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外婆走了，是从老家西边的那条小河走的，我没有去送她，这是我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的。以至在外婆去世后的一两年里，我常常在梦中送外婆上路，也因此常常在梦中哭醒。
 

　　这两天，见到上坟扫墓的车队络绎不绝，不禁又勾起我对外婆的思念。
　　
　　外婆是一个地道的农村妇女，她勤劳、善良、厚道平时言语不多，她不善于用语言来表达对子女、儿孙们的喜欢，但我们却真切地感受到了这种慈爱，一种刻骨铭心的“爱”。
　　
　　母亲是老二，外婆在当时家境并不好的条件下让母亲读到了初中，由于母亲酷爱读书，姐妹几个中外婆是最疼爱母亲的。母亲是五十年代初期的初中生，那时在农村女孩子能读到这个程度的书已经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了，于是，村里（当初叫互助组）叫母亲当记工员，17岁时到乡里做了文书。那时的乡干部很辛苦，加上政治运动多，为此外婆常常为母亲担心，每天外婆总是要等母亲回来以后再睡觉。58年夏的一天，外婆等母亲回来吃晚饭，菜凉了又热，热了又凉，外婆也不知在小屋西边的朴树底下站了多久，朝着母亲回来的路上张望，外婆知道母亲晚上有时要开会，有时因为下乡在农民家里吃晚饭，也许不回来吃晚饭了。夜幕降临了，天已黑到伸手不见五指，外婆默默地端着小凳子在大门口等着，那时农村还没有通电，更不用说有电话，没有可联系的办法。已经过了晚上12点了，还不见母亲回来，外婆只好睡觉。刚睡下，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外婆赶紧起床，打开大门，只见黑暗中有人打着手电筒，“快，快开门！”借着淡淡的手电筒光，外婆见我母亲两只手臂耷拉着，在幌动，人也是昏昏沉沉的，急忙问“这是怎么回事？”“大概被车撞的！”外婆赶紧扶母亲到床上，没有说一句话，心疼得直掉泪水。这一晚外婆没合眼。从此，每天我母亲出门的时候，外婆都要再三叮嘱“小心点，早点回来”，每次总是要目送母亲远去，等看不见人影后再进屋去。75年的春天，母亲腰椎间盘突出压迫坐骨神经，瘫痪在床上，整整半年，外婆精心侍候，当母亲醒的时候她陪着说话，当母亲睡着的时候，她默默地守在床边，生怕母亲醒来找不到她。以后一连五个冬天母亲发病，都是外婆精心照料才使母亲渡过了最难熬的日子。
　　
　　我13岁时离开外婆，与父母生活在一起。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那天母亲和外婆在谈论接我们姐妹俩去母亲工作地生活的情景。那年的春节，母亲回来过年，这天天阴沉沉的，母亲和外婆在西厢房里默默地对坐着，低声说着话，当见我跨进去，外婆示意我过去，我轻轻走到外婆边，外婆把我拉到过去紧紧地搂住我，似乎怕我被别人抢走，我惊愕地看看母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外婆从没有这样搂过我，许久，母亲才开口说：“下学期开学把你们带走。”“为什么？”我不解地问，“因为你要读高中了，是读书的重要阶段。”尽管我很想与母亲在一起，确实母亲那里的生活条件学习环境都要比现在好，但由于对外婆的依恋使我感到很突然，一下子无法接受母亲的安排不由得哭了，这时外婆轻轻地说：“别哭，到那里读书好，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我只觉得外婆的泪水滴到了我的脸上，和我的泪水融在了一起。这是我第一次见外婆哭泣，当时我还不明白这种无声的哭泣里面包含了多少复杂的情感，过后我才知道，母亲是迫不得已把我们接走的，外婆也是万般无奈地放我们离开她的。
　　
　　我们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和外婆在一起生活过，平时只能利用放假的时间去看望外婆，每次回去，外婆象当年等我母亲一样，总是早早地站在河边那棵朴树下朝我们来的地方张望，外婆那望眼欲穿的神情仿佛就在昨天。每次当我们远远看见外婆的身影，我和妹妹就会一边大声喊着“外婆！”一边飞奔过去扑到外婆的怀里，而这时外婆的眼睛里充满了喜悦。当我们要离开的时候，外婆总显得很无可奈何，横关照、竖叮嘱，送了一阵又一阵，直到我们上了汽车开走了外婆才肯慢慢离开，而我们也是把头伸出窗外向外婆不停地挥手，不停地说“再见！”。三十年过去了，回想起当初那种情景还不由得泪水满盈。
　　
　　85年下半年，外婆被查出得了癌症，当我听到这一消息，一种负罪感陡然而生。因为一年前，我生病是外婆到我家服侍我，那时外婆已经是74岁了，听老人们说，长辈见到小辈的血不吉利。得知外婆真的得病了，而且又是不治之症，我感到十分的内疚，仿佛外婆的病真的是因我而起的，虽然这纯属偶然，但我还是无法抹去这种阴影，也许这是上帝安排，让我注定要对外婆永久地思念。
　　
　　外婆在病中我去探望她，尽管病痛折磨得她已无力与我多说话，但病榻上的外婆还是那么慈祥、亲切、可敬。小时候我们姐妹俩与外婆朝夕相处，当时家境并不富裕，外婆总是把母亲给我们的伙食费精打细算，想着法儿让我们有足够的营养，专门为我们养了一只老母鸡，让它生蛋为我们“服务”，还隔三差五地到河里去摸一些河蚌、螺丝之类的河鲜给我们吃。外婆不吃肥肉，外婆说吃瘦肉年纪大了要嵌牙缝，每次有肉吃的时候她总这样说，于是我们就认为外婆不喜欢吃肉。碰到吃鱼的时候她总是吃“鱼头”，外婆说“她喜欢吃鱼头！”以后凡是吃鱼的时候我们天真地把鱼头都“留给”外婆吃，还以为外婆不喜欢吃“鱼肉”呢，因此在我的记忆中外婆几乎一直吃蔬菜，到我们长大后才知道这是外婆把好的留给我们吃。看看外婆现在的样子，想想如果外婆平时营养好点或许还能斗得过病魔，可这一切都已经晚了。
　　
　　与外婆最后见面是在她去世前的一个月，我抱着我未满周岁的女儿去老家探望她，那时外婆已经病重，我尽力地让女儿叫“老太太”，女儿讶讶地学了几声，也不知外婆听见了没有，但只见外婆笑了，似乎是看到自己的生命在延续。看到这情景，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然而我怎么也没想到这竟然是我和外婆的最后一面！
　　
　　外婆去世的时候，我正好在上海学习，母亲为了不影响我没通知我，而我恰恰回来在家，等我知道，外婆的遗体已经火化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老天爷故意要惩罚我，让我一辈子都觉得愧对外婆而永不安心，居然到最后一刻都不能去送她老人家。
　　
　　外婆走了，是从老家西边的那条小河走的，我没有去送她，这是我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的。以至在外婆去世后的一两年里，我常常在梦中送外婆上路，也因此常常在梦中哭醒。
　　
　　十五年过去了，外婆你还好吗？明天就是星期六了，你老人家还在那棵朴树底下等我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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