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人显老,因此我哥看起来比他的同事们要苍老一些。 而在我的心里,他却一直都是小时候那个样子——那是我们在北方生活时的样子。 三十多年前,我们的家在遥远的北方一个很偏僻的农场。方圆几公里的场部是我们全部的生活区域。这个区域里有学校、医院、商店、粮店、俱乐部(一个大礼堂),几乎能满足日常所有的需求,似乎也不需要走出去做什么事情。 而这个区域之外,我们能看到的,是一望无际的平川大地。 我们兄妹四人都是在农场里从小学念到初中,再到高中。 七八岁,是上小学的年纪,我哥会推着个铁圈轱辘轱辘地去学校上学,放学后再推着铁圈轱辘轱辘地回来。有一回,他和铁圈一起回来了,却把书包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这算是犯了大错,被我爸一顿狠揍,并且惩罚不准吃晚饭,还力逼着去找书包......这件事深深刻在我的记忆里,一辈子都忘不了。 而那时,大多数的男孩儿都顽劣粗野、缺少管教。夏天,在土堆上滚来滚去;冬天,拉着爬犁窜来窜去;在学校里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一起打架起哄,还会自制个弹弓,火药枪什么的危险“武器”,无知而莽撞。让老师厌烦,家长担心。 整个小学阶段我几乎没看到我哥正儿八经地写过作业,每个学期结束的时候,书和本子都是新崭崭的。 十几岁,上初中了。我哥在学习上依旧是“榆木疙瘩”不开窍,等我升到初三的时候,他还在初三原地踏步。那时我的自尊心已经成熟,只要别人一说:“你是兰永新的妹妹啊!”就惭愧的不愿搭腔。 不过,在家里我哥是老大,很小就要帮着大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秋天农场分菜,把分给我家的白菜、包心菜、萝卜从很远的大地里收回来是我哥的任务。记得有次我跟他一起去,从早晨干到天黑,用地板车把菜拉回来,累得只想哭。 还有冬天下大雪,把院子里的积雪扫干净也是他的事儿。把雪一筐一筐地从院子里搬到到路边也是一件很不轻松的活!他自制的小爬犁帮了他的大忙! 我上高中时,我哥就辍学在家了。 这更不得了!和他差不多年纪的一群半大小子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个团伙,十八般武艺各显其能,上天入地,飞檐走壁,无所不能。把场部这块巴掌大点儿的地盘闹腾的人心惶惶、鸡犬不宁—— 俱乐部放电影,他们一群人加塞买票,没人敢吭声; 流行穿喇叭裤、烫大背头的时候,他们也打扮成那样,成帮结伙遛马路,裤脚都能当扫帚扫大街了,老实人都躲着; 流行四喇叭录音机的时候,这群人又拎着个大大的录音机,把音量调到最大,邓丽君的靡靡之音在农场里就传播开了...... 为此,我爸、我妈、我姥姥把心操的稀碎。每天要等到深更半夜,等到到我哥游荡回家,稀里糊涂地睡着才算踏实。不过,在我爸的“严加管教”下,总算没惹出什么大祸。 说起来,我哥对我和我妹、我弟还是很照顾的。在外边,至少没人敢欺负我们。他还会把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捣鼓来的新鲜玩意儿送给我们,比如——别在胸前的小牌牌啊,小卡片啊什么的...,也会把好吃的让给我们,比如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把瓜子,一把花生什么的,塞进我们的口袋里... 我上高三时,学习紧张,要上晚自习。大冬天里,我哥会牵着一条狗蹲在路边,边偷偷地抽烟边等我放学。黑漆漆的夜里,白白的雪地映衬下,远处几点亮光诡异地闪烁,反到把我吓得不轻! 学习资料紧缺时,他会从东到西,从南到北窜来窜去帮我借书,再顶风冒雪地送到教室。我却嫌他在我同学面前丢脸,冷言冷语说他两句,再丢给他几个白眼,他也不在乎。 我知道,他因有我这个学习成绩优异的妹妹而自豪呢! 后来,我考上大学,离开了农场。 走出场部,穿过那片空旷苍凉的田野,来到了外面一个更大、更精彩的世界。才知道,我想要的东西,那个小小的农场再也无法给予。 后来,我哥参加工作、结婚、生子。有了自己的小家,人渐渐去除了浮躁,安稳下来,像飘远的小船归港靠岸了。 再后来,我哥也离开了农场,来到了杭州。 他没什么文化,工作平凡,收入微薄,爱喝点酒、爱抽点烟,爱和朋友打打小麻将,依旧是那么卑微而渺小的一个人,但懂得顾家、持家,一点点节约、积攒,在半山桥有一套小房子,在塘栖又买一套大房子,终于在这个天堂般的城市站住了脚跟。日子过的踏踏实实、知足快乐,就连杭州人也羡慕呢! 三十几年前,我们先后从军川农场的场部出发,一路奔闯,我们的梦想,眼界,观念,缘分,也在辛勤的努力中慢慢地变成收获。 三十多年前的生活像一卷黑白照片,没有色彩,但有温度。暖流涌进了心里,流进了血液里,保存在了生命里。 有时,特别想念遥远的北方那排小平房,那个小院子,那曾是我们温暖的家;农场十字路口的大转盘,两层楼的“俱乐部”,那曾是我们最踏实的地标。岁月抹去了它们地理上的形态,却抹不去记忆里的模样。 切换到现在的生活,又像一卷彩色照片,一家人齐聚在美丽的杭州,各自奔忙又相互照顾,温馨而圆满。 我们兄妹聚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叽哩哇啦地聊天,东南西北,海阔天空,说这说那,忘了时间。旁边做媳妇的和做老公的大多都插不进嘴。因为我们共同拥有的的童年,少年时代的生活在心里扎下了深深的根,相互牵连,怎么都扯不断。 如今,像小时候一样,我们还依赖着哥哥。 那天,他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家,说给我炖个肘子,还留了两包瓜子——那是我最爱吃的; 我的车有故障了,脏了,都是随手丢给我哥,他会一声不吭地修好,清洁干净交给我。 交代他办件事情,他会经心经意地办的妥妥当当,让人放心。 就是性格随了我爸,脾气急躁得很! 小时候,总巴望着他能带我们出去玩,而他总是一溜烟地跑得无影无踪,把我们远远地甩开。 现在,我们总能在回头的时候看见他就在身边,帮我们想着点什么,收拾点什么。 很庆幸我有个哥哥,从心底里感激我哥带给我的长长久久的温暖。 如果这辈子你没有兄长,总是有点不踏实的的感觉,总是有点小小的遗憾。 2016年12月11日 赞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