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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年代中期，金庸的武侠小说由各种渠道传入大陆，已是洛阳纸贵，被无数的金庸迷竞相追捧，香港的武侠片导演乘胜追击，拍了许多金庸武侠剧，更是如火如荼的加速了它的传播。我父亲就是其中的一个金庸迷，幼年时代受父亲的影响，耳濡目染下，我见惯了他读金庸读得如痴如醉的样子，不禁蠢蠢欲动。加之屋后的乡政府大院里每晚必放录像，黄昏，铿锵激越的港式粤语背景音乐声震云霄，牵引着人们敏感的听觉神经与“酒酣胸胆尚开张”的江湖想象，一集接一集播放的正是翁美玲黄日华版的《射雕英雄传》，我是每晚必跟着父亲去看的，是夹杂在大人群中最小的观众，虽只是记住了冰雪聪明伶牙俐齿巧笑倩兮的黄蓉，和憨态可掬但忠肝义胆的郭哥哥。 后来不知为什么，放完《射雕英雄传》就停止放录像了。父亲的金庸小说倒是多起来了。全套的《天龙八部》、《射雕英雄传》、《倚天屠龙记》、《碧血剑》、《笑傲江湖》......看得我眼花缭乱心花怒放。 凑过去看父亲手中《天龙八部》的黑白插图，看到乔峰这条大汉胸口的狼头刺青，面目狰狞，便以为他是大恶人，父亲指着他，语调高昂的给我讲这位盖世英雄的家国情仇，我听得入了神，方才知他经历背后扑朔迷离的身世，对他心生无比的同情、惋惜、敬仰之情。 还有一次，看到父亲书中有个叫岳不群的名字，那时刚好学到个“卓尔不群”的词语，便好奇心大起，问父亲，《笑傲江湖》中的岳不群是不是个大好人，父亲于是又义愤填膺的痛斥岳不群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我慢慢琢磨出来了：原来，武侠世界里，一个人的正邪善恶有时竟也是难以权衡的。不能因乔峰在聚贤庄大开杀戒就认定他是个恶人，同样也不能因为岳不群人前的温文尔雅，收养过林平之就认定他是个好人。原来，江湖如此险恶，波澜不惊后的暗流汹涌、山雨欲来往往是猝不及防的，因为人心难测、人心险恶。 于是慢慢的，我不再满足于听父亲如数家珍般的侃侃而谈了，我要自己去品读江湖，品读这个风云变幻的江湖，因为它远比现实世界丰富、曲折得多。 我曾经躲在一个隐蔽幽暗，只能容我一人藏身的角落里看过许多武侠小说（我自认为那是我的冰火岛、桃花岛），父亲竟毫不察觉。直到他枕头下的书不翼而飞，才开始对我起了疑心。因为母亲对她的武侠小说素来是恨之入骨的，数次扬言要一把火烧了它，因为在她看来，那书简直是毒草，让父亲茶饭不思、神魂颠倒，进而还让我也慢慢中了毒。 一个晚上，我趁父母睡下后，开了灯，挑灯夜战的读《碧血剑》，刚看到金蛇郎君的出场时，父亲的一声“怎么还没睡？”从天而降，吓得我战战兢兢的收了书就拉灯躺下。以为第二天，父亲会大发雷霆，不料他竟没过问昨晚的事，只淡淡的说不影响学习你就看。我如蒙大赦一般高兴，以为是父亲对我读武侠小说的默认。其实那个年代，在许多大人看来，武侠小说不是正统的书，武侠与言情书，都是禁书，偷看自是不该。当学生的冒天下之大不韪，看了，是该被“焚书坑儒”的。 但我却在父亲的纵容下看了许多，看得热血沸腾：那痛快淋漓的大碗喝酒，是豪壮的群雄聚义；那火星四溅的刀光剑影，是激烈的正邪搏杀较量，那豪气干云的结义跪拜，是士为知己者死的惺惺相惜。武侠的世界里：光明磊落、义无反顾、肝胆相照、微言大义、义薄云天永远是最醒目的侠义标签，没有时间空间的明显界限。年少的我隐隐懂得了，原来这就是江湖，这是一个恩怨分明、快意恩仇的江湖。那时，心中对江湖自是无限神往的了。 