。然后他们叹息着散去各自忙活。 我拦住一个小个子男人,问他:“洛贝塔发生了什么事?” “出逃,被抓,处死。”小个子简单六个字说完大体情况。 我透过绿玻璃望向城边的墙,那墙大约有五层大楼般高,想逃出去几乎不可能,唯一地通道只有我来时走的正门,正门有十个强壮的大汉重兵把守似地放哨。 “他的头上的窟窿是被枪打的?” “哪舍得,那脑子可吃香啦。” “你们要他脑子做什么?” “榨成脑浆喝。”小个子漫不经心地回答。 “一整块脑子!就你们分食掉?”我不无惊讶地问。 “是的。”小个子淡淡地说。 我顿时感到胃道有一股东西蠕动,想象不出那种黏乎乎的糊状物。圆鼓鼓有纹路的大脑就那样被放进榨汁机器里用刀片搅榨,血崩四溅在封闭的玻璃罩内。 小个子见我捂住口和鼻,摇摇头便离开了。 这时刚刚发言的老者向我走来搭话: “外面世界的人?” “嗯,欧洲那边。”我彬彬有礼地朝他走过来的方向鞠一躬。 “欧洲,哦!富饶的土地。知道中国吗?”老者问我。 “东方的富饶土地。”我抿嘴一笑,盯着他回答。 老者笑着转过身去,一只手伸向空中,边走边说:“比林斯丘城,东西方的交汇点。”他放下那只手,又把另一只手伸向空中停住。接着说:“比林斯丘城,东西方智慧和文明的结晶。”最后他想剧场落幕似地转身面对我道:“你想加入比林斯丘城。” “没兴趣吃别人的脑子。”我恳实回答。 “这是法律。” 我愕然,这世上竟有吃脑子这等事的法律。 “那么,我会安排你住一宿,明天赶快离开这里。”老者毫不客气地说完这一句离开了。 我被两个蒙面教徒带到六楼地居室区,在二楼食堂里看到几个人用吸管吸着红褐色的糊状物,我猜那是脑浆。他们表情中隐晦着一种猜不透的神秘与似乎一触即发的兴奋,都埋在那淡然之中。 我被领到一件双人铺卧室,左侧是可以看到宝蓝色的菱形窗,内侧有两扇平分的木板用来挡窗。卧室十分简朴,两张单人木板床和一个破旧的红漆柜台外加两把小椅子。 教徒走前把门用链子缠绕几圈锁好。期间又来一个较瘦小的教徒在我门前插了个火把,自己就似被施加定身术一般守候在门外。 “白天插什么火把。”我问他,他解咒似地晃动一下身体。 “嗯?这是规定。这个可是生物能源,外面的家伙。” “哪来的?这么先进!”我对这生物能源颇感兴趣,又问他。 “早上死的那个人做的。”他轻描淡写地说。 我的世界观又一次遭受冲击,我不晓得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多奇奇妙妙的人和事,吃脑子的法律和人群,用死人做的生物能源。 “喂,外面的家伙。问你,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呢?”教徒反问我。 “说不清楚。” “总之可不吃人脑,不用死人造能源。”我附加道。 “这是法律,逃出去的人被逮住了要吊死在公共浴室的天花板上。然后用专门的‘挖脑器’剜出脑子,放进强力榨汁机榨得粉碎,分食给大伙。” “几百人分一个脑子?” “不会,几个月总有新人来,也总有几个异端被处死。”他挖挖鼻孔说。 “外面的世界.....”我沉呤一会儿。 “也是个顽固的世界,最可怕的是把那些腐朽的,顽固的东西塞进脑子里,然后一股脑让你消化掉。” “你们害怕失去脑子。” “当然,在这里最可悲的境地不是穷,饿甚至是死,最让人不能接受的是自己的脑子别人分食。”他抓住铁栏杆对我说。 “或许,我们这个世界在乎的不是脑子本身,我们其中也有害怕失去比脑子更为重要的东西。” “是什么?”我追问他。 他略微歪着头看看踊跃的火苗,开始缄口不言。 等待的时间里,我觑一眼手表,上午十二点。 这时,另一位教徒走来在他耳边说些什么,他默默向我点点头便随他离开了。我独身一人留在牢笼般的卧室里。走向窗口,倚着窗框望大海的水平线。 夜晚十点钟左右,那个教徒出现在门口,橙黄色的光将他蒙着的脸照得更加神秘。 “你去忙什么了?”我欠身站起问他。 “一些日常仪式和劳动。” “接着上午的话题,是什么呢?”我从吃完晚饭一直在凳子上思考答案。 “在里面会不会很无聊?”他故意岔开话题。 “你讲呢,任何可供娱乐的设施都没有,哪怕给我一个波浪鼓来打发时间。” 他咯咯笑出声来,嘴唇部位的黑布微微凸凹起伏。 突然,那笑嘎然而止,他继而转向严肃。 “怎么了?”我问他。 “感觉不自然。” “笑怎么不自然了。” “就是感觉不自在。” “你这人真奇怪。” “别啰嗦。” 他旋即双脚交叉式站立倚着墙壁,双手别在后面。 “有些时候,极想表达又极压抑,顺着一股洪流席卷开来。人的脑子里发现有什么改变时,这种改变就早结束了。越想将脑子清理干净,脑中腐烂的,破旧的,污秽的,新生的东西混杂一团,叫你不得不放弃。” 我沉默下去,双手合十。 “我觉得遵循人的本性最好,当然还有自己的思想。”我伸出手扶向他的肩。 “谢谢。” “不客气,也谢谢你。”我不再说话,我们两人对视着彼此,我仿佛从他两只小眼睛中看到渴望,但我不能判定那渴望来自什么动力。 第二天清晨,我被墙下一群人的嘈杂声吵醒。穿好衣服和鞋子,门上的铁链垂落至地面。 我将头伸出窗外看情况,只见高墙下有一滩鲜血,墙壁上有一抹明显的血迹。我的心嘭咚直跳,急忙下楼跑到高墙下,挤入那人群。 昨晚与我交谈的教徒已惨死墙下,而当我追问人群到底发生什么事时,却无人给出确切的情状。 老者这时走来,人群立刻为他开辟一条道。他先是怔了一下,然后平静下来,举起手审判道:“是逃跑者!” 最后来几个人将教徒抬走,人群不欢而散。 上午九点钟,我掏出裤口袋地折叠水果刀,在血迹地位置刻上:‘致笑’。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也忘不了他的笑。 十点钟,我顺着水路原路返回,离开东西方交汇的文明之城。永远离开那林湖。 赞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