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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喧嚣的尘世中，我亦有许多朋友。从儿时的玩伴到读书时的同学，再到后来的融入社会，与各行各业，形形色色的各阶层人等的你来我往之中，我又结识了许多朋友。 这众多的朋友在经过时间的洗濯之后，有些人在滚滚红尘中愈行愈远，有些人至今仍是推心置腹的挚友。性格、思想和所处环境的不同，使许多人在潜移默化中悄然地变化着，直至从最初无话不说的熟悉渐渐地越来越生疏，生疏到即使面对面碰上竟无话可说，完全没有了往日的亲热之感。虽然生活中不乏这样的事情，但也总有那么几个人，无论是常见的，还是多年不曾见的，彼此间总会不自觉地相互挂念着。 比如说老桂：老桂是我一个小学同学的哥哥，我后来与这个小学同学的关系渐渐地淡了，却与比我大几岁的他哥老桂愈走愈近，成了无话不谈的挚友，一切缘于书。 喜欢读书，是我多年的爱好。因为喜欢读书，也就喜欢上了逛书店，泡书店，老桂的小书店于是成了我经常光顾的地方。 老桂的书店很小，小的不用进门，在窗外就可以一眼扫尽那三个书架上所有的书。不过，虽然只有10多平米大小的地方，但比较起他最初走出校门摆地摊的时候好多了，最起码不必担心风吹日晒或者天阴下雨了。 书店真的是太小了，书也少得可怜。我纳闷儿老桂怎么弄这么小的店，起码应该像斜对面那家书店的样子，或者更大一点。老桂一脸苦笑，我也知道，他家底儿太薄了，弄不出钱来，这样的小店也把他自己摆地摊积攒的钱用光了。用他的话说，就是“小鸡下鹅蛋——使尽力量了。”其实细想一下，他说的也没错，就拿我自己来说，还不是打工仔一个，那点可怜的工钱够糊口就不错了，哪还有什么能力再做什么呢？现在想起多年前的那些日子，我依然心绪难平。 老桂看似平静如水的样子里潜藏着多少无奈与苦涩，我多少也能理解一些。他兄妹三人，父亲常年给人家打小工，干最苦的活儿，却挣最少的钱，养活一家大小都费劲，哪有余钱往老桂的书店里搭呢！ 上世纪九十年代，小书摊出租武侠小说曾经热过一段时间，期刊类杂志销量也很不错，而中小学生的教辅书籍则一直畅销至今。老桂的小书店对面的那家书店老板就是靠出租小说起步的，我也曾在他那里租过武侠小说，记得刚开始是两毛钱一天，后来涨到了五毛钱。老桂对那个书店老板嗤之以鼻。老桂说，一副奸商的嘴脸，耻与这种人为伍。原因是那个书店老板利用自己的一个亲戚在附近一所学校的关系，常常把一些质量低劣的学习资料售卖给学生。一说起这些，老桂就异常激动，胖圆而白皙的脸庞泛起阵阵潮红，微微颤抖的嘴唇就会挤出两个字：“无耻”。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老桂说他算不得君子，但仰慕君子，常以君子之所为对照自己的言行。他坦言，自己虽然做不到有所为，却可以有所不为。这一点，我在与他的交往中，深深地感觉到了，我惊诧于他的淡定与沉稳。对面书店的人进人出与他的书店的冷清对比鲜明，我从他的脸上却看不到一丝焦虑和不安。每次我走进他的书店，他一如既往的乐悠悠地与我聊历史，谈文学，好像外面的世界跟他无关，他似乎是这个社会的局外人。 老桂的记忆力出奇地好，他对于中国历史的了解，常常让我疑惑面前坐着的应该是一位历史老师，而不是一个连挣钱都不会的小书店店主。历朝历代的大事件他都能说得清来龙去脉，包括具体的年代与时间，甚至许多历史人物的生平与每个朝代的奇闻异事。刚开始，我以为他信口开河地胡诌，因为有许多我所不清楚的，后来，我翻书一查，居然没错。还有他对一些文学作品的见解，都使我从中学到许多东西，我说他当初怎么会考不上大学呢？老桂愣怔片刻，说读书与考大学其实是两回事。