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小妹退婚

　　有道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和孔耀花一块玩大的姐妹们，这几年都先后“名花有主”，纷纷出嫁，成家生儿育女，相夫教子，离开娘家去奔自己的光阴去了。

　　孔耀庸家里，这时在为妹妹孔耀花的婚事开始盘算了。他父亲有病，“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操心的事多了，反而会引犯了老病根的，还需要别人操心，自己女儿的终身大事也就顾不上了，这个艰巨的重任就历史的落到了他母亲的肩上。

　　精明强干的他母亲来，会办事，有能力，也有信心，会一手操办好自己唯一女儿又是老小的终身大事。儿女是父母心头的肉，捧在手心里怕冻着，含在嘴里怕化了，天下一理，概莫能外了。

　　俗话说“女大不准留，留下是怨仇”。虽然小妹舍不得离开生他养他的这个家，这个故乡，想一靠子陪伴在自己的父母身边。但现实是残酷的。可他嫂子早就不愿意了，嘴上不说，心里早想着早点赶快打发走小姑子，哥哥在嫂子的强悍面前基本没有什么发言权，“随婆娘不着瞎气，随阴阳不遭横事”，耳根子软，听他嫂子的，说得也不无道理，“增粮不如减口”，少一个人，少了一张嘴，日子毕竟会好过一些的，再说了，姑娘是外人，迟早是别人家的，迟打发不如早打发。他母亲，还有他和他小妹，早知道这些情况，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在家庭里，做老大的受得苦最多，吃得亏最大，这是他哥嫂常说，也对，他哥嫂在儿女们中最大，参加劳动的早，成家的早，家庭担子挑得早，生活压力承受得早。但他们有意无意中却也忽略了，他母亲在嫂子月子里精心伺候媳妇子，他嫂子没有下过床，起早贪黑，既要烧炕填炕，又得做饭洗碗，洗尿布，干家务活，那一样缺了他母亲。他和他妹妹，对小侄女是百般呵护，痛爱有佳，粘得这些个便宜他哥嫂却从来就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坦然处之了。

　　过年的时候，他母亲托亲戚打听，请人做媒，给他妹妹，在他母亲娘家同村附近，打听好了一个主儿，为他妹妹的终身大事，费了很大的一番功夫，确定了一门亲事。

　　这个主儿，家在他们邻乡他母亲的同一个村子，父母都比他父母年轻了许多，都是老实巴交的庄户人家，世代的种田农民，一看就是庄稼地里的一把好手。家里一儿一女，女儿为大，刚出嫁不久。

　　这个小伙是个很普通的农村年轻人，岁数和他妹妹同岁。人长得还算周正端庄，个子偏小，不胖不瘦，脸色微微有些黝黑，说话不多，穿着平常，人很朴实。初中毕业后，也没有期冀考个学什么的，也没有考上，就在家老老实实的务劳起农业来。

　　一家三口人，一年四季，在地里辛勤劳作，不妄此功，靠着承包地里的收成，除了自己家的口粮，卖些多出来的粮油，积攒了一些储蓄，先是出力流汗，花钱盖了一院新房子，后来做了几件像样的家具，还添置了一台手扶拖拉机，小日子过得还是不错的。这在当时此地的农村中，属于中等偏上的户儿，虽然说够不上大户人家，也算得上是个殷实之家了。

　　在他母亲娘家舅舅表兄们的跑蹿下，由说媒人的领着，他妹妹与这个小伙接触了两次，他妹妹和这个小伙也都有这个意思，男女双方的老人都通过别人打听了对方的骨脉，他母亲和这小伙家也都基本上同意了这门亲事。

　　这小伙家的人看他妹妹老实本份，人长得也不丑，就是个子小了点，可他们的人个子也不高呀。

　　他母亲看这小伙人也不错，基本上满意，虽然地方比不了他们川水地区河边上，但家里条件还不错，有房子，有车，家具也有，条件也不在他们家之下。姊妹两个，弟兄一人，帮手少了些，但他们家也才姊妹三个，兄弟两人。他妹妹将来嫁到了男家，男人老实，全听他妹妹的，他妹妹在男家绝对不会受罪的，有可能还是一家之主呢。这样的主儿再合适不过了，打着灯笼也难找到的，他母亲绝对是满意这门亲事的。

