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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年前的一个冬天，我和小于去山东购麻袋，回来搭乘长途汽车，在鲁豫两省交界的A市下车。 由于长途汽车的一路蜗行，至使到达终点站的时间大大拖延，下车的时候，已是晚上九点多钟。 大街上早已是华灯竞放，灯火通明。街道两边，各色商贩挤挤挨挨，烩面馆小吃店蒸腾着热气，招揽生意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和着吵杂的人声和汽车喇叭声一片喧嚣。 顾不得周身劳顿和饥肠辘辘，当务之急我们必须找个旅馆住下来。 根据经验，车站是个是非之地。车站附近的旅馆不能住，车站附近的饭店不能吃，下了车应该赶紧离开。 社会渣滓、三教九流、各色人等汇聚在车站，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骗局和潜在的危险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发生，令你猝不及防。 那时候我们羽毛未丰，经验不足，一般都图就近方便，结果上了不少当。老一辈人常说，经验大似学问。 好在以前我们在A市转车的时候，在长途汽车站后面一个小旅馆住过一夜。 旅馆的老板叫周兵，他的旅馆的名字就叫周兵旅馆。老板是一位很和善的大叔，挺着一个发福的肚子，穿一身车站的工作服。他说他是在车站工作。他心里装着一个发往各地的客车时刻表，问我们第二天几点搭车，往那里去，怕我们睡过了头，到时好喊我们。 这次我们还准备住在他那里。这个问题我们在车上已经想好。心中少了好多焦虑。因为那时我们身上都带着现金，安全是我们首先考虑的问题。 下了车我们便匆匆往周兵旅馆赶，刚走不远，就被一个拉客的小伙子拦住。小伙子精瘦，小鼻子小脸小眼睛，但嘴皮子很麻利。他飞快地说： “二位哥，要住旅社吗？” “不，不。我们有熟地方。”我们答。脚步并没有停留的意思。 他说： “ 一回生，二回熟。三块的、五块的、十块的、八块的都有，想住什么住什么。”小伙子一口气把这些话说完了，十分顺溜，句句在理，像唱歌一样，粘粘地沾着我们。 我们不由放慢了脚步。小伙子见我们一犹豫，马上又说： “中不中去看看，相中了住，相不中可以走。住哪不是住？” 是呀，住哪不是住？小伙子说的头头是道，又十分热情十分诚恳。我们被他的热情诚恳打动了，心里的防线一下子没了。 小伙子把我们带进车站旁边的一条窄胡同里。胡同两旁全是旅社，走过几家，小伙子在一个木门前停了下来。门头上写着：振华旅社。其实我们先前住过的那家大叔的旅店，就再往里走不远向右一拐，路北第三个门就是。现在还说啥呢。 小伙子领我们进了院，我们打量着， 都是家庭式的旅馆，两扇木门，一个小院，有主房有偏房。主房是楼房，偏房是平房。小伙子打开靠近门口的偏房让我们看。一间屋子，两个床铺，都是席梦思床铺，而且有茶几有沙发，有彩电。家具虽然不十分新，但看上去十分干净整洁。小伙子问： “可以么？” 我们答： “可以。多少钱？” “每人五元。” “行。” “那就先把钱交了吧。” 我们从兜里掏出一张二十元面币递给了小伙子。小伙子拿在眼前看了一下真假，握在手里，也不说找钱。接着说： “你们住楼上吧。” 我们想，住哪都中。于是提上行李包跟着小伙子，沿着紧靠墙边的两个圆型钢管焊就的楼梯，摇摇晃晃地上了楼。通过狭窄的走廊，走到尽头，小伙子推开了屋门，说： “你们住这吧。” 因为家具的单薄，这间屋子比楼下那间屋子稍显宽敞。两张破旧的木板床上放着两床单薄的棉被，一张油漆斑驳的木桌上放着一个旧黑白电视机。向外的窗户上一块炸裂的玻璃凛凛地向空中举着像尖刀像匕首一般的利刃。我的脑海里霎那间蹦出一个电影海报的恐怖画面：闪着寒光的刀尖，挂着血滴…… 小伙子转身走了。他仍然没说找钱的事。 看着这样的情景，我们俩心里都有点凉。毕竟累了一天，疲倦都写在脸上，浑身发软。我们在床上坐了下来。小于感叹：好店只一宿。凑合吧。 我看到桌上放着一个开水瓶，一边放着一只白色的瓷杯。