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月，乍暖还寒。揽翠苑内，迎春那浅绿的藤蔓瀑布般从石坡上垂下来，绵延数里，嫩黄色小花一星星、一点点、一丛丛、一簇簇，因她不经意地绽放，竟惊起整个春天…… 舅舅突然到来，也给了我和妈妈一份惊喜。 过年后，舅舅因肺癌晚期做了第二次化疗，我和母亲本想接他到此调养，大表弟怕拖累我们，始终没松口。2月21日晚，因舅舅和舅母吵架，舅母不经意说出了舅舅的病，舅舅象一只发狂的狮子怒吼着、咆哮着，谁都不敢劝。束手无策的孩子们求救于我母亲，他们担心舅舅知道真相后会自暴自弃，也只有母亲能开导和劝慰舅舅，第二天，就把舅舅送来了。 因舅舅身体极度虚弱，为了第一时间我能知道舅舅的需要或不舒服，我和母亲及舅舅仨房间门始终敞开着。我睡眠一直很好，可现在的舅舅不仅是肺癌晚期，且已经骨转移，身体就像一盏枯油的灯，随时都有可能熄灭，只要有动静、哪怕是小小的，都会让我神经高度紧张。 天刚蒙蒙亮，舅舅就习惯性起床了，轻手轻脚洗簌后，慢慢在房间内踱步。母亲悄悄起床，轻轻地对舅舅说“锦根，你再睡一会，身体是要养的。不要惊醒小群，她睡的晚。”“好，我再睏睏。”舅舅和母亲又回到各自床上。其实，耄耋之年的母亲和风烛残年的舅舅能有多少睡眠？心底涌起一阵难抑的感动。 第二天晚饭后，舅舅告诉我：“明天就是我生日了。”“真的！”我喜出望外。母亲问：“你怎么是明天生日？是不是记错了？”“怎么会？明天是阴历正月二十五，就是我生日。”母亲觉得有些滑稽：“真是的，谁会主动告诉别人自己的生日。”我对母亲说：“你怎么这么说呢，舅舅告诉我，说明舅舅和我都不见外。”舅舅说：“是的，不是整生日，不要弄菜，买点细面下下就行。” 2月24日清晨，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我先到办公室打扫了卫生，就匆匆骑了电瓶车满街转着找蛋糕店（自从搬到江宁还是第一次需买生日蛋糕。）在几十种慕斯蛋糕花式中遴选，简洁、大方、柔软、不腻，我希望花式上有些新创意，让舅舅高兴。回来时横穿东西校区，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去看草长莺飞的江南二月，春是砚湖堤岸的绿柳如烟，春是亭前檐下的燕子呢喃，春是和煦微风的淡淡清香，春是烟雨湿润的增色记忆。时光唯美，季节温暖，舅舅的生日让我在久违的快乐中收获了浓浓的绿意。我约了摄影技术比较好的朋友，希望能给舅舅留下些许影像。 下班后，还是细雨蒙蒙。担心绑在车前篓框上蛋糕有闪失，我没穿雨衣，一路推着电瓶车走回家。“细雨湿衣看不见”当那迷蒙的小雨，一点一滴落在身上，谁说这感情不滂沱？不然怎能浸湿了衣裳？2013年1月父亲脑血拴左半边瘫痪，在江苏省中医院治疗了四十天，因医疗费用已达上线三万元，不得已院方让父亲先办出院，一个星期后再入院继续治疗。3月9日舅舅应母亲相邀来宁帮忙一个星期，舅舅说：“只要二哥肯锻炼，我能叫他走路。”为了这句话，舅舅一住就是半年，鱼塘废了，田荒芜了，毫无怨言。为了这句话，舅舅坚持让父亲每天都锻炼，父亲怕痛，为此，不知受了父亲多少蛮横地指责，舅舅从不计较，他说“你父亲就是那样的人，我和他计较什么呢。有时想不通，我就想工作还是他帮我找的。”为了这句话，当父亲想方设法赶他回家，舅舅说：“我是看在二姐和小群的面子，你请我，我不会来的。等你能独立走路时我会走的，但不是现在。”舅舅是父亲走入人生低谷时的不离不弃、是母亲无助时可以依托的臂膀、是我身累时觉得心痛的亲人，是我心累时可以倾诉的听众。经历春夏两个季节，父亲从不会走、驾着走、扶着走、到独立走，舅舅付出了多少？天地可鉴。舅舅没有多少文化，可为了我家他舍弃了自家，我除了感动更有汗颜，因为奉献需要放下一切，需要无私和勇气。舅舅8月初回老家，12月3日就查出“晚期肺癌”，而且不能手术，当我听到这个噩耗时，痛彻心扉，眼泪象决堤的水。我含泪问自己，为什么不能在四月份帮舅舅办好医保卡后，抽点时间陪他做个全面检查？