　　接下来就进入了正题了，订婚抬礼那是他们这一带农村婚嫁的风俗，乡村里不能短少的几个环节，也是水到渠成的事儿了。

　　他母亲赶紧张罗着要给妹妹定婚了，好让小妹的将来有个不错的归宿。原因是母亲这几年来，偏头痛的老病根一直不见好转，开始既早盘算着身后的事儿来。

　　这一天，他们家里他母亲忙里忙外，打发他和他哥哥去请几个亲房伯叔们来，说是他妹妹要订婚，请亲房伯叔们过来他们家里喝酒，顺便与未来的女婿娃见个面。

　　母亲支撑着头重脚轻的身子，在自家的厨房里忙碌了整整一天半的时间，将炒好的几个菜，有鸡蛋炒韭菜，芹菜炒肉，辣椒炒肉，素炒洋芋丝等，急急匆匆，跌跌撞撞地端上了他们家那个上面油漆画着“秋菊有佳色”的矮腿小炕桌上。

　　他和哥哥忙着把酒瓶打开来，让未来的女婿娃去给女方长辈，未来的亲戚们去敬酒。炕上盘腿坐着四伯父，五伯父，八叔父，十叔父，十三叔等一桌亲房们，边吃菜，吃馍，边喝着喜酒，向未来的女婿娃和他们家里人，问一些女婿娃家里的情况。

　　也没有划拳行令，亲房伯叔们吃过了，酒过喝过了，就抹一把嘴，下炕穿上了鞋子，出门回家去了。

　　介绍的媒人让女婿娃掏出一叠钱来，说是订婚的财礼，他母亲也没有推辞，只是笑哈哈地接过了这沓钱，一数，一百元的人民币刚好是二十张，整整两千元，“这下打发姑娘的钱也够了”，母亲说完了，就颤巍巍地攥着这沓钱，跪到东边炕沿上，摸出身上的一串钥匙，打开大红色桐油漆炕柜靠地下这边一个锁，揭开三头柜中一个柜门，将这钱放进了柜里，然后锁上锁下到地上。

　　他母亲送走了亲房他的伯叔们，又去厨房里忙活了，到了下午四点半过了不到五点，收拾擦净了四方小炕桌，先端上了四碟腌咸菜和素菜，有咸韭菜，酸白菜，红萝卜丝，绿萝卜丝，后面马上就端来了长面。

　　“刚吃守时间不长，还饱这里，不吃了。”介绍的媒人和女婿娃的亲戚们都再三推辞着。“这是讲究，就吃上一碗。吃了长面就是一家人了，常来常往，进了一家的门就是一家人，在自家屋里，可不能装假了。”他母亲殷勤有佳地招呼着新亲戚们。

　　介绍的媒人和女婿娃的亲戚们再不好意思推脱了，上到了炕上，看这桌上的长面，那是面白，细，长，上面的肉臊子切得细毛，全是瘦肉，汤色深而不浊，食欲立马就被勾了上来。

　　动起筷子来品尝。肉臊子嚼着很香，猪肉的腥臊膻味一点没有，肉很香，咸而不重，荦而不腻。面是下熟后经过冷水漂过的，细长的面丝，熟而不烂，脆而不生，各自独立，与根都能从汤碗里夹出来的。特别是面的味道很不错，肉香味入了汤里面，汤的香味入了面里面，臊子，长面，面汤三味合一，怎么能不香呢。

　　这就是横城一带正宗的民间小吃长面，在现在应该是得到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地方名小吃。他是吃着长面长大的，反正他是百吃不厌，就看是做得正宗不正宗了，有没有机会吃了。

　　说不吃，吃饱了，可介绍的媒人和女婿娃的亲戚们，每人又吃了两碗长面，边吃边赞不绝口的说着，“这是我吃到的最好的长面”，“我还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香的长面”。他母亲勤劳聪明的手艺活再次获得了人们的肯定和赞赏。

