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___题记 一.早春 春,是一个美丽的季节。可在我和妹妹儿时的记忆里,却是一顿接不上一顿的饿,饿得饥肠轱辘直转转。妈妈整天辛苦劳累,还是“三分春色二分愁,更一分风雨。” 我和妹妹相差八岁,当我能想到替母亲分忧的时候,妹妹还是一个才从乡下出来,什么都不懂的小毛孩子。听说我去挑野菜,妹妹也拎了个小篮子屁颠颠地跟着。 阳春三月,小草偷偷地从土里探出了脑袋,嫩嫩的,绿绿的;风悄悄地,像母亲的手在抚摸着你,风里夹杂着新翻泥土的气息、草味。我埋头挑着,妹妹时不时地问;“姐姐,这个是马兰头吗?” “这不是,马兰头的叶子是光的,没有毛。” “这个是没有毛啊?” “马兰头的叶子上没有一层像霜一样的东西。” “什么叫霜啊?” 哎,简直是,怎么越解释越不清了。我干脆找了一大片马兰头,用刀画了圈:“你就在这里挑吧,这都是的。” 妹妹撅着屁股埋着头,小手一捣一捣、煞有介事挖了起来,我则在小沟里、水渠边玩“高难度”动作。 “小毛,我们换地方了。” “姐姐,我这儿还没挑完。” 我回头一瞧,妹妹坐在地上,大概是小腿蹲不住了,可她还是专心孜孜地挖着…… 我们来到了碉堡顶部,这里野菜不少,但都夹杂在野草里,紫花地丁、蒲公英、莎草、车前,妹妹看得眼花缭乱,分不清谁对谁。她不停地问我,我有些烦了:“你自己去玩好吗?让姐姐快点挑,还要回家煮晚饭呢。” 妹妹很乖的点了点头。 “姐姐,燕子,小燕子!”妹妹突然惊喜地欢呼着,雀跃着。 带着剪尾的两只燕子,斜飞于蓝色的天空之中,“唧”了一声,像一缕烟雨轻轻地落在碉堡顶部那棵垂柳上。它们在齐舒黄绿眼的柔枝上悠闲自得歇着,用尖尖的小嘴梳理羽毛。 妹妹情不自禁地拍着小手,奶声奶气地唱起了:“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燕子说,这里的春天真美丽。” 燕子不停地转着灵巧的小脑袋,左瞧瞧,右看看。 “姐姐,小燕子在看我,是吗?” “是的。” “它喜欢我吗?” “燕子最喜欢像你一样勤劳的孩子。” 妹妹笑了,笑出了一对浅浅的酒窝。 我被眼前的景色迷住了。 初染鹅黄的柳枝,轻巧伶俐的燕子,活泼可爱的妹妹,这是一幅画,这是一首诗,这是精美绝伦的“春色赋”…… 我的心醉了,我的心野了,我忘记了今天的任务,和妹妹一起忘情地采白色、黄色的迎春花,听渠水欢快的流淌,追蝴蝶……完全像一对山村野孩子,忘乎所以。 我们玩疯了,玩傻了。 太阳下山了,才想起回家。 这一次,我挖的野菜是最少的。可母亲责备一点都没有。 妹妹平日里很少说话,可回家后,小嘴没完没了地告诉母亲,像一只欢乐的小喜鹊。 母亲像吃了开心果,笑得好开心的。 今天,至少今天,暗淡不属于我们,春光在我们怀中…… 二.苦夏 也就是照片上的年龄,妹妹六岁的样子,一个蒸笼般难熬的夏日。 黄昏,邻居家的狗伸着舌头,伏在桌肚里喘息。 客堂里,人们各占住了一个门口,手中不停地摇晃着芭蕉扇,室内没有一处地方不热,连小凳坐上去也是烫的。 我和往常一样在锅里放上米,准备从水桶里取出沉清了的井水烧晚饭。可当我打开桶盖的一刹那,许多只癞蛤蟆蹦了出来,我吓得发出了特别恐怖的尖叫声…… 妈妈闻声而出,看着我吓呆的样子,她赶紧盖住桶盖。一边在地上抓蛤蟆,一边急切而大声地喊着妹妹的小名:“小毛,小毛。” 妹妹才在门口露头,妈妈就严厉地问:“你抓那么多的癞蛤蟆干什么,看把你姐姐吓得!” 妈妈那从未有过的语调及那生气的样子,把妹妹吓傻了,她呆呆地站着,两条小腿不停地颤抖。 妈妈见她不说,气不打一处来,用手拽着她耳朵:“你说不说!” 妹妹那双漂亮的眼睛惊恐地盯着妈妈,稚气的脸上挂着两滴眼泪,小嘴闭得紧紧的。 妈妈扬起了左手:“你再不说,我就打死你!” 妹妹那委屈的泪滚滚而下,滚满了小脸,滚落在地上:“听别人说,妈妈的皮肤病用癞蛤蟆的皮连续贴就可以治好,我就去抓了癞蛤蟆……”哆哆嗦嗦、断断续续、好不容易才把事情讲清楚,她用小手擦着鼻子,汗珠掺着泪珠和着鼻涕,她白净的嫩脸变花了,像隔壁的小花猫。可以想象,她稚嫩的心灵遭受了怎样的伤害。 我和妈妈都震惊了!真的没有想到妹妹那么小年纪,就那么懂事,也许,苦难是最好的催化剂。 妈妈生妹妹的时候,家境一贫如洗,月子里经常吃雪里红咸菜,就落下了皮肤病,哪儿也看不好。妈妈也试过很多偏方,可都没用。浑身奇痒难忍,她就烧开水烫。 妈妈眼圈红了,难过地对妹妹说;“你为什么不早说?我还以为你淘气呢?是妈妈错怪了你,你记恨妈妈吗?” 妹妹使劲地摇着头。 …… 夜半,弯月勾垂着。 妈妈上夜班去了。 