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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2月11号，一个冬日星期天的清晨，6点多，家里电话铃急促地响起。人到中年这个时段，平时最怕出乎意料的电话打进，预感到有种不祥的事情发生，一咕噜爬起身冲向听筒，果然是母亲家的家政大姐，她声音微颤地说：“老太太从床上掉下来了，你快来”，没等我问个究竟便挂了电话。不一会儿她又打来说：“你哥正在来的路上，已经打了120，也快到了，你直接去市二甲医院吧，在那汇合。”。骤然心跳加速，我的身体几乎不能承受这种节奏，两手哆嗦地拿上钱、包、手机就飞夺出门直奔医院。当初就是为了更好地照顾老迈的母亲，大家商量着在离我和哥家不远的小区给母亲买了房子，幸好离医院也很近。 CT检查结果显示，母亲脑部右侧基底节区大出血并已破入脑室，还有脑干、双侧基底节区腔隙性脑梗塞。在急诊室病床上的母亲已经不省人事，并伴有严重的潮式呼吸，临床几个科的主任会诊后认为情况太危险太紧急，本院无法处理和治疗，让我们尽快转院。哥和嫂子联系120和省三甲医院，我和老公电话咨询认识的专家有否更好的医治措施。到省三甲医院抢救室后，嫂子联系好的主任医生让我们家属做决定是否马上手术，这真是个万分艰难的抉择，如果不做手术，颅内血液已经压迫脑部所有神经，脑部组织开始变形，而且还在继续出血，自身无法吸收，病人坚持不了两天；如果进行手术，鉴于母亲有房颤、心衰、冠心病、心肌病、血压高、血脂高、血糖高、类风湿等症状，加上脏腑器官本身虚弱，功能衰退，很有可能下不来手术台，该怎么办、怎么办？我已经在心里向苍天问询和祈祷。四人讨论着，决定赌上一博，做手术！因为手术可能失败，也可能成功，不手术就只能等死。至此，只好尽人事，听天命。主任让我和哥都在手术通知书上签字，我看到我们俩的颤抖签名变形到自己都感到陌生！ 等待的时候是折磨人的煎熬，后来回首再看那段时间，却叹息，没有最煎熬只有更煎熬的感觉。心有疑问，终于有空可以了解一下母亲发病的过程。昨天中午我还回家陪妈包饺子吃饭，哥说下午去看妈还吃了点心，家政大姐说昨晚快10点睡的觉，没有任何头疼头晕难受的征兆，一切都发生得太意外了。下午一点左右，母亲手术成功，被推出手术室，我们稍稍松了一口气，最起码第一步好转，再走一步看一步。从2楼来到10楼的神经外科东病房，由于重症监护室（NSICU）的床位还没有腾出，先安置在楼道走廊内。因为看过又非常喜欢六六编写的电视剧《心术》，其中把上海某大医院神经外科的医护人员、病患家属演绎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虽然现在心情糟糕，但有机会观察一下传说中的神外病房，我好奇心暗涌。都说神经外科住院部一床难求，果不其然，走廊内除了母亲的移动病床外，还有三张临时病床紧靠南墙，加上各种治疗仪器、床头橱和输液架，令本来宽松的楼道拥挤不堪。来往穿梭的人分为三类：医护人员、家属和病友，看惯了生老病死的医生和护士们面容冷静、恬淡，一幅宠辱不惊、临危不乱的大将风范；家属们有的因亲人已近康复而轻松欣喜，有的则因亲人仍未脱离危险而颦蹙悲伤；病友们从四、五岁到七、八十岁各个年龄的都有，但无一例外地都被剔光了头、都被动过开颅或脑部引流手术，都在头部有大小不等的创伤包扎，还有顶着两根引流软管的，他们或痛苦或发呆或凝重或轻叹，绝大部分平躺、侧卧，只有极个别正在进行恢复的缓走慢练。 早晨和中午两顿饭没吃也不觉得饿，跑上跑下六、七个小时也不觉得累。此时，老公提着好几兜灌汤包回来，大家才感到饥肠辘辘。哥要留下陪着母亲，让我们先到电梯旁边的连椅上吃饭。