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金矛衣 黄昏时分，红霞满天，他和她牵手徜徉在云龙山巅，或俯瞰古城栉次鳞比嵯峨气象，或饱览山下的湖光潋滟，他说，也许，我不能陪你到你老，但我却能爱你到我老。她说，即便你不能陪我到我老，我会爱你到你老！他说，你陪我一程，我爱你一生。她说，人生没有回程票，就得珍惜每一段风景……诗话谈情，不觉已经灯火阑珊。突然一阵狂风，裹挟着乌云闪电呼啸而来。她说，风来了，雨来了，老和尚背着鼓来了，亲爱的，下山！下山的索道缆车里，云紧紧地环抱着龙，说，下吧，由北向南，下到明天，一直下到千里之外的申城，好吧？他说，七年前，那场雨中，我们的故事，在申城，是个节点—— 七年前，申城。暴风骤雨中的黎明时分，倚门张望着风雨如磐的天空，他的心中十分焦急。此刻，千里迢迢奔他而来的她，经过一夜的舟车劳顿，困在地铁站等他去接。他呢？有车却没司机，身边还没有雨伞，咫尺天涯，心如油煎。 他和她曾是北国一所知名大学的校友，她入学的时候，他的博士论文刚刚过关。说来也是缘分，她的名字里有片云，他的名字里有条龙，同为云龙古城之人，凝聚着“汉风古韵”的乡情，让他和她有着异乡的亲近，只是因为年龄的悬殊和同校的短暂，之间几乎没什么甚密的交集。十几年后，在故乡，他是报社的总编，新闻、杂文、诗歌、散文、摄影、书法，样样得心应手，地方文史研究颇有成就，总有一群粉丝追崇左右。她成了文联《云龙风物》报的责编。她偶尔向他约稿，他呢，总是有求必应。有一次，因为版面受限，她对他的作品作了大幅度删节。他来找她，说她是削足适履，脚受不了。她一脸得意地说，别人不敢删我敢，削足适履，脚受不了，受不了也得忍着，怎么地？离开时，他没和她打招呼。她有些不爽，说：你这人咋这样啊？看你像只羊，其实是羊群里的一头犟驴！走到门口的他回回头，轻轻地摆动了手指，微微一笑，没作声。心里却想，小丫头，有点儿二。 后来，她又向他约稿，他犹疑一两天，但还是给了，给了一篇千字短文。发表后，他发现作品被她编进了报缝里，反正两面的两个通栏，满满的。那天，在《云龙风物》编者作者读者恳谈会结束的晚宴席间，她对他说：哥给的那个东西，让我给放进缝里了，短一点就空，长一点就撑，天衣无缝，不短不长，真棒。话音刚落，有人笑场，接着是哄堂大笑，有傻笑，有怪笑，有偷笑，有人说她不愧是《民间故事大全》的大主编，建议她把这段放进下一期《云龙风物》的报缝，定棒！ 有她开了个头，席间的矜持迅即打破，气氛陡然活跃起来。酒后，他要送她回家，她说要带他去拜访一位北京来的书画家，并说了名字。哦，他知道这位老兄，以前在北京798参加一个艺术沙龙的时候，与其有过一面之缘，见其总喜欢搂着身边美女粉丝的肩膀歪着头照相，他就没怎么搭理。听说此家正在策划一个以某项大型申遗活动为主题的个人作品巡展，这次来，或许为此。他问她，有约吗？她说：不用约，直接去，那天得了一幅大作，叫《出水芙蓉》，还和他一起照了相呢。他说，住哪儿？她说，云龙山下，蓝天大厦白云公馆。他有些犹疑，说，这么晚了，方便吗？她说，就他一个人，有什么不方便？他说，那就更有不便了呢。她转脸望着他，望了一眼又一眼，笑了，说，有你陪着我，他能吃了我吗？你怕我被他吃了吗？听了这话，他没作声，一打方向，去了。下车后，她直接登楼，走过一个长长的走廊，在最里边的一个房门前停下，伸手就拍门。他凑上前去，替他按了门铃，没有任何回应。她说，估计有应酬。