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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没出过村的孩子来说去镇里读书的吸引是致命的，柱子刚刚小学毕业，准备踏入村镇的中学，这里没有大城市的比拼教育，只要小学毕业就可以自然而然的升入初中，继续接受九年义务教育，当然，前提是你需要有钱来交学费。 靠着几亩地的庄稼来维持一整年的开销的老项狠了心，决定送柱子去镇上读初中，他不相信什么读书改变命运，只是看到别家孩子准备去读，好面子，也做了决定。鸡窝里的母鸡本来留着生蛋给柱子补补身体，如今一次就抓了5只准备明天带到集市上去卖，在加上家里剩下的钱差不多够柱子的学费了。老项在第二天天不亮出发的，傍晚回来时，兜里已经有了280元，这是家中所有的积蓄了，老项感觉自己完成了一个艰巨的使命，却不知噩梦才刚刚开始。 庄稼快成熟了，农夫也渐渐进入秋收忙碌期，老项空出了一天的时间骑着自行车带着柱子抱着一背包的衣装奔向了学校。今天报道。家长、学生拼了命的往校园小门里面挤，老项不敢挤也不知道该往哪挤，拽着柱子在门外站着人群散场在进去，老师呼喊着排队却无人理会，那些交完学费分好班级的孩子被家长带着，挤向另一个地方。老项来到书桌前，放下背包，翻出自己的布袋，取出准备好的学费递了上去，收回了一个纸条，上面有班级和宿舍房号。还有一张收据，240元的学费领到的是150元的收据，老项虽然不明白钱数为什么不一样，但是柱子确实被学校接收了，有这一点就够了。将收条包进了布袋里，打算以后有人来问起孩子时拿出来炫耀一番——俺家柱子也是读书人。 顺着老师手指方向找到了宿舍。12人的小屋这时候在挤进12个孩子的家长，满满登登，铺好了草垫和被褥，老项把柱子领到了教室门口，临走给了柱子10元钱，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大方。柱子要在学校学习一个月才能回家两天，他不了解在学校柱子需要多少钱，但是10块钱在村里已经快够两个月开销了，他认为10块钱够了，老项收拾了行李袋子，骑上自行车开始往回返，其实10块钱已经远远超过了学校花销范围，但是对于柱子来说10块钱实在太少太少，而对于老项来说这10元钱也只是个开始。 学校不大，两排长平房，外带一个院子这就是镇上最豪华的学校了。大门上的铜锁隔开了人世，高年级孩子休息时会翻墙而出去买糖果和零食，柱子不敢，他已经知道一个月的伙食费只需要五块钱，但是他手中的巨款依然不敢乱花，他一直是个乖巧听话的孩子，剩下的钱准备留着给老项买点礼物或者以备不时之需。 教室的座位安排好了，李虎坐在了第一排，李虎爹临走的时候给老师递了一盒烟，让老师多关照一下自家孩子，柱子不认识那是什么烟，对烟的了解仅限于老项自种自抽的旱烟。老师叫了项羽，那是他的名字，西楚霸王完全没有一点王霸之气，弱弱的顺着老师的手指一动到了墙边，那里就是陪伴自己学习的地方。 饭桌上项羽低头扒着自己的饭碗。“爹，后天走的时候给我多留五块钱，上个月有书费，老师给垫的，要还上。” 老项愣了一下，就继续动筷子，嘴里的菜叶嚼了又嚼，却始终咽不下去，他不明白，他以为有了学费孩子就能安稳的上学不用操心了，可如今看来，他想错了，除了学费还有生活费，除了生活费还有书费，除了书费还有活动费，这几个月项羽每次走的时候都多带了各种费用，那些钱老项在家够花两三个月的，他不明白为什么学校的花费这么多，学校不是学习的吗? 越穷的时候越好面子，咬了咬牙，老项决定继续坚持下去，最起码这个学期要读完，其他人家的孩子没有退学的柱子怎么能第一个回家呢! 