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搭理他,放下右手的水果刀。从裤兜里掏出一盒帝豪牌香烟。抽出一根点燃,叼在嘴边。 我望望四周熟悉的环境,天花板上的换气扇摇摇欲坠,旋转时发出吱呀的声音,如风吹动半遮的窗户。 我此时坐在卫生间的马桶盖上,地上蹍灭的黑烟头一片狼藉。捡起水果刀扔进浴缸里,发出一阵金属与水泥板碰撞的响声。 没错,我准备自杀来着。 “那么着急?”我问影子。 “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了。”影子歪着头看我。 我承认以前曾无数次说过这句话。在考试落榜时,职场失利时,父母离世时,女友分手时...... 但是这次我是真的没有对世界留恋的东西了。我仍想吸完这支烟。 时间如失重的磁场轻飘飘又沉甸甸地包围着我,我摘掉手腕系的圆表丢在一边。时间那玩意儿对我来说是可有可无,全然不在乎了。 “是不是又不舍得下手?”影子又问我。 我尝试着自杀多次但都未了结自己。几个月前蹲在客厅里用小刀划破手腕血管,先是血液像小泉潺潺流淌,淌了一小滩时被父亲发现,之后便是挨了一嘴巴后被出租车送到附近医院包扎。 上个月父亲突发心脏病离世,我连倾听他遗嘱的机会都没有,紧接着厄运接二连三地拜访我。先是女友打电话说要分手,莫名其妙的那种分,我猜是她受不了异地恋。那之后一段时间里整个人的情绪如下了几千层楼般低落,成夜的失眠与嗜酒接踵而至,工作业绩一落千丈。老板也惊讶我为何整天黑着眼圈无精打采地上班,最终落了个被炒鱿鱼的下场。 “这次一定要了结自己个痛快。”我回答影子。 影子别着手走到卫生间墙角蹲下,与我对视。那感觉是在监狱里独身面对墙角的立式平面镜。 我抖落燃烧完的烟草灰,用皮鞋底磨进地缝。又吸上一口,吐出一个项圈般的烟雾形状。 “你用水果刀怎么个方式死?”影子挠挠头问我。 “我可以像毕加索的《格尔尼卡》中的人被炸弹炸得四分五裂的,眼睛跑到鼻子的位置上吗?” “你大概不能,眼前没有炸弹。”影子笑道。 “你可以制作。” “怎么做?” “人体炸弹。”我扑哧笑出声来。 “把心啊,肝啦,肺,脾,眼珠子,耳垂子,手指头等等能取下来的东西全部取下来填装在啤酒瓶里,再灌进高酒精度的烈酒,可以燃起的那种。用木棉塞紧,再导入一根管子抽出空气,最后用火机往木棉上一点,抱在怀里就可以静等看到天堂了。”我津津有味地向他介绍。 “你还指望能上天堂?”影子蔑视道。 “超度也可以,轮回之类的。”我呵呵笑起来,不久就停止了。 “如果有来生还想做人吗?”影子问。 “想,毕竟我才二十二岁,女人都没碰过,处男一枚。” 影子的眼神里掠过一丝闪光,他把腿伸直了-----那是一双修长的型男腿。 “还没吸完,这么慢,比往常慢了一倍不止。”他抱怨道。 “这么想让我死?” “你不是自己说要自杀吗?” “别人强迫我,催我的不能代表我自己。” “谁强迫你,催你了?”他疑惑地走来凑近我。 “我的意思是让你闭嘴,我会自己了结自己。” 他的嘴角浮现一抹不可琢磨的微笑,坐下来直面我。 “我呢,下辈子再做一次人恐怕运气就不会这么差了,要托生到顶有钱的家庭,一辈子过体面生活,最好是每天都有酱牛肉吃。若是酱牛肉,就算是十几大盘我也能全扫进肚里......”我侃侃而谈,不知不觉肚子咕隆作响。 “糟糕,这种时候饿了,都怪说起酱牛肉。”我向影子抱怨。 他当真听话,默不作声地看着我。微笑依然挂在嘴边。 当我发觉手指间夹的烟芯已经发凉时才发现香烟吸了一半却熄灭了,还剩白白的一节,袅袅炊烟不再升起。 我拾起地上的打火机重新点燃,香烟如烧着的木柴继续呈现它作为一根香烟的命运。小吸一口,火苗向后退一点,火红的光在相对昏暗的空间内显得格外清晰。 “你刚才所说的还不都是你留恋的东西?女人也好,酱牛肉也好。”影子终于发话了。 “想和留恋不一样,况且是下辈子的想。”我争辩道。 “你还想死吗?” “当然。” “已经下定决心咯?” “确信无疑。”我用坚定的眼神盯着他。 “我觉得在杀死自己之前应该杀死别人来适应一下。”影子淡淡地说。 “杀死谁?谁会舍得让你杀死,他们自己都不舍得杀死自己,怎么肯被别人杀死?”我对杀死别人这一说法颇感兴趣,甚至觉得好笑。 “试着杀死我。”影子说。 我愕然地望他一阵,因为影子是我的影子,换种说法杀死影子等于杀死我自己。 “你不是教我杀死自己吗,这和自杀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哩,自杀与杀死自己如同杀死别人与被别人杀死那般有天壤之别。” “千差万别的两个不同概念。”他添加道。 我固执地认为这本没有区别,因此决定杀死影子来达到自杀的效果和目的。” 一根烟吸完,仿佛过了几个世纪。这期间我不时看看影子不时看看浴缸里静静躺着的水果刀。 我欠身而起,抓起缸里的水果刀贴向影子的脖颈。这一系列动作出乎意料地花费短短几秒。我没想到自杀时犹豫不决而到杀死影子时就身手不凡。 我联想到杀死别人时毫不犹豫而被别人杀死后就希望犹豫不决的场景。 刀尖上的白光晃一下我的眼睛,我连眨眼的时间都不想浪费和错过。我想早点了结影子的生命以免他及时地反悔。不过眼下我已经抢占先机将刀贴在他脖子的皮肤上了,只需稍稍用力就可以有一股新血喷涌出来。 我不必担心他抢过水果刀对准我的喉结,他倘若又一丝出格的行动我便会毫不留情地割断他的脖子。 我在脑海里算计这些时,影子的颜色开始慢慢淡去。 “你不要想逃跑或是反击我,没有用的。”我握紧水果刀向他吼道。 他的身体颜色愈加淡了,我有点焦急。 “我警告你,我的要割下去了,你不怕死吗?谁不怕死呢?”我摆好握刀的姿势,胸口沉闷,手心发汗,眼睛直勾勾地望他,一毫不肯放松。” 影子近乎透明了,他脸上微笑的酒窝都消失了!最后他完全看不见踪影,如人间蒸发掉似地。 我握着的刀始终没有下手,头顶上的换气扇依旧吱呀响。沉默一会,我颓废地丢掉刀,踉踉跄跄走向卧室。 我没办法与世界告别。 赞 (散文编辑:可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