她掏出手机，查了通讯录，拨号，拨了半截，抬眼见他貌似有些漫不经心的样子，便说算了，走吧。 再后来，他参与机关事业单位领导干部轮岗创业，应聘申城一家名为《申园故事汇》的艺术刊物做主编。因为“稿来稿去”的需要，两人常有网上交流。她是一个性格很开朗语言很开放的女人，说话有时候会不分性别地乱炖，有雅士说她粗俗，有女人说她汉子，他说她有乡土气息，很接地气。这些感觉，大都因为她的口中常有段子出没。 比如那天网上交流，她说，那天去贫困山区采风，见一七十多岁的老人夫妇在田间劳作，就说这么大年纪还要干这重体力活，能撑得住吗？老人说，有什么法子，这都是日子逼的啊。她还在“日子逼”三个字加了着重号。他说，有趣，语音歧义，总能出其不意。他正等她的回应，她突然说等一下，先去尿尿。他说，正好，我也去方便下。她说，那就给你捎着呗？他无语。他知道“捎泡尿”是一个民间老段子，事关两性的深度切入。回头她说，你这人，怎么不接话啊？他说，别胡说。她就发过来一个抖动的鬼脸儿。隔了好一会儿，她问在干嘛呢？他说听歌，《心太软》。她愣了一会儿，正如你说，汉字创意很奇妙的，比如心太软的软。他问怎个奇妙呢？她说用拼音拼读一下试试？他就试了，软，“r-uan”，日完——软，切！他就发个“敲打”的图标给她。过了好久，她说，想去看你，喜欢不？他不加思索地说：喜欢，欢迎，恭候，尽快！ 不几日，她来了，经过一夜的颠簸千里迢迢地奔他来了。此刻正被暴风雨困在地铁站里等他去接。窗外风雨飘摇，无节奏的喧嚣，是天地爱恋的高潮，把孤寂的心旌放飞，领略着搏击的欢闹，一身疲惫的她，忽念起你的暖怀，想着陆了呢，四处梭巡，却看不到导航的信号……她能不焦急吗？ 手机响了，又是一条催促的短信：还要不要我啦啊？他说，要，等我！于是，他义无反顾地冲入雨中，疾步而行15分钟后闯进地铁站，在摩肩擦踵且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一眼看见她软坐在高高台阶上疲惫又无助的身影，心底里那条最柔软最敏感的神经情不自禁地颤了又颤，一步几个台阶地疾步向前，伸出右手牵住了她那无力的小手，一把将她拉起，半拥半扶地走下台阶，走出人群，走进了还在淅沥的雨中，在街道上淹没脚踝的水汪间辗转腾挪着。 电梯里，气喘吁吁的他，用充满柔情与不安的眼神注视着她，她迎着他的目光盯着他一会儿，满是不安与羞赧地垂下了湿漉漉的头发，浑圆的胸脯在娇喘咻咻中起起伏伏，将内心那一丝丝着力隐藏的慌乱弄得柳暗花明了。就是因为这一丝丝慌乱的柳暗花明，让他心头陡增爱怜，并且突然就有了一种激情的躁动与冲动，想拥吻，但牵着的手依旧谨慎地牵着，直到电梯间的门洞大开。 在《申园故事汇》旗下的酒店，他为她安排了上好的食宿。然后，黄浦滩，南京路，东方明珠，白渡桥，他领着她转到了夜半。是夜，在他办公与食宿一体的房间里，她却翩然而至。在空调机嗡嗡的伴奏下，异乡情缘，良宵千金，他们和衣相拥，几乎彻夜未眠。期间，她偶有动作，在他怀里扭动着柔软的身躯，伴随着随之而来的娇喘。他呢？通通的心跳，跳得他双眼紧闭，呼吸不畅，手脚僵直，下身膨胀，然而，他却一任自身那份挺拔无地自容，一任怀中的柔姿独自做成完美的瑜伽，直到她娇喘羞羞之后发出微微的鼾声。 他睁着眼，注视着左臂弯里她安详的睡姿，发现平日里言行举止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她，静美下来很动人。