家里的鸡上个月卖光了，去年收的粮食也卖了一些，明天又要早起去集市上给柱子凑钱，因为后天早上柱子就要走了，没有太多时间。新升的太阳映在白雪上扎眼，今年冬天格外的冷，老项背着谷子带着棉帽，拖着那快没了底的棉鞋出发了。 柱子又奔向了小镇，新的一个月开始了，他好想和老项说自己不读书了，但是看着老项的胡子和乱发，他忍住了，这几个月他感觉自己长大了懂事了，虽然他依旧是个15岁的孩子。他知道只有读书以后才能让老项过的好一点，只有读书以后才会有钱，只有读书以后才能做一下现在不敢做的事情。 这个月老项又多给了自己两块钱，不知道昨天老项又卖了家里的什么东西。才踏出家门他就开始计算这个月的17块钱该怎么花——于老师的书费5元，李虎的水杯钱3元，吃饭需要交5元，二年级的胖子还说找他要5元，17-18=-1，还没有开始就已经欠了债...... 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人都要找他要钱，家里面是真的没有钱啊，为什么不去找那些有钱人呢?连续3个月了，老项给的钱几乎都被他们要走了，老师说如果家里有鸡蛋也可以带一点算是还债，可是公鸡母鸡都卖完了啊。 他不懂为什么老师的教材掉了页要说是自己弄破的，自己只是打扫卫生时帮忙整理碰了一下，他想把自己的新书换给老师，他更困惑了，为什么同样的书，于老师的就20多元而自己的不足一块钱，于老师的书费已经还了两个月了，可是钱越还，剩的越多，他已经快找不到理由和老项要钱了。 他不懂为什么李虎的瓷水缸好端端的，偏偏在自己路过的时候就掉到了地上，一个几毛钱的东西自己却要赔五块钱，找老师老师却说碰坏了东西就应该赔偿，他还了两个月每个月3块钱，结果这第三个月还是欠3块钱，什么是利息他不明白...... 他不懂为什么二年级的胖子偏偏找自己收保护费，他不需要啊，每次都抢自己的背包，抢自己的布袋翻钱，去找老师，老师甚至教训了自己不要和同学闹矛盾，临走还摸了摸胖子的脑袋说他爹最近送的菜和鱼很新鲜。如果不是自己把钱藏起来放到不同的地方，估计现在自己已经饿死在学校了。 这次出门他从家里带了一条麻绳，准备打包行李放假背回家。 校门再也不是曾经的期待，也没有最初的吸引力，如今，是深深的抵触。脚步到了校门口就不想踏进去，他还是走了进去，因为他看到了教室玻璃那一侧于老师在笑着看他，不，确切的说是在笑着看钱。 教室门口，于老师嫌弃的甩了甩他从布包里拿出的五元钱，又飞快的放进了课本里，书还是那本掉了封面的书，只不过中间夹着自己送上的书费。 “项羽，下个月不用继续还钱了，算老师吃亏，剩下的就算了，安心的学习快到期末了好好考试回家过个好年。”于老师说完摸摸项羽的头转身走进了教室。 终于不用一直这样还钱了，这一刻项羽心里还是有点开心的，毕竟过了年在开学没了外债生活会完全不同了。 项羽突然觉得老天在照顾自己，李虎要了3块钱之后居然也说下个月不用再继续还钱了，虽然自己早都还清了，自己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轻松过，翻开布袋，里面还剩下两块钱，又从鞋底拿出来七块钱，这是为了防止胖子翻书包而分开放的，现在他感觉不需要藏了，因为他觉得胖子或许也会良心发现而不再来找自己要钱。小心的将9块钱包好装进背包，望着外面的白雪，感觉今天太阳格外的暖。 门开的时候项羽躺在铺炕上做梦，胖子带着俩小弟习惯性的来宿舍收保护费。李虎笑了笑指了指项羽的睡铺。一股大力袭来，项羽被扔到了地上，胖子在熟练的翻背包，眼睛都快亮了，以前只有一两块钱的小布袋，今天里面居然有9块钱，踢了一脚还在地上发懵的项羽，扔给了李虎一块钱，握着布袋就要出去。 