　　送走了介绍的媒人和女婿娃的亲戚们，他母亲又忙碌着去收拾桌上的杯碟碗盏，进厨房洗锅刷碗，归还借来的桌椅板凳，打扫卫生。虽然是身心劳累辛苦，但脸上却挂着笑容。

　　他母亲想来想去，做出一个决定来。有一天，他母亲爬到上房的大炕上，把这新女婿送来的两千元钱，跪到炕上东面靠墙壁的衣架下的三头大柜靠地下一边，开锁打开了柜子这扇盖门，从里面取出来一个拳头大的小包裹。打开这个小包裹时，看到染料染成的一块蓝布中央，有一片已经褪色变成了白色，是他母亲包钱一直用得的方块布巾，证明这个蓝布方巾已经有些年成了。

　　他母亲颤抖着瘦长干枯的右手，上下左右，轻轻打开左手掌上撑着的这个包裹，拿上这沓钱，又数了一遍，正好是一百元的人民币二十张，又两手整理齐了这沓钱四边，将这沓钱赶紧放回蓝布方巾中央，重新左右前后，折叠着包成了原样的小包裹。

　　他母亲双手捧着这个里面是钱的小包裹，像是拿着全家人的身家性命一样，转身看着他，郑重其事的说道，“耀庸，这钱放到这里也不安全，你先带着保管”，他看着母亲这个样子，就把这笔在当时来说也多现在也并不多的钱，带到自己身边保管了起来。

　　好花不长开，好景不长在。过了一段时间，他哥嫂就开始传观了，先是他哥哥在他母亲跟前说，亲房们对他们把妹妹给到他母亲娘家那个地方有意见，说那个地方太苦焦了，还说得更危言耸听，连吃得水都没有，我们川水地区的姑娘们可千万不能给到那个地方去，他们那个地方的姑娘们千方百计往黄河边的川水地区跑哩。

　　“他们喝酒吃肉的时候怎么不吱声，早干啥去了，现在才说这里。”他母亲拉长了脸，脸上布满乌云，很生气的对他哥哥说道。

　　多年后他才意识到，这是一场皇党和后党之间的战争，皇党胜利了，但事于愿违，给他妹妹带来的却是灭顶的灾难，最终妹妹成了最大的受害者。

　　母亲终于没有能抵抗住来自亲房们的指责，不满，压力，同意悔婚，退了这门亲事。家里来信了，是他妹妹写的，信中叫他回家处理退婚的事儿，他明白一定要把他妹妹这两千元钱聘礼带上，归还给没有做成亲戚的女婿娃家。他母亲好几年的精心策划经营，操劳费劲，全泡了汤，白白忙活了地场。他处理完妹妹退婚的事，回到了单位上班。

　　忽然就有一天，两个人来找他，一男一女，一老一少，他一愣，终于给认出来了，是他妹妹退婚了的女婿娃与其母亲，怎么是他们来找，预感事情有些不妙，在单位上处理事情，一定得十分的谨慎。

　　别站在外面说话，进屋坐下说。他把这一老一少让进自己的办公室里，“你们家要退赔我们的财礼”，老的说，“不是都给你们退归了吗”，他奇怪的说道，“不行，我们买得衣服，还有招呼人的费用还没有给”，老的又解释道，“我们为这事也花了不少钱”，他也不高兴的说道，“是你们先提出退婚的，又不是我们，应该你们全赔偿才对”，小的这时也愤愤不平的插话道，“你别多嘴了”，老的不让小的说，“你给不给？”老的问他道，“这--，有点不合理吧，你说赔多少？”，他很生气的说道，“一共两千元，马上就给，不给我就找你们单位领导评理去”，必竟是老的历害，抓住了他的死穴，“没有那们多呀？”他口气软了下来，“一分不能少，你看着办吧”，老的坚持不变，“好好好，跟去取吧”。

　　他拿着存折，这一老一小跟着他，好像押解罪犯一样，三个一同进了对面一家银行，取出来他工作这几年刚存得两千多元中的整状，崭新的一百元人民币共二十张，点数了一下，递过去给了这老的。

　　这一老一少拿着钱，就欢天喜地的又说又笑地去搭车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