我渴坏了。为了避免小便，每次坐车都不敢喝水。以至于常常出差常常少喝水，弄得嘴唇开裂出许多血口子，凉风一吹就疼，就流血。我倒了一杯开水，放在那里晾着。 一会儿小伙子进来了，进门先惊诧地“咦”了一声： "咦，这茶杯把咋没了？！“ 我们的目光被吸引到茶杯上，茶杯确实少了一个把！ 说罢，小伙子一双小眼睛就咕噜噜的转动着四处寻找，最后弯腰看我床下，一伸手，竟从床下拿出一个茶杯把来。往茶杯上一对，严实合缝，正好！ 我惊得目瞪口呆！半天我回过神来，急头白脸地说： “我……我就倒上水，放那没动。” 小伙子一转脸，一副坦然的样子： “弄掉了，承认不妥了。” “我就没动。承认啥？” 小伙子也不与我争辩，说： “一会儿查房，你承认算了。”说罢，小伙子转身走了。 我心里怦怦直跳。 小于说： “咱别开电视了，别一会儿又说电视机坏了，让赔电视。” 我看一眼电视，觉得这屋里东西都是讨债鬼。感觉怪怪的。 我们俩就这样默默地坐着，谁也不说一句话，心情一下子坏透了，充满着惊恐与不安，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刚才下车时强烈的食欲也知趣地躲到爪哇国里去了。这时候咋想，这个精瘦的小伙子，小鼻子小脸小眼睛，都贼眉鼠眼，一幅贼形。 夜深了，静了。那小伙子没有再来。我们长久地坐着，困倦一次一次地袭上来。我们终于撑不住了，就顶好门，和衣躺在床上睡了。 第二天凌晨，窗外还一片漆黑。隔壁起床的瑟嗦声和漱洗声把我们弄醒。一阵响动之后，突然传来一阵争吵。小伙子十分惊讶的声音： “咦——！你还跑马了？！” 男音： “我就没有脱衣服。” “你自己看吧，看吧。”一阵抖落床单的声音。 男子嘟囔一句什么。 半天又听见小伙子问： “这是啥？” 男音： “漱口的水。” “喝了！”小伙子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带着咄咄逼人的严厉。 “……” “赔床单，八十块钱。” 男人嘟囔： “想讹人不成。” “啪”，只听一个耳光打在男人脸上： “你赔不赔？！” “上派出所。”男人说。 “上派出所就上派出所。”小伙子来劲了，撕扯着男人跌跌撞撞下楼去了。声音很快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里…… 夜，一下子静下来。静得让人毛骨悚然。我们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过了半天，小于说： “咱们起去，走吧。” 我说： “走呗。” 于是我们两个就摸索着起了床。摸索着下了楼。摸索着找一碗凉水抹了一把脸。站在院子里喊一声： “老板，开门，我们走哩。” 一间屋子里冒出了两位小伙子。一位对一位说： “看着门，别让他们跑了。我上去看看。”一位小伙子往大门口走，一位小伙子噔噔地就上楼了。 我们的心又缩紧了，像等待判决的犯人。 一会儿小伙子又噔噔地从楼上跑下来，趴在另一位小伙子耳边耳语几句，尔后用看两只狗一样的目光看了我们一眼，说： “滚吧。” 我们像获了特赦令，三步并作两步跨出了大门。紧随我们身后有两位女人，刚到大门口，被院子里一个声音喊住： “呃，你们别走哩。” 女人收住脚，回头： “难道……还偷你们的东西不成。” “你们回来看看！”院子里的声音掷地有声。 又出事了。我们心里说。 我们撒开脚步，箭一般地往前飞奔，出了小街，是大片大片的黑暗。我们的身影很快地溶进了这黎明前的黑暗里…… 事情都过去十几年了，现在想想，那时候怎么不去报警呢 ？——也许我们有更多的顾虑，因为我们身上带着几乎两个家庭的全部家产，不允许我们有丝毫的闪失。 <span style="\"font-family:" punctuation,="" 微软雅黑,="" tohoma;="" font-size:="" 14px;="" line-height:="" 22.4px;\"=""> 2016.7.2.杭州 赞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