多年后，在陈墨的《金庸小说与中国文化》一书中，看他这样写着：许多世代旅居国外的华侨子女，从小对中文便极为陌生，于是他们的父母便用金庸的武侠小说来吸引他们，让他们在阅读中提高中文水平，不忘祖国的灿烂文化。结果这些华侨子女果真学到不少中国文字，而且对中国的传统文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所以也就奠定了金庸先生在华人心目中的地位和影响力。 想来也是，金庸的武侠小说，情节曲折，悬念迭起，武功神异，打斗紧张，一部部读下去，阅读兴味儿越浓，不仅字越认越多，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了解也越来越多。因为儒家思想、老庄哲学、佛经道藏、诗词曲赋、琴棋书画、医卜星相、阴阳八卦、五行生克等文化在金庸的小说中是俯拾即是的。 所以我至今都感谢父亲当年不动声色的纵容与默许。 斗转星移，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增加，金庸所有被华人推崇的武侠小说我都一一拜读过了。租借来的也好、下载来的也罢，我都如获至宝、甘之若饴，像极了父亲当年。 读《飞狐外传》中胡斐与袁紫衣、程灵素生离、死别的怆然，读《连城诀》中农家子弟狄云让人悲愤的人生遭遇以及他看透世态人心后的归于平淡，读《书剑恩仇录》中红花会总舵主陈家洛欲说还休的家国情仇，读《白马啸西风》中李文秀牵着白马在苍茫天地间踽踽独行的黯然心碎，读《倚天屠龙记》中张无忌与殷素素周芷若间千丝万缕的情仇爱恨，读《天龙八部》中萧峰这个契丹汉子在雁门关外一声长啸中的无尽悲怆，让我越来越清楚的发现：江湖，并不只是打打杀杀，气贯江湖，情满江湖！美人如玉剑如虹，侠骨柔情杏花烟雨，爱恨情仇白马西风，江湖的魅力在于它的大起大落，在于英雄面临家国天下与儿女情长的各种抉择，在于江湖永远回荡的浩然正气，在于江湖儿女“风月笑平生”的满腔柔情。 “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看英雄本色，品侠骨柔情，至真至纯至善，真乃人生一大快事！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烽烟四起的襄阳城一役，郭靖对杨过如是说。这何尝不是金庸先生对“侠”字最高境界的解读？ 看到茶具上笔力苍劲的八字箴言“风雨一炉，满地江湖”，我沉吟许久，想起李安的影片《卧虎藏龙》中李慕白所言：人心，便是江湖。是的，江湖从来不是虚幻离奇的世界，没有风起云涌的江湖，没有仗剑走天涯的侠客，人心即是江湖，人人都可以是侠客，只要胸中那团正义的火焰未曾熄灭。 因为金庸，我理解并感谢父亲；因为金庸，我爱屋及乌的喜欢可与他比肩的古龙梁羽生，喜欢他的知己倪匡；因为金庸，我狂热的爱上了他的武侠小说及影视剧；因为金庸，我甚至为武侠小说被很多人视为“非正统”而打抱不平，更为当年演唱过金庸剧歌曲的罗文、音乐人黄霑的死惋惜不已，这就是我的金庸情结。 诚如孙涛所言，许多东西只可悠然心会，妙趣难与人说。这一生，大侠金庸在我心中都是座大山，那是一座用故事与传奇、真情与豪气、诗意与哲理一点点堆积起来的山，高山仰止，让我等顶礼膜拜。 最后我找到了"平生最识江湖味"的出处，南宋词人姜夔的《湖上寓居杂咏》：“荷叶披披一浦凉，清芦奕奕夜吟商。平生最识江湖味，但得秋声忆故乡。 “好一个“平生最识江湖味”！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