没洗脸没刷牙没梳头就敢出门、以最邋遢的一面示人这是第一次，不顾蓬头垢面的形象、脸颊上还挂着斑驳的泪痕就在众人面前狼吞虎咽，也是第一次。我一边握住妈妈的手一边清晰地说：“妈，醒醒吧，我知道你累了，想休息，可你已经睡了快一整天了，睁睁眼好吗，等你醒了，咱们就回家！”，都说亲人的声音对于昏迷的病患是良好的刺激，也许是老天听见了我的祈祷，也许是母亲听见了我的呼唤，她的头明显地点了两下，我和家政大姐看得真真切切，高兴地惊叫起来，我喊到：“老妈，你听到我说的了，是不是！”，哥还不相信，家政大姐说：“真的，我看得清清楚楚的。”。 三点半左右，母亲住进NSICU六床，开始了一步步艰难的求生路程。刚刚收拾好，插入口中的气管、身上心脏监护、手指血氧仪、自动血压绑带、埋进手臂的静脉针等各种“行头”也已就位，加上术腔引流管、导尿管、输液管，看着就让人心疼不已。大家正想松口气，监护器屏幕突然显示没有了自主呼吸，再看母亲头歪向一边，我们马上围在床边，我和哥急切地呼唤着：“妈，你醒醒啊！妈，你睁眼看看我，我是立红啊，咱们昨天才一块吃的饺子！老妈，你醒过来吧，快过年了，咱们说好要一起过年的，你可不能耍赖啊！”，周围的人无不动容。有位医生拿出病危通知书让我们签字，其他医生和护士则七手八脚地又插呼吸机又打强心针，慢慢地，母亲在呼吸机的帮助下有了喘息，时间已近傍晚。当夜还算平稳，我们稍稍安心。我到医生办公室私下咨询，像母亲这样的情况能否治疗到醒来，医生却告诉我，这种想法基本是幻想，最好的结果也就是现在这种植物状态直到终老，被失望和落寞打击地抬不起头，但心有不甘，暗自思忖万一奇迹能够降临使得幻想成为现实呢？ 不分年龄，病情各异 哥请了24小时的专业陪护，也不敢放松警惕，我白天值班，哥晚上值班。到第二天傍晚一切照旧，晚上7点多突然接到哥的电话：“妈不太好，你们来看一眼吧。”。我和老公匆匆赶到医院，母亲的房颤犯了，胸脯剧烈起伏，连带病床也随之抖动，心律高达220/分钟，监护器不停地尖叫报警，在场的医生有些丧失信心，急下医嘱用可达龙对抗心律失常。各类药效逐渐起了作用，大约12点，心律已经降至150左右，房颤也渐渐平息。我们又一起观察到将近凌晨2点才各自归位，但即便是躺下又岂能睡得着？ 母亲情况逐渐稳定，我和陪护白天守护母亲的同时，让我有机会去观察同屋的其他病人和接触他们的家属。 一床张涛，40岁，泰安农村人，在济阳打工，意外摔伤导致脑部出血，在当地做了脑部引流手术，随后转入省三甲医院，已经花费了十七、八万元，自己清醒但右半身不能动，康复之路漫长，他不能肯定自己恢复如常的希望有多大，更加重了他的烦躁情绪，爱人见此背过身去偷偷拭泪，这样下去实在不利于更快地恢复，上有老下有小的他可是家里的顶梁柱啊。 二床李轩，19岁，莱芜人，大一学生，脑部血管畸形，去年3月份首次发病，这已经是第二次开颅，每次都是瞬间昏倒，通过手术拣回条命，清醒后右半身活动如常，左半身有感觉，但没有任何力气，翻身都需要两个人帮忙，大男孩了解自己的病因病情，悲观情绪弥漫，因为他知道头内埋着一颗定时炸弹，不知道下一次晕倒是什么时候，更不知道是否还能如此幸运地复活过来，我一脸堆笑的向他打招呼，他视若无睹，眼神中蕴藏的冷漠和绝望让人脊背发凉，妈妈小心翼翼地照顾着，担忧至极却又不敢有丝毫地流露，就怕独苗儿子生无可恋。 三床齐玉萌，5岁，济宁人，右部CPA肿瘤（桥小脑角肿瘤）。2岁时发现左部CPA肿瘤，做手术割除了，现在右部又长出一个，因此父母离异，母亲抛弃了这个她看似没有希望的家庭，反倒是爸爸和爷爷奶奶很是疼惜漂亮可爱的小玉萌，爸爸跑过运输，手中有些积蓄，一直在寻医治疗，大病临身的她乖巧地异于同龄人，术后疼痛期也很少哭，后期拔了导流管的小玉萌说话时嘴巴歪向左边，若是笑起来更明显，与她令人心碎的天真无邪的笑脸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奶奶的满面愁容，因为脑部肿瘤复发在她身上有非常大的概率，她还那么小，她到底还有多长时间的未来？ 