虫声,知了、青蛙,还有许多穿着夜衣幽灵般的生命的鸣叫声此起彼伏。 沉睡的妹妹翻了个身,我轻轻地摇着扇子,丝丝凉风里,妹妹在梦中笑了,在她无邪的梦里,也许看到妈妈的皮肤病好了,也许…… 看着妹妹那童真的脸,我的心中像压着沉重的石屏,我仿佛看到了妹妹抓癞蛤蟆,她抓了一只,就放在长裤腿里,往外卷上一卷,这样癞蛤蟆就跑不了了。烈日炎炎,妹妹的头发湿了,衣裤湿了…… 内疚,自责的情愫使我久久不能入睡,眼泪凝和着夜露…… 三.寒冬 记得我们小的时候,煤球是计划供应的,我家每月定量是100斤,这个数字只够烧饭。 起先是因为我生煤炉用的柴火比较多,有空我就一个人在深秋或初冬捡点柴火,存着备用。 妈妈有皮肤病,奇痒难忍时,妈妈总是用很热很热的水止痒。有一次,妈妈想用水时,水瓶里没开水,妈妈死劲地抓着,挠着,有的地方皮肤都破了,可妈妈还在不停地掐着。 我赶紧用自己捡来的树枝,在灶上烧了点开水。妈妈迫不及待地将毛巾的两端拽在手里,而把毛巾的中段沉入铁锅的开水里,两手不停地向反方向旋转,然后就擦那些痒的部位。 我看着妈妈很快就不像猴子那样抓耳挠腮,恢复了平静,内心不知道有多高兴。打那以后,捡柴就成了我学习以外的自觉行动。 冬天到了,寒冷的北风把大树小树都剥夺干净,夺去了它们青春的冠冕,剥下了它们润绿的衣裳,它们只能铁紧地闭着嘴巴,光秃秃地裸露着,等着生命的再一轮辉煌。 这是我们捡柴的黄金季节。在深秋中,那些该掉的,不该掉的树枝树叉都被北风吹掉了,我们只需要在地上捡就行。 只要天不下雨,我和妹妹放学后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捡柴。 起先是在村子附近捡。慢慢地就越捡越远。 我们每次出去时,都有一个计划目标,完不成任务一般就不打转。 柴火在浅沟里,我就趴在埂上用手捞;树枝在一人深的水渠中,妹妹就下到渠底,我用手把妹妹拽上来;枯树在河边,妹妹在堤坝上接应,我深一脚浅一脚小心翼翼的来到水边。 白里泾是一条长江支流的支流,水急浪大,每次出去妈妈总要嘱咐:“千万不要到白里泾边捡。”可真到了完不成任务时,我们经常会到那里,铤而走险。因为那里大树很多,小的树枝就有别处大树叉那么粗。我常在河边玩高难度动作,心里也害怕,可比起大树枝的诱惑,就不算什么了。只有一次,为了捞根一半在水里一半在泥中的大树叉,自己用力不当,脚陷进被松软的河泥中,身体一失衡,差点被浪花卷走。现在想起还心有余悸。 有一次,我和妹妹在很远的地方捡着拣着,不知不觉,薄暮悄悄地降临,四野昏暗起来,远处的村子已渐渐地不能分明。那一天,是我们捡得最多的一次,我们把所捡的枯枝捆成一大一小两捆,大的有小缸粗,小的也有水桶壮。妹妹抢着背大捆,我又把它夺了过来。 “姐姐,我劲比你大,让我背吧。” “不!你太小了,压重了不长个。” 姐妹俩抢过来,夺过去,谁也不让。没办法,最后商定,两人轮流背。 天空中飘起了小雨,田埂小道变得泥泞。我越背越重,才过马家宅,额间的汗就涔涔地渗出来,感到走不动了,不得不停下脚步喘口气,拭去要淌下来的汗水。妹妹背起我的柴捆,撒腿就跑。 “你放下,你别跑。” 妹妹生怕我抢,跑得更快了,踉踉跄跄,歪歪扭扭,没跑出多远,就失去重心滑倒了。妹妹的右侧上衣和裤子沾满了泥巴,她的右脖子有一处渗出了血,这是摔倒时被树叉刮的。我心疼地问她:“痛吗?” “一点也不疼。” 我轻轻地用手绢擦了擦伤口,妹妹脖子不自觉地缩了缩,我心一阵难过。像她一般大的小孩,或许正在母亲身边撒娇,或许正在隔窗看冬日小雨,可妹妹…… 我背起了大捆,纵然再沉,我也绝不会再歇一歇,因为我是姐姐!头上的汗落下,背上的汗淌着,我不停地对自己说,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泥泞的小路吸住了我每一步向前的脚,脚步越来越沉,像绑了沙袋。气越喘越短,我不能停下,只要我不倒下,我就不会停下艰难的步履! 终于到家了!我和妹妹穿的小棉衣里外都湿了…… 结束语 春天的野菜,夏天的蛤蟆,冬天的枯柴,这是一段清贫和苦涩的岁月。现在的青年人没有亲身经历,也许无法想象,也许不会相信。我和妹妹在那个年代,自觉不自觉地接受苦的煎熬、苦的磨练、苦的洗礼。苦难净化了我们的灵魂,同时也铸就了我们的坚强。 我们姐妹俩不喜欢谈往日的苦楚与磨砺,而在心里,我们却实实在在悟到了“苦”字的份量:苦,原来是生活中的蜜,人生一切收获都压在这沉甸甸的苦字下边…… 竹清 2003年5月5日 赞 (散文编辑:散文在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