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彩萍15岁的时候,父亲在一场洪涝中因抢捞一头猪,而被卷入了漩涡,连尸首也没找到。家里10岁的弟弟是唯一的男丁,但干农活,弟弟除了打打下手,根本顶不了事。长年身体不好的母亲,不得不每天起早贪黑,忙里忙外。但毕竟是一个羸弱的女人,跑不过命运,家里仍风雨飘摇!晚上,母亲特意上镇买了半斤猪肉,炖了一锅萝卜。弟弟韩长发一进家门,就被满屋飘着的香味馋得口水直流:“妈,烧啥好吃的?”说着,就去掀锅盖。母亲陈冬梅一把打掉儿子的手:“馋鬼,等下你姐姐回来一起吃。”韩长发摸着生疼的手:“我姐上哪了?” “和香香采猪草去了,告诉你,莫偷吃?” “先吃个玉米烙饼行不,我饿得慌。” “吃吧。”陈冬梅走到屋外去收晒在门口草垛子上的棉被,一团棉絮裸露在被面上。陈冬梅怔怔的看着,突然眼角泛起了泪花。那是去年的冬天,见太阳暖和,陈冬梅抱着棉被正欲踏出房门,突然一阵晕眩,头猛烈的撞在门梁上,刺痛伴着腥味让陈冬梅重重摔在了地上。丈夫韩根闻声跑了过来,见流血不止的冬梅,小心的抱在怀里,当即撕开被面扯下一条布,包扎了冬梅的头。事后,陈冬梅与韩根耕田的时候,还在心疼棉被的责怪他扯啥不好,要扯撕棉被…!粗线条的韩根嘿嘿笑着:“娘们不知孰轻孰重!” 这缺了口的棉被,就像是胸口上刚刚愈合的一个伤疤,触碰到了,伤口又汨汨流出了新鲜的血…!冬梅,抱着棉被进屋,翻出一件破了许多补丁的衣服,剪下一块好的布料,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补起了被子。 “妈,我回来了!”韩彩萍拎着一篮子满满的猪草,额头上的草屑还粘在上面。 “姐,你总算回来了,我饿死了。妈,这下可以开饭了吧?”长发一下子推开作业本,弹簧般奔向韩彩萍。 “吃吧”冬梅看着这一对孩子,满脸疼爱:“彩萍,你拿只大碗把炖着萝卜装出来,小心别烫着。” “呀,今天有萝卜炖肉,啥好日子呀?” “我早问过妈了,她不说。”长发,早把一碗地瓜稀饭装在碗里,端坐在桌子前:“哎,要是有一碗白米饭都好呀?” “长发-”彩萍瞅了母亲一眼“妈,你也来吃,补啥?吃完我来补” “你们先吃,吃完,长发出去玩一会儿,妈有话和彩萍说” “说啥?我不能听吗?你们可别商量着把我送人啊?” “要送也送我呀,你可是我们家传香火的” 彩萍说着这话的时候,是不禁意的。但让阵冬梅感觉像是有一把手锤猛的击在了心口上,本能的一个哆嗦,手上的针也因为一哆嗦而用力插进了手指头‘哎哟!’。 姐弟俩齐齐回头看着母亲:“怎么了,妈?” “没事,吃你们的。” 彩萍悄悄的把一些肉划拉到另一个碗里。长发狠狠的吃下了两大碗地瓜饭,摸着溜圆的肚皮:“那我找二傻玩会儿?”他望着母亲。 “去吧,早些回来,顺便把小黄带出去遛遛弯儿去。”小黄是他们家的一条土狗。陈冬梅把补好的棉被放到床上,走到桌前。彩萍把那碗有肉的碗推给母亲。 “肉给你姐弟吃,妈吃点汤就中了,妈是成人不用补啥的。” “你身体不好,家里最要补的才是你。”彩萍说啥也不让母亲把肉夹出来。 “好,我吃,等这个季的玉米买掉再吃顿肉….” “嗯,赶明儿我和香香去山那边去采山菌,听小菜花说,上回和她姐就采了好些,拎集买了好价钱….”冬梅望着喳喳说着的彩萍欲言又止,每扒一口饭,显得有些艰难。 “妈,怎么了,莫非你老毛病又犯了?” “没”冬梅拂开彩萍的手,下定了决心:“是这样的,彩萍,妈也不知道自己的病啥时又会犯了?犯了家里就真的倒了,你弟还小,根本顶不了什么事…!” “不是还有我吗?” “你是女娃,也顶不了什么事,家里-家里-家里需要一个男的......”阵冬梅艰难的从喉管里吐出每一个字。 彩萍瞪大眼睛:“妈,你要嫁人?” 