即使再忙，即使再累。也许，早一点，舅舅就会有救。也许，我就不会这样自责和伤心……这次来，舅舅对我说：“小群，我不能帮你拖地了，我拖累你了。”一句话，一句心酸的话，一句让我难以忘怀的话。舅舅，您不欠我的，何出“拖累”二字啊！您的恩德我一辈子都报不完，如果一定要说拖累，是我们拖累了您哪！我望着消瘦而憔悴的舅舅，万箭穿心。 …… 一切均已准备就绪，我请舅舅上座。舅舅说：“叫你不要弄菜，你还是弄了这么多，铺张浪费。”“每一个菜都是自己做的，不贵。”“晴天要防雨落。”舅舅还是那句老话。“舅舅，你能在这过几个生日？”我哽咽着。 “明年我再来！”一阵心如电击般的惊秫和刺痛，舅舅啊，明年的今天，你会在哪里？今生今世，也许已无再见的可能。偶尔，如果有偶尔的相遇，那也只能出现在梦中，风雪之夜、春暖花开、夏雨滂沱、栗色秋香里你还会再来吗?我知道今天应该高兴，可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这份悲喜交加的心境，犹如广播剧《蝙蝠》那首歌词“绿柳如烟照春水，春水映我我是谁，笑意淡淡浅盈眉，眉梢眼底却是泪。” 打开盒盖，慕斯蛋糕，花型精致，质地上乘，妈妈悄悄问我：“这得多少钱哪？”“你不用管，舅舅高兴就好。”舅舅说：“我不高兴，不愿意你买这么贵的东西。”“舅舅，这不值钱，您就放心吃吧。”“舅舅又不是傻子，舅舅实在过意不去，我有那么多的外甥和外甥女，有哪个能这样？”舅舅眼圈红了。 “舅舅，其实，所有的外甥和外甥女都对你好，你看，今年过春节他们不都来看你了。只是他们要工作，要养家糊口，挺不容易的。我一直觉得对不住舅舅的，娘家一贫如洗，心有余而力不足。成家后，经济上有能力了，我却做不了主。” “是舅舅让你为难了，舅舅心里不好过。” 母亲说：“我一直支持她单身，也是因为这些伤心事。不说了，点蜡烛吧。” 我将一束含苞待放的粉色荷花蜡烛插在蛋糕上，却不知道如何操作。仔细阅读新型智能音乐蜡烛的使用说明。点燃荷花花心，焰火就窜上来了，“吱吱”响着，五彩缤纷，像节日的礼花，焰火燃尽之时，荷花的八片花瓣瞬间打开，花瓣顶端的八根小红烛同时被自动点燃，小女孩稚嫩的童音“祝你生日快乐”响起……一切都好像变戏法似，给我们带来了意料之外的惊喜。 关灯后，屋子里是黑的，但是烛光却异常的明亮，在黑夜里闪烁着，跳跃着。只有四人，围坐在蛋糕两旁，烛光映着舅舅充满喜悦的脸，是那么的温暖和温馨。和着音乐蜡烛的节拍，大家边拍手边唱起了那首十分熟悉的生日快乐歌，虽然很老套，但却很快乐，真的，至少在唱歌的时候我是快乐的。 舅舅笑了，像和煦的春风、像明媚的春光，是的，“幸福”是我在舅舅脸上能找到的词。我请舅舅许愿，他停不住脸上的笑意，合上手，闭上眼睛，悄悄许了个心愿。“舅舅，用劲将生日蜡烛吹灭。”蜡烛被舅舅一口气吹灭，看起来这是多么浪漫、多么唯美的一幅画面。 灯光打开，舅舅用刀小心翼翼把蛋糕分成好几块，双手递给我们。 “谢谢舅舅！”我感慨着这不易的相聚，感动着舅舅一路相助的温暖，感谢着上苍赐我一个爱我视同己出的长辈。 “谢谢你，舅舅今天很高兴。”他笑了，露出了满口雪白的假牙。 满足了，我真的很满足！这个生日没有鞭炮、没有鲜花、没有红酒，但有亲情、有温暖、有感动。想对舅舅说些什么，最终没有表达。我想有些真实的东西让它藏在心里，久了，便是深刻，甚至是一生的刻骨铭心。 我嘴里被蛋糕塞得满满的，果仁很香，樱桃很甜，花儿很美，蛋糕很柔。脸上洋溢着甜甜的微笑，心里却痛如刀绞。温馨掩盖着残酷，快乐遮挡着凄美。或许，不经意的一转身就是一辈子，我真怕和舅舅在未知的某一天里，走着走着就散了…… 那一夜，听着舅舅的呼噜声，很久不能入眠。我躲在一个僻静的角落，看着窗外墨一样的夜，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心里那根久未波动的琴弦一直隐隐作痛，太多关于舅舅的记忆，从岁月的深处走来…… 赞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