四床刘喜旺，52岁，聊城人，村支书，左侧中后颅窝占，感觉病情较轻，恢复也最快。开颅术后第一天，还不清醒，旁边小玉萌叫声自己陪床的爷爷，他便干脆地应声“唉”，可能小玉萌听出了这种喜剧效果，连喊了几声，这位“山寨”爷爷便答应了几声，把全屋里醒着的人都逗乐了，这是我陪床五、六天以来第一次听见ICU里有短暂的开心的笑声。第二天，半清醒时，我问他：“你叫刘喜旺吗？”他含糊机械地答道“是”，我叫他“刘喜旺、刘喜旺”，他答“唉、唉”，我突发逗逗他的念头，叫“旺旺、旺旺”，可能没有人这么叫过他，他全脸开花如孩子听到乳名般地“呵呵、呵呵”了一长串，又把所有在场的人惹笑了，包括护士们，很快他移到了普通病房，我们都为他高兴，可是一周后的病理检验结果让他家属的不良预感变成现实，是恶性肿瘤，随后需要进行放疗和化疗，我和他爱人在走廊相遇，她说以后只能积极配合治疗，是否有效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五床林平，35岁，荷泽人，自己做生意，右额顶叶占位，手术后病理检验为胶质母细胞瘤四级。因为脑部血肿严重，半月内两次手术，依然不清醒，病情最重，姐弟四人，三个姐姐，被视为家中唯一的血脉传人，母亲糖尿病，父亲中风后瘫痪在床，意识清楚但生活不能自理，上还有位90岁的植物人奶奶，下有3个孩子，至今父母不知道他来济南治什么病，只说腰椎不好，平时就是两个姐姐和媳妇在照顾他，据说弟弟的病况连着家里二、三口人的命呢。第二次手术时，大夫下了病危通知书，他的大姐瘫软在地，连哭的力量都快没有了，医生通知家属，他弟弟的病情不但危险级别最高，而且肿瘤长的地方更是在脑干，换句话说，生还机率十分渺茫。家属又咨询了几位相关专家，得到的结论都一样的，当凡人的努力和抗争在命运面前微不足道时，人们开始相信超自然的力量。大姐悄悄问我，济南有没有可以烧香祈福的地方，她信佛，我说有啊，在千佛山，并在手机地图上指出具体位置。她二话不说，打车便去，回来后很有信心地告诉我，她已经烧过高香许愿祈求弟弟能够转危为安，相信会很灵。我也在心中默默祈祷祝福，期盼奇迹的发生。 （后来知悉，林平于本命年的情人节那天病逝……） 紧邻ICU外门的走廊移动病床上坐着一位纤瘦清秀美丽的少女，二十岁左右，静静地在看一本新版《读者》。我想这可能是病员的家属在等待手术中的亲人，但是她在翻书时无意露出的“腕带”曝光了她的病员身份，因为这“腕带”记录了姓名、年龄、病因、住院时间等等详细资料，是病员专属，让人不禁为她在这美好年华突生恶疾而扼腕叹息。 逐步稳定，心生希望 13日周二，医生说病人靠输液无法提供自身所需的营养，得通过鼻饲打入流食才行，下午由护士操作插入胃管，开始由营养科提供营养配餐。先是适用糖尿病的配方，可能是纤维多加上母亲肠胃虚弱不耐受，一天900ML的量分两次输入令她排泄5、6次，用了成人纸尿裤和尿垫有时都来不及收拾，那就被单、褥单等一起换下。后来换成以蛋白为主的正常配方，加以时常监测血糖，逐步减少了排泄次数。 19日周一，医生说母亲这样深度昏迷生活不能自理的人，呼吸机能失常或下呼吸道分泌物潴留，这种情况下病人呼吸能力受到阻碍，有痰吸不出来，建议做气管切开。下午再一次来到手术室，耳鼻喉科专家主刀，5点结束，气管切开术成功。医生又讲，复查脑部CT显示，引流效果不错，但是仍有血块潴留，而且四脑室的少量积血已经无法排出。建议顺导流管注射尿激酶去溶解血块再引流出来。好吧，医生的话基本等于圣旨，同意签字。周一周三各注射一次，的确又溶出不少深色稠血。可达龙副作用明显，使用不宜超过一周，医生改用爱络控制房颤。 人若一直卧床不起，会引起肺部及其他脏器功能减退，无力自主咳嗽，只能靠外力强吸，一次性吸痰器不知用去多少包。