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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恩云 人的出生地是不能选择的。在京西延绵不断的深山怀抱里，他们是顽强地生存者，犹如茫茫荒原中的一株株蒿草，自生自灭，无人知晓。他们的血脉不知在此延续了几辈几代，这里淌流下他们辛勤的汗水与诚挚的情感。起初，他们的祖先来到这里安营扎寨，怀着一颗要活下去的心理，垦荒为田，播种下满载希望的种子，昼夜梦盼着秋日的五谷丰登。 他们的屋舍，先是茅草遮盖，后又石块与黄土泥砌就，里面曾盛载过他们一家老少的欢声笑语和温暖的气息。他们的吃食多为自产自销，虽少油少肉，却津津有味。只是，他们个个都虔诚地信奉“老天爷”，因他们的饭碗是“老天爷”赏给的。夜晚照明则是煤油灯，几户人有一盘石碾，用来碾碎玉米粒或为谷子脱皮之用。他们人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整日地在山坡地里忙乎着，没有年节和假日。由于心中没有大的奢望，他们在这被大山挡住视线、抬头只见蓝天的地方平安度日、生儿育女。他们白天干活，晚上回到家来，除了和自己老婆、孩子说说话，别无半点娱乐。平日里他们从不离开大山，再说即使出门，也要赶很远的路去到火车站，说来还是没啥当紧的事情。在这大山里居住，他们看不见书报，也听不见广播，整天充斥于耳的，都是自家养的猪鸡的叫声。后来，有人家的孩子出山去回来时，搬回一个“黑匣子”，用手一扭旁边的旋钮，里面便能说话和唱戏，挺是神奇，就纷纷效仿。再后来，小村里买来一台12英寸的黑白电视机，更成为山民们聚拢和了解山外世界的娱乐工具。里面的内容和幽默处，常引得这些昂着头、伸着脖、目不转睛看电视的深山农民们止不住憨厚大笑......。 深山区的农民们，大多身体皮实，很少得病。有个头疼脑热的，也从不当回事，更甭说主动上医院了，他们都是使用自己发明的偏方对症治病，除非得了非常严重的病，才不得不去医院。哪怕病情被耽搁而治不好了，他们也笃信是自己命该如此，寿数已尽的缘故。不过，他们大多因常年劳作和饮食无污染之物，而年龄活过八九十岁而终者比比皆是。 尽管山民们的生活后来有了很大改善，比如住上新瓦房、用上电灯、彩电和冰箱等，可他们还是为自己儿女的事情而发愁。自己家住深山里，孩子上学得要出山去而平时回不来，这势必得要大人陪着去学校附近租房子——而随着孩子走的基本上又都是母亲，留下男人在家种地和看家。隔半月二十天的（赶上星期天孩子不上学），孩子与母亲便回山里家住上一、二夜，就又离开了，又苦了山里留守的男人们。 深山里农民的儿女们学成之后，大多在山外面找份差事而很少回山里来了。他们可不像自己的父辈们这样一辈子都守在大山中，那还不把人给窝屈死么？尽管慈祥而爱操心的父母，早早地给他们的儿子在山里盖好了婚房，只等他们把未来的儿媳给带回家来，可是首先他们长大了的儿子本身就不想再回到山里来了。他心里有在山外县城里买房的意愿，再辅以女朋友的要求，儿子最后向父母下通牒的是：不回山里安家，要在县城买房。 可怜山里父母对儿子的一腔热血和事先一切都想得周到！在家盖好房子已花了不少钱了，再去县城里买房子，孩子啊，你没想到这是在要你父母的命吗？虽说这买房可以贷款，能分期付还，可过后还债的，大多不都还是他们的父母么！即使这样，这些朴实的山里人心里也没有后悔自己当初为要儿子。他们虽然卑微，可也想让自己的家族得以延续下去，要儿子和拥有儿子，是他们内心觉出的福气呢！现在，尽管自己在山里给儿子已经盖好了新房了，孩子不想在山里安家，要在县城里买楼房，嘴里只好吐出一个字：“买”来！不能眼看着儿子打光棍呀。偷偷地，平日里只好再省吃俭用、勒紧裤带过日子了。另外，如果他们的儿女在外面当了官或发了财，那更是深山里这些做父母的光荣和向人炫耀的资本了...... 