项羽快疯了，他的梦在布袋被翻开的时候破灭了，他已经的疯了，爬起来就去抢布袋，只不过被一脚踢了回来，他继续抢，然后又是一拳打了回来，再去，又是一脚，他重复着往上冲，胖子也不生气，一次又一次的把他打回来。他看到了被胖子翻出来的麻绳，捡起来了，他想学大人套羊一样把胖子套住把钱抢回来，只是他没有技术，也没有力量。然后，被捆绑起来的变成了自己，胖子发怒了，带着小弟围着他狠狠的踢着，李虎上来补了几脚，他不明白为什么李虎也要踢自己，自己从没有得罪过他啊。打累了的胖子对着他脸吐了口痰，让李虎解开麻绳拿着钱走了，项羽爬了几次，硬撑着爬上了铺炕，把自己缩在被子里，李虎还在和其他人说笑，有些刺耳，项羽想哭却不敢出声。 于老师第二天来到宿舍，项羽今天没去上课，不是不想去，而是起不来了，他发烧了，而且他感觉自己的胸口、肚子，全身都在痛，他好像看到自己吐血了，没错，于老师也看到了。 老项是在快到晚上的时候来的，那时候自己还是稍微清醒的，看到了老项一眼，但是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中的，寒风透过窗户吹了进来，屋子里火盆很旺，老项加了很多柴，炉子上煮着蛋，柱子醒了，在不停的嚎叫，他全身都很痛，浑身发热，柱子在闭着眼睛嚎叫，他刚刚睁眼看了老项一眼，很累，很模糊，他感觉自己在流口水，可能是闻到了煮蛋味道饿了，只是口水有点腥，而且还在不停的流。 老项不明白，为什么孩子下课摔了一跤就成了这个样子，一直吐血吐个不停，浑身热的发烫，眼睛睁不开，话也不会讲了，他只能不停的擦吐出来的血，一边流血一边流泪，父子生活了这么久，还从未像今晚这么难熬。 于老师走的时候留下了一小篮子鸡蛋，煮熟喂给柱子一个，只是黄色的蛋黄送进嘴里，染成红色又吐了出来。老项不明白好好的孩子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家里没钱了，想找邻居借点钱送柱子去卫生所看看，还未开口就被请出了门。农户家都留着一点钱准备置办年货过年了。他期望着天亮背着柱子去卫生所求求老大夫帮忙看看，钱之后再想办法还。 柱子不叫了，下半夜开始就不叫了，相反换成了老项在哀嚎，蜡烛烧完了，漆黑的屋子传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喊。 村长带着几个人顶着大雪在后山挖了个坑，将项羽送了进去，横死的孩子不能在家停留，草草埋葬，填了土，几个老人劝老项节哀早早回去，老项挥挥手，让他们下山，自己还想陪柱子一会，一直叫柱子，是希望将来成为家中的顶梁柱;自己没文化，当初找的路过先生给儿子取名字，姓项名羽，先生说将来必定会比肩西楚霸王，却不知此项羽，未至乌江早已身亡。 第二天，新坟旁边又多了一座新坟，老项死了，一整夜的风雪活活冻死的，安排下葬的还是昨天的几个人，挖坑、填尸、埋土，一气呵成。 山下的那间破草屋蜡烛光再也没亮过，炊烟也再没升起过。 隔壁刘婶领着小儿子二狗子路过时，叹了一口气，转过头看了看二狗子“以后可千万别去读书，你看你项叔让柱子去上学，结果孩子死了，家没了，自己也把老命搭上了，读书害人啊，以后让你爹给你弄几只羊去山上放羊，将来卖了娶个媳妇回家生个胖小子多好。”二狗子看了一眼荒草屋，重重的点了下头，也不知道到底听懂记住了哪句。 新学期开始了，山坡上多了一群放羊娃...... 赞 (散文编辑：可儿)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