于是，柔情在心头律动——静静的时空，静静的我，静静地守护着，静静的你。臂弯里，你睡眼迷蒙，你呓语呢喃，自然地舒展着，女神般的安然，痴醉的心灵里，我幸福地耕耘着，爱的伊甸园，播洒着情种，孕育着期待，期待着收获，收获着绚烂，哦呵，今夜无眠，没有梦幻…… 没有梦幻的他，下意识地用右手将她散落在她鼻翼旁的一缕发丝理开，再将她凌乱的胸衣那枚被挣开的钮扣复原。动作轻轻，却撩醒了她的假寐，一个转身，长臂环颈，头脸深深地埋进他的前胸，一声长长的嘘叹，馥郁的气息温热了他的肌肤，惊醒了窗外的一缕晨曦。 晨曦微醺，她起身回房。拥别时，他说：知道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吗？她说：什么日子？他哼唱了现代样板戏《沙家浜》中沙奶奶的一句唱词：“八一三，日寇在上海打了仗……”“呃，八一三？”她立马红了脸：你，堪比“抗日英雄”了吧？可是，你也是败了，真有……你的呢！ 她知道，“八一三”，在申城，有“淞沪会战”——1937年8月13日，日本海军陆战队在上海向中国守军开枪挑畔，中国军队誓死抵抗，直至 11月12日上海沦陷。淞沪会战尽管以中国军队失败而终，但中国官兵同仇敌忾，浴血奋战3个月，粉碎了日本人速战速决的迷梦。 “八一三”会战，在中华民族抗日史上留下了浓重的彩墨。他和她呢？一个血气方刚且独自漂泊异乡的大男人，零距离地与一个不远千里专为他来的熟女相拥不眠却无所事事，“正襟危坐二三更”的那份定力，挺不容易。他一句“八一三，日寇在上海打了仗”的幽默调侃，其中那份关于“抗日”的寓意，她自然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了。 或许就是因为“八一三”的不眠之夜，成就了他在她心中正人君子与好男人的形象，从此更加无法释怀。他呢？虽然是“曾经沧海”，但从那时起，在自己心底里最柔软的那块地方，唯一颁发“绿卡”的，却只有她那如风飘逸的身影。 天明后，他为她买了船票，送她去一个在东海里的岛城。她说她此行的另一个目的地就是那里，她说她要在那里看东海与黄海相会的黄金分割线。他说陪吗？她说你忙吧，一个相聊甚久的文友正等着接待她的到访呢。他说男的吗？她说，嗯，不可吗？他没再作声。尽管他听了有些怅然，他还是悉心送她登上了渡船。她和他相互回首挥手的一瞬间，他想，在那个小岛上，将会有什么故事上演？“黄金分割线”，真的就是那样泾渭分明？ 第二天，她风尘仆仆地回来了，说了网友夫妇的热情，说了全程的观感。送她转乘返乡的列车，别离时的不忍与不舍，他都深深地埋在心底。此间，他收到了她的短信——“你说，什么时候，我开始追逐一个传说？又一个长夜，我在思念中打坐，没有礼佛，只想以打坐的姿态，意守我的情感，渴望着，在每一次睁开眼的瞬间，你就在眼前，用深情的眼神儿，抚摸我……” 品读着她缠绵的诗意，他很落寞。“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的情愫萦绕于怀。几天后，他毅然留下一张辞呈，登上一辆夜行的大巴，披星戴月地走了，回到那个离她最近的地方。 下车的时候，凌晨四点不到，天上飘落的雨丝，让他对雨伞突突然间有了期待。蓦然环顾，在路口昏黄的路灯下，一个熟悉的窈窕身影有些踉跄地向他跑来，呃，是她！扑棱一声，一蓬花伞张开在头顶，伞下，她翘起了双脚，挺起酥胸，撅起了薄唇，他顺势揽住了她的腰身，俯下头来，彼此间又有了一个激情的拥吻。