冬梅放下碗筷,坚定的望着面前这张分明还稚嫩的脸:“不是我,囡囡是你” 一阵天晕地眩,彩萍直直的看着母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阵冬梅再一次清晰的说:“妈是个病号子,还带着你俩不大不小的人儿,恐怕收破烂的主也嫌弃俺,谁会要呢?要不是妈实在没折,我-我怎么会走这条路,囡囡,你懂吗?” “谁要娶我呢?谁呢?我还是个孩子,你们这样做是犯法的…”彩萍朝母亲怒吼着,眼泪‘哗啦啦’往外流。 陈冬梅继续仿佛现在她不一口气说完,以后就没机会了:“你堂哥一起耍的周水根,今年整好25。听说,他爹妈也是在一场洪水中来不及逃走,睡梦里被水冲走的。他呢在伯家耍那晚没回家,捡来了一条命。命苦哟他也是个孤儿。”陈冬梅眼角泛起了泪花:“这样说来,还真跟咋家有点缘分-我问过了,他说愿意入赘咱家,也同意等你长到可以结婚的时候再办婚事…” “妈,你晓得不,你太狠心了,我虽说是女娃,好歹也是你亲生的..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呢?我恨你,恨你!”彩萍哭着飞快的推开门奔了出去。陈冬梅望着洞开的门,心像被一把钩子挂住了?揪得撕心肺力的疼!她忍着,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她默默把碗里的肉又拨拉到锅里去,默默的收拾桌子,默默地把孩子们的脏衣服搜罗到盘里…!然后掩上门,端着脏衣服往水塘的方向走去。 已是晚上,水塘因为月光明亮的照着,还能看得清洗涤。陈冬梅基本上都是这个时候出来洗涤的,白天光做田里的活已把所有的时间占去了!此时,正懒洋洋趴在水草上的青蛙打着嗑睡,突然的被陈冬梅打扰,纷纷‘扑腾,扑腾’钻进水底。蛐蛐,也不知躲在哪?此起彼伏欢唱着。水,清冷。但陈冬梅不曾觉得。月儿听见了,陈冬梅的眼泪,清晰的掉进水里的声音……! 长发牵着小黄回到了家里,屋子里一片寂静。正奇怪,她们去哪了?韩彩萍红肿着眼睛踏进门。 “姐,妈呢?” “不知道?” 长发撸撸自己的脑袋瓜子,看一眼霜打一样的彩萍,不再问什么?重新出门解开小黄去找母亲。韩彩萍和衣躺在床上。 长发果然在水塘找到了母亲,但此时的母亲是躺着的,一只手垂在水里,依晰看见一件衣服飘在塘中央… 长发惊恐的哭声引来邻居,也引来了韩彩萍。在众人的簇拥下,韩彩萍看着闭着眼,身体已僵硬的母亲,腿一软,眼一黑,一头栽下去。一个身影飞快的闪过人群,接住韩彩萍。等韩彩萍醒过来,已是在自己的床上。外头吵吵嚷嚷的,还有哭声。韩彩萍起来,正欲要推开门,一头撞在迎门而进的香香身上。 “萍,起了,好点没?” “香香,我妈呢?” “你妈,你妈…你妈在外头躺着呢?”香香脸色凝重的望着一夜憔悴的彩萍。 “听声音,哭的那个是我姨吧?哭啥呀?大半夜的,怪渗人的,和我姨父拌嘴了吧?走看看去” “萍,你妈,是你妈,她-走咧?” “我妈走了,去哪呀?,莫开玩笑,我妈要走,也要带上我和长发呀?”韩彩萍径直朝门外走去。外头不知啥时拉起的电灯照得四周一片亮堂堂的,好些邻居在来来回回的忙碌着。哭声从一间搭起的塑料棚里传出来。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韩彩萍。 “萍,起罗,过来吃点馍,一天没吃啥呢?”隔壁的二狗婶招呼她。 “婶,我先看看我妈,她老毛病又犯了是吧?”众人一片愕然,看着彩萍走进塑料棚子里。 塑料棚里里点着白蜡烛,弥漫着香味,焚烧过后的纸屑不时窜到陈冬梅的身上和脸上。躺着一动也不动的陈冬梅双眼圆睁,紧攥着拳头,直挺挺的躺木板床上,身上盖着她今天刚刚补好的被子。床底还有她今天没洗完的衣服….长发跪在一旁折香纸。陈冬仙一把鼻涕一把泪,已经哭得连说话嗓门也是哑的。她见彩萍进来:“萍,过来,给你妈说说好话,让她眼闭上,莫睁着眼走咧,呜呜…我知道你妈不放心你姐弟俩哟,苦命的老姐呀,呜呜…..” “姐,妈没罗,妈抛下咱俩走了。”