这话我虽然不能苟同，但也让我深深地思虑了一番。 他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怎样的一颗心呢？平时很难看出来。他很健谈，但从不表露自己的内心世界，与他相处久了，我逐渐从他的言语中窥探到了他隐忍着的情感。“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沧然而涕下。”老桂钟情于这首诗，更确切一点说，是喜欢沉浸于那苍然无奈的意境之中。诗人的怀才不遇，与他在生活中的不尽如人意的现状颇为相似，他又不愿与人述说，知道说了也只会招人笑话，唯有借诗词抒发自己的感情。我有一段时间痴迷于李煜的词，与老桂论及起来，他兴奋地摘掉近视眼镜，接连背诵了好几首李煜后期创作的词，并且对李煜后半生的命运感叹不已。兴奋之余，他便请我喝酒，而他自己却是不喝酒的。我笑他，喜欢诗词怎能不爱酒呢？老桂自嘲，要是爱上了酒，就认不得诗词了。 一盘饺子，一碟凉拼，两口杯二锅头，两小碗清茶。二锅头是我的，清茶是他的，我嘬我的酒，他抿他的茶，一起谈论共同的话题。“君子之交淡如水”说的就是这个样子吧！不在乎兜里钱多钱少，只愿静享眼前这片刻的友情，因为我们都说不清楚，一生中能有几次这样的同桌共叙呢？ 一个人对于一些事物的认知，是由他的思想支配的，老桂的内心世界是纯净的，他所希望看到的是一个没有名利纷争，没有尔虞我诈的世界。他沉浸在自己营造的理想世界里，与世无争，清心寡欲。然而，世界是纷繁复杂的，生活是五味俱全的，他的一厢情愿跟不上时代的变化，他渐渐地由不所为转而成了不作为，与现实生活格格不入了。 书店终于难以维持，老桂在店外放了一支弹簧床，把几年里积压的各种版本的名著与诗词等书籍整理出来，齐整地一一码放在床上，床头挂一个半价的牌子，那些与他相伴多年的书们，此刻静静地靠在一起，等待着命运对它们的安排。我记得其中以北京燕山出版社出版的世界名著系列居多，诗词和一些工具书，还有少量的学生作文辅导书，无一例外都是正版书。看着老桂�家园爰刍蚵艋蛩偷拇恚叶季醯眯奶郏瞎鹦睦锏哪咽茉跄苡醚杂锩枋龅昧四兀� 老桂让我自己挑选一些我还没有的名著，我摇摇头，说这些都不怎么喜欢读。我想，老桂也肯定知道我在撒谎，我以前对于这些书爱不释手的样子，一定还映在老桂的脑海中。可是，我真的不想以少得可怜的价钱买他的这些书，要是在以前，我会喜滋滋地接过老桂以进价给我捎回来的书。至今，除了被人借没的一些书，还有几本名著和唐诗宋词陪伴着我，无论拿起哪一本我都会想起泡在老桂书店的那些日子。 人真的是好奇怪啊！平时路过书店不看一眼的人们，一看到那两个大大的“半价”二字，大都停下脚步来瞧一瞧，并且有一些人还十分慷慨地掏出一些毛票买上一两本也许看也许不看的书。 书店没了，生活还要继续，家也得养。无奈之下，老桂在附近的电厂干起了临时工，一干就是好几年。就像他父亲一样，干最苦的活，却挣最少的钱。 前些日子，少时的一个玩伴办事路过来我家小坐了一会儿，他曾经也是老桂书店的常客，只不过，他不喜欢看书，在书店的目的是为了等待追求对面理发店的一个姑娘，并且历时一年多，终于追到了。说起老桂，他叹息几声，说老桂如今的眼睛更近视了，几米开外就看不清人是谁了。我问他老桂还在打临时工么？他点点头说，早不在电厂干了，也干不了什么，好像又在镇子附近的水泥厂打工。我有些担心他的视力那么差，怎么干活呢？他说他也不清楚，大概是水泥厂照顾老桂他们家的吧！我竟一时语塞，一种莫名可状的情绪袭上心头。 我猛然间想起，我已经好几年没见老桂了，我很忙，但我知道，这不是理由。 赞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