偶尔路过的车灯，把他俩的影子拉短又拉长，短的，像仆人一样在脚下匍匐；长的，如朝阳映照的脚手架。在这长长短短明明暗暗中，她的耳旁响起了他轻声的吟咏：撑起那把伞，心就像雨丝儿，缠绵地贴着伞面呢喃——华丽的伞面儿是你吗，我是那辐辏的伞骨吧，那伸缩的伞柄呢，就是那牵魂的爱啊，在爱支撑的安谧里，有一枝丁香在微笑…… 此后的岁月，她和他如影随形，采风北国江南、海滨长江，诗文影墨，有唱有和，收获着一篇又一篇的佳作。其中关于“日中旧事”和“过日子”等主题的创意与创作，接连获得了全国性的文学征文大奖，在人民大会堂的领奖台上，他和她并肩而立，满面春风。 两年后，“八一三”，适逢中国最具浪漫色彩的“七夕节”。对他和她来说，算是“双节合璧”，应该别有内涵。于是，在那座号称“天下第一庄”且可“寻梦”的抗日名城，他和她有了一次“圆梦之旅”——千年运河风光美，运河湿地荷花美，运河古城峨嵯美，古城里的“天马星宫”风情美——天马长风占鳌头，青云直上重霄九，九霄龙吟惊天变，风云际会潜水游。这般风生水起的激情美与翻云覆雨的温馨美，经他和她的倾情演绎，便有了美不胜收、妙不可言的人生体验。 电视里直播的“七夕”文艺专题节目正琴声悠扬。伴着琴声，他捧着她的脸，看着她的眼：你是我梦里的，那把琴；我是我梦里的，那根弦；我把柔情，紧紧缠缚着，你的胴体；你用纤指，轻轻地拨弄着，爱的纤板；一缕黑发，发动了，灵与肉的震颤，天籁般的和鸣，混响成，一片浑然……诗韵裹挟着他胸腔的共鸣，低沉地向她倾诉，泪眼婆娑的她，再次紧紧地拥抱了他，双手打着连环扣。 吻干她的泪花，他伸手拉开了窗帘。站在窗口，他和她一同举目西望，视野中，大幕一样的云影遮没了日薄西山。浓云蔽日的“七夕”，是对牛郎织女鹊桥之约的情感烘托。他和她相视一笑，心底忽悠一下泛起了涟漪——牛郎织女的鹊桥之约，几千个年复一年，演绎出多少奇思妙想。他和她的“合璧之约”与“圆梦之旅”，为此增添了一个浪漫的标点——不是句号，不是叹号，不是另起一行的破折号，那是什么？应该是无休无止的省略号吧...... 他想到了一首名诗。“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一个轻吻之后，他轻声吟诵了这首诗，说，好像是在说咱们呢。她歪着脑袋，说，人家朱熹是观书有感，关咱屁事？他说，是啊，观书有感，好女人就是一部好书。他是观书，咱可是深读了呢！ 就在这时，忽然一阵风起，天空飘落的雨丝，轻轻敲打着窗口的玻璃，流出薄雾样的雨瀑。她想起了上海的风雨，牵起他的手，一起冲进了风雨中，张开双臂，深深地作着贪婪的呼吸，举头仰望着天际那道鹊桥样的彩虹直到散尽，又将身心漫步融入满城的桨声灯影…… 他心中期待的省略号延续至今。这期间的波折与起伏，有溪涧清流的蜿蜒跌宕，有河清海晏的直挂云帆，有清风明月的心旷神怡，有风云际会的浑然反转，有挥手从兹去的黯然神伤，有且行且珍惜的热切顾盼……为他和她的云龙故事，续写了又一个新的节点—— 她说，七年了，七年之痒，是吗？他说，嗯，七年了，七年“滋养”，滋养的养！于是，他和她——龙和云，相约登上了身边的云龙山，一任西天红霞与湖光山色烘托着他和她的“云龙情话”，这不，上天有情，又来了风雨，还有风雨中的“不约而同”—— 走吧，蓝天大厦白云馆，来他个风雨如磐！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