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梦皆殇

早上醒来，看了时间，五点。

给熟睡的宝贝盖好被子，瞪着眼睛看天花板，我知道，宝贝还在睡觉，还不能起床。我知道今天要去看你。

迷迷糊糊又睡着，做了一个梦。

我在一个单扇门口，我听到了脚步声，我确信那是你的脚步声。我静静地待在门后，屏住呼吸，心砰砰的跳着。刚刚开门我就抱住了你，紧紧地抱着，不松手。还是那个熟悉的亲切的气息。我凝视着你的脸，但是我渐渐的看清和你的脸不一样，除了仍然亲切的笑容。你推开门，像学生一样坐着一二十个人，坐姿不正，是有些纷乱的场面。仔细一看，很熟悉，竟然都是我的模样，都微笑着，但又各不相同，有的年轻一些，其中一个头发有些花白，脸上有明显的黑黑的胡须，却也微笑着。我抑制不住自己，痛哭起来。我确信我一定哭出了声，在哭泣中我醒过来，眼睛还是涩涩的，泪湿枕巾。我叫宝贝起床，我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低沉和无力，我转过头忍住泪水，而宝贝过来，紧紧地抱住了我。

我坐在你旁边。天晴着，阳光透过灰蓝的天照在我的脸上。我低着头，微微的汗在我的胸前聚集着。纸钱已经变成了一小堆灰烬，静静地在那里。刚才的一刻不停地风，已经带走了最后燃烧的那些抽搐模样的，它们一小团一小团的逃走了，我当时注视着他们，无望的注视着，连这一点虚无的东西都不给你留下吗？

刚才进陵园的时候，玉山上的那两团白云，就像两个要拥抱和亲吻的亲人，现在已经找不到了，他们是否不安的躲起来了？我日日眺望的玉山，还是灰灰的青色，好几道绝壁，是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对面山梁上的庄稼和沟里的树林，已无法掩藏骨子里透出的衰老和憔悴，这一个轮回，不可挽回的接近落幕了。来时路旁的垂柳，早没了那春天的翠绿和夏日的繁盛，像一群再也无法直起腰的虚肿的人们。而你旁边不远处的那几棵榆树，只有将要解体的披着蓑衣的无望。各顾各凄凉的无望。

一支接一支的烟蒂聚集在我的脚前，那些熏得我得眼睛流泪的烟早已被这世界吞没，永远也找不到了。脚旁三棵曾经蔓延的生机勃勃的笆藜子草已经彻底枯萎了。而不远处另一些齐腰深的杂草和刺槐树，仍然茫然地拥挤和喧闹着。野菊花顶着无数的小花苞在其中寻找出路，很小的蜜蜂嗡嗡着，如饥饿的孩子们。一只黑白相间的小蝴蝶飞起来又落下去，没有离去却又不知所踪。蛐蛐小声地叫着，是折磨撕扯的委屈的声音。扑棱的一声，一只锦鸡从我的头顶飞过，一头扎进了前面不远处的荒草丛。几只喜鹊叽叽喳喳的声音传来，我知道，你喜欢这种鸟儿。每次我来看你，它们都会来招呼我。各种小虫子，在我的脚前慢慢地爬过来爬过去，也有的轻轻地蹦过去。我怜爱地看着它们，谢谢它们，现在只有它们陪着你，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

过去的一个月里，那么多的事情要告诉你啊！儿子保研成功了，那天下着雨，我喝了一些酒，给大姐和三姐打电话说了。上楼的时候，我甚至忍不住自己的哭声。在这个世界上，我可以把自己的悲伤深深地埋在心底，但是快乐、高兴，我要和谁分享呢？中秋节，满天的铅块一样的云，像无边无际的墙堵在夜空，我看不见你，也看不见那怕黑魆魆的玉山顶，各种水果送了亲戚，月饼整盒的放在那里，我拆都不想拆。小宝贝上了小学，吃饭不算好，作业也有一些磨蹭，有时我给他穿的也不怎么合身。还有那雨，下了十几天的雨啊，你在这荒山野岭，如何的寂寞和惊慌，如何的沉重和压抑，如何的寒冷和无依，不远处那被雨水冲刷的深壑，当时你又是多么的胆战心惊！你在世的时候，我没有保护好你，而如今，阴阳两隔，有又谁会给你安慰？至于我自己，工作中受到的屈辱和愤怒，就不用给你说了，我相信你是知道的，我知道你一定关心我，像原来一样，而我，早已把这些置之度外了。生命本就是一个毫无意义的过程，除了孩子们，除了亲人和朋友，身外的一切我都毫无感觉了，你丝毫不用担心。

二十个月了！多么难熬的日日夜夜，我会挺下去的，为了孩子们，为了你的嘱托。多年以后，当我也静静地躺在你身旁的时候，慢慢地告诉你这残生的一点一滴，那时候，我再依偎在你温暖的怀里，相拥着，直到永远！

我要回去了，我来看你，和你说说话，就觉得这个世界还是温暖的。只是，把那么多的不快和负担给了你，你不要怪我，你知道，我是脆弱的。

我的脚步是轻轻的，但是，每一步，分明有心碎的绝望的回声。

2019年9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