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片辽阔的真实空间,是一种真实的喜悦感,奇迹感,敬畏感和幸福感使马丽华的散文在遍及藏区的大小寺庙、名目繁多的众神谱系、触目可见的玛尼堆之间,拥有了真正意义上的一种真实和感悟。这种异族异地的文化景观,在她的长篇纪实散文集《藏北游历》、《西行阿里》、《灵魂像风》、《终极风景》中俯拾即是,它是马丽华对个体感情的超越,是真实生命的体现。 记得评论家王兆胜在《关于散文文体的辩证理解》谈到:“散文的公德是‘真诚’,因此‘虚假’是它的头号敌人;散文是写人的,但它的依据是‘天地道心’,……不容讳言,散文的本质特征是‘真实’,这是它有别于其他文体,而在今天这个充斥了更多虚假的时代受人青睐的重要原因。因为人类需要坚实的大地,这样他才有稳定感和安全感,才能将自己的生命之舟系牢,而不至于成为浮萍样的人生。所以,我一直坚持认为,散文必须立足于现实,扎根于大地和民间,反映最低层人的苦难与不幸,成为他们心灵的代言人,于是真、善、美永远是散文不败的花朵!……这是真散文与伪散文的一条分水岭。” 而生命的真实本身就是散文的力,我自己也这样认为。 真实的文章是有风骨的,这是一种笔力的真实。 比如楚辞充盈着的是激越飞扬的神韵,汉赋流露出的是辞藻富丽的色彩,唐宋蕴含着的是文风古朴雄浑的气势。比如当代的作家或汲黄河雄浑之灵气,或取黄土厚重之气势,或凝西北粗旷之风骨,或展北国山水之神韵;或笔力雄壮,或气象浑厚,或格高气畅,或青春妩媚,或苍茫静旷,这些都是由作者的品行而来的风骨。而马丽华的散文明朗健康,遒劲有力,是一种由真实决定的坚硬风骨。 风骨就是一篇文章的支撑,如同骨架于躯体的重要。 古语有云:“若丰藻克赡,风骨不飞,则振采失鲜,负声无力。是以缀虑裁篇,务盈守气,刚健既实,辉光乃新。其为文用,譬征鸟之使翼也……捶字坚而难移,结响凝而不滞,此风骨之力也。若瘠义肥辞,繁杂失统,则无骨之征也。”马丽华的散文笔力粗旷朴实,稳迈沧桑,她始终以雪域高原那雄奇壮美的自然景观为自己散文的触发点和出发点,将西藏那片地域的神奇,人与自然的关系以及历史传统的渐变,以其独特的叙述视角展现出来。她着力于西藏高原民族那种不惧苦难的强大而旺盛的生命力,那种达观从容、悲天悯人的宗教情怀。马丽华说:“灵魂的宁静不因归途在即,灵魂的美丽在于情有所依。”“所有的人都带我很好,这里的人民,不管是藏族还是汉族,都纯朴可爱得让你们这些城里人无法想象。在他们的关爱下,我能够不停产生灵感……” 马丽华散文具有鲜明的地域色彩,这是一种地域的真实。 她坚实地站在迷人与诱惑的西藏雪原上,向人展现着自己的西藏情结和心灵体验,可以说这点是她散文写作的基石。比如她真实再现了“藏历十二月二十九日晚间的‘驱鬼’仪式”。她写道:“晚饭前家家户户就用麦秸绑成十字形,置于或盆或筐或纸箱等容器上,里面放着烧焦成炭的牛粪,那也许就是‘鬼’的象征吧。在房东次丹多吉一家,全家人手持糌粑团,依次在额头、衣襟各处碰一碰,擦一擦,扔进容器里,象征着除去旧岁的晦气、疾病、不吉和不洁。”还写道:“藏历新年初二这一天,一年一度的更换经幡仪式”,“在灿烂的阳光下,家家户户点燃了屋顶上的桑炉,在袅袅升起的桑烟中,把早已准备好的经幡扛上屋顶,换下褪了色的旧经幡。鲜艳夺目的五色经幡招摇在蓝天白云下,完成了新年弃旧图新、辞旧迎新的最后一个项目。全家人一字列,为自然万物祝福吉祥‘索’。那经幡的五色象征,自上而下依次为‘蓝天、白云、红火、绿水、黄土’。那是人类生存环境的基本要素,是乡村生活自古而今最为亲近的自然风物。” 其中的一切似乎都是永恒和无限的,一切都是感动人心的。折叠成美丽的涟漪一样的草甸,满是羚羊、旱獭与牛角胡的高原,优美地驻足张望独行的狼,庄稼地里的青稞豌豆,都一一进入了马丽华的散文中。在她的散文中,所有的一切无不是以西藏为时空背景的具有民族特色的地域文化,以及这种地域文化在人们的心理上的反映。她力图寻找到这种文化存在的独特的表征与意义,寻找到它与现代化之间的契合点,寻找到西藏的文化根脉以及历史演进。 面对西藏的自然,面对西部的生活于困境中的人们,马丽华是充满感情的,这是一种感情的真实。 对于自己熟悉的西藏的天空、大地、沙漠、草木、鸟兽,马丽华也试图写出西部的非常贫瘠的条件下,人们所承受的肉体折磨和内心痛苦,写出自己对苦难的密切关注,但这又不单单是悲伤和怜悯的那种。而对苦难的记忆既是一种历史意识,也是马丽华心态的一种体现,她视历史的苦难为自己的苦难,视民族的苦难为自己的苦难,视人类的苦难为自己的苦难。马丽华说过:“我对幸福未曾心醉神迷过,苦难却常使我警醒。我始终认为,缺乏苦难,人生将剥落全部光彩,幸福更无从谈起,要是有一百次机会让我选择,第一百零一次我仍然选择苦难。” 马丽华的散文充满着对人生存的苦难意识、忧患意识和终极关怀,在考察了西藏的地理人文因素及自然条件后,她把自己的灵魂对准了西藏的文化传统,对准了西藏的民众性格和民众精神,更对准了西藏的牧民的灵魂。她“看到过西藏生活艰辛的一面,看到了人们为改变不理想的生存环境所付出的种种努力”,“这一过程,是内在体验的深化和生命质量的提高。”“西藏的土地和人民真好。二十年间一再体味着这片高地施予我的宽阔宽厚宽容宽松,它深刻地影响了我的人生和文笔,我知道自己中庸豁达平和与泛爱的心境由何而来。” 也许是因为地域的缘故,马丽华的散文有一种苦难意识以及对苦难的超越意识,不论这种超越是以痛感还是以其他的无形式出现的,超越是一种心灵的需要。马丽华并不感叹某种恶劣的生存境遇,而是表现出一种对永恒的无限追索,她自始至终都将自己和某种强烈的生命感和生存意识紧紧地联系在一起。其中含有一种生命力的阻滞,伴随着的却是生命力的勃发和肯定。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