22日周四下午2点5分，母亲呼噜呼噜地呼吸困难，护士惯例吸痰，开始还是灰白色浓痰，一会儿便吸出大量鲜红色的血液，越吸越多，顺着气管切开的口往外飞溅，点染了一大片雪白的被单，吓得我发晕腿软，护士也惊慌无措，急忙叫来医生，打止血针、拍片……。心内科、胸外科、耳鼻喉科专家都来会诊，结果通知家属，情况非常不好，心肺功能本就很弱，又再衰退迅速。我的心情降低到冰点。母亲的心率从未稳定过，一直在130－170上下波动，血压亦是如此，而且喘得厉害，浑身浮肿严重，手脚胀得有如馒头，让人不敢碰触，生怕稍一用力就破了皮，无一时刻不在揪心。医嘱让常规使用喘定和速尿。 23日周五上午做脑部和胸部CT复查。哥打电话告诉了表姐们母亲的病情，下午，二姐、三姐、五姐到医院来看望老人，一起聊了很多很久。CT复查结果不好，脑部引流效果还算可以，但是肺部有双侧肺炎、大量积液和肺不张的症状。 周末两天情况相对平稳，周六老公带着儿子和朋友到医院看母亲，儿子小心握着外婆的手轻声呼唤：“外婆，外婆，你快点醒来吧，咱们一起回家过节，我还想再吃你做的炸酱面呢！”，后来朋友很是夸赞儿子的细心和温暖。圣诞节在医院度过，窗外下起了雨加雪，不冷，但雪片不小，甚是应景。我用石蜡油给母亲抹嘴唇的时候，她还有咀嚼和打哈欠的动作，两手给她按摩全身的时候，她的腿和脚还有抽搐的反应，握着她的手也还有微弱的几乎察觉不到的响应，给她擦洗时，她的臀部还有本能的收缩，让我心中不断有希望升起，但心总是被提着，因为上一秒的稳定，不代表下一秒没有状况发生。 伟人诞节，走得安详 26日周一早上5点接到哥的电话，让迅速赶到医院，雪一直在下，无声无息，落地无痕。ICU里其他人还在睡着，陪护说大夫让打电话把我们4人都叫来，母亲情况不好，心率到了190，张嘴喘气急促，右眼瞳孔已经放大0.5倍。心�星星衅淼唬咸毂Ｓ游衣璐彻庖唤伲∩衔缫缴榉浚な看蛘耄ǜ事洞肌⒈卮妗⑸杲荨⑹隳伞⒘ξ摹⒙扌馈⑺刮帧⒈赌堋⑷鸶省纭⒚哦彼峒亍⑶寺∧缘鞍住⑷搜椎鞍住⒅救椤⒀嗡骞艿让刻煲�14瓶液体之多），营养科的美女送来流质营养餐，翻身护理等等一切照旧。数了数母亲身上的软管或软线，共11根，看着就让人眼热心酸！我给妈买的新丝棉和丝袜，准备填充了做成护垫，垫在手脚下面防止压疮。11点55分，室长王小炎正在教哥填充着，一抬眼，监护器上的心率、血氧饱和度、自主呼吸、血压等几组数字在异常下降，母亲的脸色也由红润突变为蜡黄，大家都惊呼“怎么会这样！”，急叫医生，用上呼吸机，打了三次强心针，却回天乏术。12点37分，母亲停止了呼吸，再也不用忍受人世间的各种痛苦了。我们禁不住大哭，哥预定的一男一女白事管家告诉我们，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不能把泪滴到老人身上让她带着遗憾离开。在她的指导下，我和哥强忍着悲痛给母亲用干净的毛巾蘸着酒擦洗全身。由于哥给母亲定的是最贵的一套绸缎寿衣，层数件数最多，也最厚实，从里袄外裤到大氅斗篷，从枕头帽子到鞋袜垫脚，从大红丝被到鹅黄软垫，从金银元宝到戒指铜钱等等无一不全。我和哥、老公及女管家4人把衣服给母亲穿上，又化上妆，女管家说：“你看，老人家很富态，眼睛嘴巴闭得多好，就像睡着了一样，她走得很安心很安详！”。 当天是毛泽东诞辰123周年纪念日，农历冬月二十八，中国的伟人节，无需格外记忆。外面漫天飞雪，肃穆洁白，仿佛也在恭送母亲七十九年人生的最后一程。离开尘世喧嚣，抛却三千烦恼，灵魂仙去天国，怀念凄随惊涛。 《大鱼海棠》中椿的爷爷说过：“死亡意味着永生”，我相信妈妈已升极乐，在没有众苦的圣域中永享安宁幸福。 （以上人名均为化名） 赞 (散文编辑：可儿)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