长发从地上站起来,紧紧抱着彩萍憾哭。 “姨,长发,说啥呢?妈不是好好躺在那吗?” 呜呜……………………………………………… “妈,起来,莫睡罗,妈,起嘛…”韩彩萍使劲推着母亲。可是她无论怎么摇晃,陈冬梅还是干瞪着双眼,一滴泪从眼角滚落。 “妈,妈--------”彩萍姐弟俩凄残的哭声破了夜空。已悄悄睡去的夜鸟因为被这突然的哭声,纷纷‘扑落落’灰动翅膀换另一个枝头栖息去了。帮忙的邻居摇头,叹气:以后这俩孩子咋办呢? 彩萍的哭声同样传到了,正在搬运冰块的周水根耳朵里。他的心一瑟缩,肩膀一沉,冰块差点砸到扁担另一头的许放。 “水根,咋了,没吃饱饭呢?” “对不住,思想跑偏了” “彩萍妈不在了,以前和你说的入赘啥的,你也不要当真” 周水根瞪大眼睛:“你这是说,彩萍妈不在,没人作主,入赘算黄了?” “当时她妈也是试探问问你,也没有真订下来,你也不必在意,可能彩萍也不晓得这事,再说,彩萍也太小了,懂啥事呢?” “哦…”周水根眉宇拧的很紧,把冰块挪好。嘀咕了一句:“那,姐弟俩咋办呢?” “说啥呢?水根” “没,没说啥,走咧” 周水根和许放走进棚子,彩萍正搂着陈冬梅的脖子边哭边说话:“妈,我答应你,只要周水根愿意,我同意让他入赘,我同意了,你醒醒呀….呜呜!”他-他-他不同意,我也会好好带大长发的。妈,你放心,你放心哟…” 听着彩萍的话,在场的人无不呆若木鸡。犹是许放,扯着周水根的袖子往外扯。周水根毅然抹掉许放的手,走到陈冬梅的床边:“婶,我同意入赘,你莫要放不下,我肯定会照顾好彩萍和长发的。如彩萍嫌弃我,就做我妹妹。在这里我向你保证,这个家有我周水根的一天,家就永远在。” 陈冬梅像是听到周水根的一席话,尽缓缓闭上了眼睛。众人哗然,陈冬仙的哭声再一次响起…! 陈冬梅的坟就安葬在离家不远的小丘上,那里有韩根的坟茔。韩根被洪水卷走后,一直没找到尸首,他的棺衾只放入了他穿的一些衣物。年年祭祀陈冬梅都会带着一双儿女来。 家,空荡荡的。彩萍坐在桌子旁,呆呆的看着桌子一对苍蝇在寻寻觅觅…!周水根卷着自己的铺盖,一只手拎着脸盆什么的,‘咣当当’走了进来。彩萍仔细盯了一眼门口这个黑塔般的男人。男人同样也看了看她:“我和长发睡,你的铺我买帘子隔起来,女娃不方便。莫慌,我不会逼你嫁我的,你还小。我上午和村支书一起去了学校找了校长,学校破例再收你进校。只是,你撂了三年的课,要留级。你努力学,争取赶上去。我好歹也是高中生,也能帮你补补啥的…有了文化,比啥都好。将来找个好工作,做个城里人,嘿嘿” 彩萍喉咙里像是被棉絮堵住了,噎的说不出话来。周水根把手上的东西找了一个地方放下,开始收拾这个灰暗破旧的家。他正淹没在一堆尘土里,彩萍的声音从他背后冷不丁响起:“我,我帮你。” “嗯,你会做饭吗?” “会,但不是很好吃,我妈做的好吃。”彩萍突口而出,说完就后悔了。以后,是永远吃不到妈妈做的饭了。一想到这儿,彩萍的眼眶开始泛红。 周水根摸了摸她的头心疼的:“以后我来做,我做的也可好吃了。十几岁我爹妈不在,三天两头吃夹生饭来着,后来咱一想,再这样下去。难保有一天会活活饿死吧?所以从那时起我就开始学做饭了,现在的我厨艺可了得…你哥最喜欢上我那蹭饭叫呢!嘿嘿,我可想好了,等家里事理顺了,我上镇找间店面开个小馆子,将来你姐弟俩的学费就不用愁了嘿嘿…”周水根叨叨的说着,韩彩萍站在他的身后,像是在听一个从来没有听过的神话故事一样,心里暖暖的,仿佛故事里的自己和长发,在一间盖着新油毛毡的堂屋里捉迷藏…! 周水根,现在他不去想将来,将来是一个什么的世界,谁也猜不到?既然是一个谜,又何必困扰自己去费心想呢?当务之急,把这个濒临要倒的家撑起来。他,没那么时间去七想八想的。 周水根,决定先去镇上买帘子。彩萍说,她也想带长发一起去。正好,周水根28寸的自行车,一前一后刚可以带俩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