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秦朝遇见小姨娘时就是有家室的，可这人和人认识的时候谁也没在脸上刻着字，写着谁谁有家室，谁谁不能爱。在劫难逃，这四个字是小姨娘咽气的时候还说的话。

　　相不相信有这样一个女子，只要你看过她一眼，便再也忘不掉她的模样，尤其是她的眼神，她的红唇。
　　
　　如果不是清明又到，我是不会想起小姨娘的。外祖母说她只生过一个女儿，就是我母亲。外祖父也说他们苏家这一代只有一个女孩，就是我母亲苏婉文。记得说过外祖母去世的时候，我没有哭，的确是真的。不是我没有眼泪，我的悲伤不在眼里，在心里。外祖父走的时候，我也一样。我的痛流不到眼泪里，如果稀释，也是被渐渐走过的岁月碾碎，消逝在南来北往的风中。很久以后的今天，想起小姨娘，想起外祖母，想起外祖父，我辗转反侧，整夜未眠，让眼泪流的是一塌糊涂。
　　
　　小姨娘是先外祖母去的，而后，外祖母一病不起，再然后，外祖父也紧跟外祖母而去。
　　
　　小姨娘叫苏松文，名字不如母亲的婉文清丽，别有一番性格在其中。外祖母总是责怪外祖父怎么就给小姨娘起了个男孩子才叫的名字，母亲说小姨娘出生后体弱多病，怕是不成人，有算卦的说只有起个男孩子的名字才有救，外祖父依了算卦的话，果真，小姨娘出落成大姑娘，只是清瘦的厉害。而对小姨娘这个像男孩子一样的名字，外祖母总是对对外祖父耿耿于怀，直到小姨娘离开，外祖母也怪罪都是外祖父起的名字的缘故。外祖父也不辩解，只当是外祖母说的在理。
　　
　　那个叫秦朝的男人我见过。不过，等我见到秦朝时，他已是大腹便便的模样，个头儿虽说不低，偏偏就是个腰长腿短，两只胳膊垂下来，不过就刚过腰处。而且说话还是娘娘腔，尖声细气的，一顶点儿都与秦朝这个名字不符。头发稀疏，还掺杂有白发，白的还不匀称。眉眼儿就别提了，猛一看，挺难看，再一看，还不如猛一看。
　　
　　母亲说我的看法带有偏激，人家再不济也算是个有头有面的人物，不该这样子带着有色眼镜藐视人。我反驳，我这眼镜的色还不算是太浓，有头有面怎么了，一个把小姨娘整个儿活生生的人折腾的没了人气，还能给他个好气？母亲说，人家再不好，也不都是人家的错，要怪就怪松文个倔脾性，着了人家的魔。我又气，还替他说话，不知得了人家怎样的好。母亲说，你这个小妮子怎么就和你小姨娘一个倔脾性，看人家不好了就一无是处，看人家好了，长个烂头疮也是个好。我笑，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哪里还会有折中？母亲说，好你个臭妮子，我说不过你，也不和你说，回头让你二姑姑好好调教调教你，看你还是不是不是东就是西，不是上就是下的，总的朝南北走走朝中间靠拢靠拢吧。我还笑，调教归调教，还不是个浪费功夫，要怪就怪你，谁让你生的我就这脾性。母亲气，拐来拐去是怨我了，要知道你恁不着调，咋就没在你刚出生时摁你回娘胎里去。我大笑，后悔也晚了，再摁也塞不进去了。
　　
　　我终还是发现不了秦朝一处的好。
　　
　　秦朝遇见小姨娘时就是有家室的，可这人和人认识的时候谁也没在脸上刻着字，写着谁谁有家室，谁谁不能爱。在劫难逃，这四个字是小姨娘咽气的时候还说的话。她是躺在秦朝的怀里死去的，秦朝搂着她纤弱的身体，眼泪滴滴答答粘在小姨娘苍白僵硬的脸颊上。
　　
　　母亲说小姨娘是幸福的，总算是如了愿。我问母亲，这就叫如了愿？母亲说，还能咋样？人家有家有小的，还能拆了人家的家，成全了她？我说，那怎就不能？母亲说，你这孩子怎么就邪了门，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我说，打破沙锅问到底怎么了？小姨娘一辈子眼里心里装的就这么一个男人，你们真是想为小姨娘好，就该想办法成全她。母亲说，成全了你小姨娘，那人家的妻怎么办？休了的媳妇是没脸面回娘家的，还不是要逼死另一个无辜的人。我说，难不成就得让小姨娘去死才如了你们的愿？母亲说，你个小妮子怎就不能像你名字张爱爱，少一点尖刻好不好，松文是你娘亲我唯一的妹妹，也是你外祖母身上掉下的肉，谁能不心疼她？可总不能看着她朝火坑里跳，还推她一把。我说，你们还口口声声说心疼小姨娘，可这不是没从火坑里把她拉出来吗。母亲说，和你个死妮子说话还不得气个半死。
　　
　　小姨娘还是没听家人的劝，自第一眼看上了秦朝，心里就再也装不下别的男人，自始至终，秦朝都是她的唯一。我不知道这该是她的福分呢，还是该为她悲哀。忽然又想起翁美玲，她为汤镇业放弃了生命，而汤镇业现在不还是活的好好的？而那些个口口声声说要把小姨娘驱逐出家门的外祖母外祖父，却在小姨娘凋零后不久也都相继离开人世，这就是我无法原谅外祖母外祖父的，为什么不好好的，为什么不好好的。如果好好的，今夜，我也不会流下怀念的泪。
　　
　　还有小姨娘，爱便爱了，痛便痛了，非要拿生命去证明爱的痛切。　　
　　苏松文，我不能原谅你。　
　　清明前夜，我跪坐地板，怀抱着小姨娘生前留下的玉簪，放声大哭。　　
　　红尘旧事，过眼繁华，千回叹残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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