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一地的狼藉,我知道这个书店又要倒闭,在越来越浮躁的社会,看书似乎是越来越不靠谱的事,书店倒闭似乎是司空见惯了的。
在角落旮旯里,我看到了一本叫《纳兰词》的书,随意的翻阅后,原来是“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的那位清朝词人,由于是半价图书,又很想对他做更多的了解,所以毫不犹豫的与他缘结今生。
那一夜,我知道了青灯黄卷的执著,认识了这位几乎拥有世间一切惆怅的男子,一个多情而深沉的公子,一位风流自赏的书生,在他“小构园林寂不哗,疏篱曲径仿山家”的轻柔勾勒,在他“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消魂”的相思相望中,在他“昏鸦尽,小立恨因谁”的深深思念中,他自然是“心字已成灰”,而我却是“睡眠已尽失”。在静静的长夜里,我辗转反侧,似乎真有“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了。
我知道,多少人把“人生若知如初见”写在了心里,多少人把它当作亘古而永恒的爱情箴言,人们自然就会想起纳兰性德,他生于康熙重臣明珠之家,秉承满族“以骑射为本”的民族特色,同时好学上进,“日则校猎,夜必读书,书声与他人鼾声相和”,他的身世与天资,决定了他诗词中的“贵族气”,其中必然散发着贵族的声音和高贵的情怀,他给康熙做贴身侍卫,使他行走在富贵之中,在我们看来,他必然拥有了世间的一切,他可以踌躇满志鸿运齐天了。
每一个人出生后,就拥有自己的一棵树,一棵终生为伴的生命之树,或意气奋发,或寂寥落寞,或枝繁叶茂,或硕果满枝,但树下的影子,却需要我们一生去品读,穷尽一生去呵护。纳兰性德的这棵树,扎根于肥沃与高贵的泥土中,虽然卓尔不群,但同样需要亲情的呵护,需要爱情的滋润,需要友情的支撑,更需要岁月的见证和洗礼。
在皇恩的浩荡中,他贵为八旗子弟,生在富贵之家,身处花柳繁华,但“相逢不语,一朵芙蓉著秋雨。小晕红潮,斜溜鬓心只凤翅”,那是一张熟悉的脸,也是一张美丽的脸,更是一张魂牵梦绕的脸,他们两小无猜,秋千上的童年,风筝里的梦想,表妹最后却被选入皇宫,从此只有“相逢不语”,咫尺天涯,皇权就是天涯,满腹才华的纳兰,他又怎能忘记那个童年的玩伴、少年的诗友、毕生的爱侣!明明天造地设的一对,偏要分离两处,真可谓“相思相忘不相亲,天为谁春。”于是,在第一任爱妻卢氏死于难产后,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仿佛已经不属于孤独的诗人,由此产生了千古名篇“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毫无疑问,纳兰性德的内心是丰满的,天才词人注定是孤独的。曹寅文采斐然而风流倜傥,这样的知己,已经走进了纳兰性德的心里。经过世事更迭,两人神交日久,惺惺相惜,彼此欣赏,曹寅有“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有谁知”,这位相府贵公子的“如鱼饮水,冷暖自知”的心事究竟有多少人知道呢?知己吴兆骞走了,这位经历了艰难困苦22年的江南才子,在纳兰性德处心积虑的救出之后,还没有敞开心扉的交谈,还没有陪伴自己多少孤寂的岁月,还没有把一生的繁华展示于人间,就郁郁寡欢撒手人寰了,于是只有“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也许是天妒英杰。我想起了“斗酒诗百篇”的李白,想起了“大漠沙如雪”的李贺,想起“站在桥上看风景”的顾城,想起了“我轻轻的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的徐志摩……纳兰性德,行走于仕途,一生为情所困,风华正茂之时,三十一岁的他匆匆离世,对于凡能轻取的身外之物他无心一顾,与心爱的女人“相逢不语”,与心仪的女人生离,与知己亲友的死别,在寂寥落寞中,在愁风苦雨中,他抱病与好友一聚,一醉,然后一病不起,他留给三百多首存世的诗词,留下“清词第一人”的冠名,留下“纳兰词”这个照耀文坛的品牌,“北宋以来,一人而已”(王国维语),决绝的、头也不回的走了。
“为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为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他让我们结一段尘缘,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树,长在你必经的路旁,阳光下慎重地开满了花,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我知道你虽“身在高门广厦,常有山泽鱼鸟之思”(王国维语),我知道自己学养肤浅,并不能走进你的世界,提炼你的精髓,感悟你的境界,凝视你的灵魂,但你却在这个夜晚走进了我的内心,让我心绪翻滚,难以入睡。读一本书,不是因为一景一物,也不是因为一人一事,而是因为在书中找到自己,找到那个走入内心深处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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