时代在变，生活也在变，而始终没有变的是深山里农民的思想意识和生活方式。他们无缘于生活享受，只习惯于手脚不闲着。即使孝顺的儿女把他们接去城里名曰享福，他们对山里老家也总是牵肠挂肚的，好像他们的人此时在城里，而魂却依旧在山里一样，终不得踏实。他们在山里喜欢独房独院居住，冬季爱睡火炕，没事做时就去邻居家串门聊天，心中仍视攒钱多为大能耐......他们平时习惯于说话粗门大嗓，口中要免不了带脏字，其实是他们惯有的口带语儿，并没有刻意骂人之意。在这些深山农民中，女人又往往比男人更洒脱和大方，背背挎挎力气一点也不逊色男人。她们待人热情、周到，若对你好，能舍心舍肺，但你别欺骗她们，否则她们会对你恨之入骨的。这些山里女人，在家庭中都是当家人，属于“匣子”型的，如果把男人比作“耙子”的话。但每逢大事时她们又极有分寸地退位让自家男人来定夺。而山里男人们，对自己的媳妇也是心爱的，想到人家能来这大山里踏踏实实跟自己过日子，男人们总觉得很感激又歉疚似的，再不把家让给女人来管，良心上像是也说不过去。何况人家还和你摽着膀子地干呢，不容易啊！再说，这管家说来也是本事，需要能计划和筹谋，女人正有这种天分，男人也就图个省心。反正自己平时地里也忙，哪有闲空去买这买那呀，就让女人去吧...... 山里农民平时自己可以省吃俭用，但对于在外面上学的儿女们，一般又都出手大方，疏于算计。在吃穿上不能寒酸，学习用具也不能不讲究，总之是孩子在外面也要有面子，而不能被别人笑话和看不起。当有儿女回来向他们提起同学们都用上手机时，孩子本想只是说说而已，并没强求父母也给自己买一个，但父亲竟出人意料地口吐一个字：“买！”孩子的母亲心里是心疼钱，神情显得犹犹豫豫的。而男人又一个坚定的“买”字出口，最终连女人也还是由了男人。 对于山里农民来说，儿女长大后一个个都飞走了，他们心里不免感到寂寞。好在家里还有俩人可以说说话，另外就是看看电视，或者去串门聊天，日子总能打发。“春播、夏锄、秋收、冬备。”他们一年年正是这样走过来的，无需有人提醒，更无需有人督促，对于他们而言，这正是自己的份内之事。每天日出日落，他们无暇顾及，他们关心的只是自己地里秧苗的长势既秋后的收成。他们从黑发到白发，由健壮至衰老，就像荒野的一株蒿草，更如地上爬行的一只蚂蚁那么轻微，不引人瞩目。他们一生的想法很简单：自己长大后娶媳妇成家，生儿育女，接着供孩子上学，并能有个事情可做。最后是帮闺女出嫁，给儿子娶媳妇，若身体硬朗还可为儿女照看孩子......他们一生视野都不开阔，见得少，思想亦也简单，没有城里人那么多烦心事。他们甚至不问世间的竞争，不眼气别人当官、发财，他们只以一颗平常的心态，与大山亲吻，和土地接触，当他们老了，体力也榨干了时，他们便觉得自己的使命算是真正地完成啦。他们在生命走向尽头时，对世间没有太多的留恋，也不觉得还有什么憾事，便放心地两眼一闭，样子就像睡着了一样...... 在挖掘深山区农民的人身价值时，我的心竟向一潭死水那么平静。是啊！山民们的一生，没有惊天动地，也没有留下什么可歌可泣，他们本就是一株野草、一只蚂蚁，平凡而低调。他们做人讲求诚诚实实，与邻里和和气气，胆小而怕事，自己从来不去惹事。他们的一生遵循着悄悄地来，又默默地走的原则，没有挽歌相奏，亦也没有颂词相伴，他们像极了我们每天所见的日出日落......您能说，他们不是顶天立地的人吗？您承认不承认他们也曾为世界添彩过？让我们记住：只要这个世界存在一天，就会有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人在活着——都在为自己和后代而活着。至此，我想说的是：无论您身价如何，钱财几多，情不要鄙视他们——我的这些深山父老和兄弟姐妹们！ 因为他们生存的精神，正是我们这个民族的魂魄...... 赞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