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老宅井--连载88.祈雨那一年春天，滴水未落，春苗子几乎全旱死了，树叶子也很瘦，满地里白花花的碱土，一层白碱土形成干巴巴的皮，覆盖着荒荒的地，踢开那层皱巴巴的碱土，柔软软的细土里泛着点潮，但是就是不长庄稼，稀不冷丁地钻出些去去芽，白灰菜，猪草秧。麦苗很稀，干干巴巴地，像是芦渣一样。春雨贵如油。

　　

　　但是夏季种庄稼要需要大量的水点播种子，于是十里望的井台上，早早地挤满了人。大桶小桶，土车，木轮子围着井台子，免不了吵吵闹闹，纠纷连连。张连仲和村地保则在合计着要全村动员进行祈雨仪式。况且好几年没有祈雨了，前几年雨水还算及时，偶尔下上两场，也能暂时解解渴，今年龙王爷怪罪了，去年冬天只是飘了几个雪花，至今一直没有下雨。祈雨地点定在我家门东面的龙王庙前，在集市的西半截，庙前一口大营湾，湾里已经干到底，底面上一层软软的黑沙土。龙王庙红黑色的大门，宽敞大气，位居正中，庙门屋顶起脊，黛瓦苍灰，左右檐角，各嵌飞龙，飞檐腾空，甩尾运波，栩栩如生。两旁青砖垒砌，整齐见方，雨檐院墙，青砖层叠，起伏叠错，如龙卷尾，腾波而去。祈雨前要凑份子，有钱的出钱，有力气的出力，没钱的出人凑人场，干买卖的捐钱进场作施舍，大户人家出资作彩衣彩头。提前半月就在庙门前设庙堂，点香跪拜，把庙里供奉的龙王抬出来，放在厅堂的正中央，一天早，午，晚，子时分四次进行供奉叩拜。另外，在山里定制观音石像，左手举翠瓶，右手持兰草，撒香露于人间。从村里选出俊秀玉女两名，穿红挂彩，立于观音像侧。另外选出四名寡妇，手持笤箸，逢人跪拜之时，便起来清扫地面。又请来道士，作法祈雨。而且还得需要十二缸深井无根水，无根水要在举行法事前一个时辰，从我家老宅后院祠堂的深井里，打上来的新鲜水，桶不能着地，直接倒入缸内。

　　

　　一切安排停当，祈雨日期敲定，人们穿新衣，着红妆，期盼着祈雨仪式的开始。祈雨的仪式相当隆重。整个街上人员挤挤，男男女女，前呼后拥，熙熙攘攘，水泄不通。霎时，地保村长站立庙门顶上，大喊仪式开始，于是街道之上霎时一片静立，人们像是有规律一样慢慢地散开，各就各位，男人在左，女人在右，所有人等站在庙门两侧，有身份的在前，没名望的在后，孩子跟在大人身后，鸦雀无声，全体肃穆，面带敬畏之色。龙王被抬出来，放置到庙门口，庙门屋顶两侧各有一条龙，口含龙珠，作欲喷之状，观音娘娘的塑像立于侧旁，手持花瓶，作扬手甩露水之姿，以收住威龙翻江倒海之势，取滚滚源源风调雨顺之意。观音娘娘两侧各立玉女一个。龙王塑像旁边各站彪形大汉四个，准备抬架子。塑像之前，设一木桌，桌子上面放着作法祭坛三个，中间一个大，两边是小的，各个祭坛里，都点着粗粗的黄香一注，香烟袅袅。桌前贴着黄纸一张，作法法师，身穿黄衣，头戴道士帽，手拿佛尘，口念咒语。桌子两侧，冲着屋顶龙口喷水处，各站着包裹绿衣的寡妇两名，每人都站在一个大缸之内。大缸之下垫着是一个大圆盆。只见法师在桌子前面空地之上左转三圈，右转三圈，然后回归原位，念念有词，忽然佛尘一扬，作太极摆尾之势，身体左右旋身，然后佛尘猛伸，轻轻一卷，立时三根黄香，齐齐升起，法师猛然扬手甩开佛尘，照准黄香抽去，黄香从中断去，冒烟一头各回各个祭坛，落坛无声，人们讶声嘘声喘息之声不断。接着，法师回转身体，佛尘一扬，再次转回身体，向西北方向甩去，同时用力张口吐出一口水，喷向桌前黄纸之上，立时黄纸之上一片血红之色。人们讶声忽起。庙门屋顶两侧，各有龙嘴之内口吐白水，直冲缸内裹着绿色布衣的寡妇，水冲人头，溅入缸内，冲向另一个缸中站着的穿着绿色衣服的寡妇身上，屋顶上两边各倒三缸水，一霎时缸内水满，溢入缸外大盆。水柱渐渐歇势，慢慢停住。于是观音两侧玉女各撒艳红彩粉到缸内，寡妇全身绿中带红，红绿缠身。法师一直摇动佛尘，此时，作扬鞭之势，口中高喊“起”于是房顶地保村长大喊“起”，抬观音像的大汉跟着喊“起”，抬龙王塑像的彪形大汉也跟着一起喊“起”，又窜出几个年轻男人抬起水盆，抬着几个寡妇，向前走去，桌子撤走，法师在后，人们从两边向当中汇聚，跟在后面，九九八十一步之后，绕回到湾前。依然是原来的摆放，只是法师站在黄毯子之上，对着湾里面，仍然摇动佛尘，几个男人抬着四个寡妇，慢慢地送下湾沿，来到湾中间，抬出女人，那四个寡妇每人手持笤箸一把，清扫湾底，沙尘四起，人们齐声大喊：“寡妇送水到，龙王开口笑。寡妇扫湾底，龙王下满地。”于是，男人们把水便一起泼向烟尘中的寡妇，给她们净身，最后抬着四个寡妇上岸，顺着原路返回，来到庙门前，回归原位，先是观音两旁玉女，给四个寡妇喷撒艳粉，法师再次作法，龙口再次口喷白水，之后，几个穿红着绿的姑娘，上前抬着四个寡妇回家，女人们一路欢送，按着寡妇们的家，分方向散开。彪形大汉再把龙王塑像送回，把观音塑像，送到村东另一庙堂供奉。未结婚的小伙子们则一起涌上，洗手洗脸，沾点艳色。带着艳色回家，就可以找人去寡妇家提亲，如果寡妇愿意，便会订亲，三日之内，在晚上太阳落山之后，迎娶进家门，大摆筵席，最后入洞房。

　　

　　如果寡妇坚决不嫁，便会由自己本家在房侧修建粗粗的门鼎，作为净身守户的见证，任何人不得骚扰，本家人也会供奉起来，从此寡妇要守身如玉，洁身自好，作为前后各村的楷模。过几天，就用那些艳水配着石灰，在庙门前的湾沿上修盖起一个大大的石头水簸萁，如果下雨，全村的水就会集中到这个大营湾里。不出半月，快过麦时就会大雨倾盆，沟满河平，甚至一出湾沿，孩子们就站在湾边的石头水簸萁上，淌着水玩，甚至有一些不怕冷的孩子，站在水簸萁上往下潜水玩。这样的水簸籏几乎各村都有，有的到现在还存留着。后来，大营湾越来越小，越来越浅，前几年，有一户人家把湾垫平，盖上了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