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陆庵都是寂寞的

忽然扫了一眼日历，今天都正月二十五了。

是水陆庵的正会时间，然而，我知道，今天，水陆庵都是寂寞的。

一千多年了，水陆庵今天都是热闹的。

每年从二十三开始，寺庙里面就挤满了人，排着队，虔诚地跪在神的面前。然后，在工作人员的催促下，摩肩接踵，慢慢地绕过大殿，敬畏地看着诸佛菩萨，二十四诸天，看着三面墙壁上泥塑的佛祖的故事，看着五百罗汉过海，千人听经，释迦牟尼佛出生涅槃的佛经故事，也不忘在功德箱里奉上自己的一点心意。

大殿前，人们手里拿着香火，围在烧香的地方，忍着烘烤，把香蜡投进去。工作人员则不停地用水浇灭，以防失火，空气中总弥漫着香蜡燃烧和被水浇后的那种味道，人们脸上浮现着一种难以言表的虔诚和兴奋。

大殿后面是较为幽静的，年轻人三三两两的，或坐在石头上，或倚在树上，或慢慢地走着。也有老人，费力地折下柏树枝带回家去。前院里，他们紧张而努力地想把硬币投进池中间的方孔里，祈求一年的好运与平安。

而寺庙门口，更是挤满了人，有武警维持着秩序，一些中年妇女，左胳膊上挂满了印有保佑平安的红色的祈福的带子，冷不防挂在某个孩子的脖子上，孩子的父母多半会付了钱，带着这份期盼回家。

寺庙周围，更是热闹非凡。路两旁卖香火的自不必说。有各种吃的。水果干果堆满了车厢，麻花一捆一捆地码放得整整齐齐，甘蔗小贩头也不抬地削着皮，当然少不了一个接一个摊位的蓝田饸络、神仙粉和农家凉皮，自家产的醋、干辣面和呛出眼泪的芥末，有别处吃不到的味道。有各种小商品。木质的梳子、葫芦丝、镜子、拐杖、草帽，案板、厨具，撒尿的小泥人，唱歌的小鸟，当然还有孩子们喜欢的各种玩具，塑料的玩偶，竹子的宝剑，卖气球的则在人群中慢慢走着，身后孔雀开屏似的气球摇来摇去。

自然还有在一块空地里孩子们套圈的、几个小伙子向桶里扔篮球的；孩子们坐在临时搭起来的旋转木马上高兴地笑，父母则左挪右挪的给他们抓拍；围起来的帐篷里，有射击真人秀，当然还有震耳欲聋的喇叭喊着节目的，那里面自是一些少儿不宜，有一角偶尔闪出衣着暴露的女子。

当然更多的是人，熙熙攘攘的，年轻的带着兴奋，中年的看来还比较平静，而年老的则带着许多肃穆的样子。当然，也有脸上带着忧郁甚至悲伤的神色。

寺庙的三面都是河，水不多。河里也是三三两两的人，有的坐在大石头上，吃着带来的水果和副食，年轻的父母还不忘给孩子带着一个保温壶。孩子们则在母亲的注视中，从一个石头跳到或者爬上另一个石头。也有故意偷偷地把石头扔进水里，溅起水来，引来孩子的狼狈不堪和大人的哈哈大笑。孩子们有时也会发现几条小鱼或者一群蝌蚪，不住地大呼小叫。

周围的村庄各条大小道路上，三五成群的人都向寺庙走来。一些小路上，还有几步冰雪刚刚消融的泥泞，冷不防一个趔趄，脚上的泥还带了去冬的枯草。小路旁，一种深蓝色的草花已经开放了，像一大片星河。有时候，也会有几枝性急的油菜花刚刚开放，似乎也不想错过这好日子。三五里之外的路口，车辆被拦下来，在工作人员地指挥下，慢慢地停在麦田里临时划出的停车场上。而从四面八方驶来的车上，都挤满了人，来赶这热闹非凡的庙会。

一千多年了，一直这样热闹。所不同的，也许只是棉袄变成了花花绿绿的羽绒服，轿子变成了一辆辆飞驰的汽车罢。

然而今天，今年，水陆庵都是寂寞的。

我不知道佛知不知道冠状肺炎病毒，也许他不知道这个名字，但知道，芸芸众生正在遭受着劫难。

二十多天前，村庄的各个路口都被封闭了，到处都是。

当灾难降临人间的时候，佛都是寂寞的。

自从我们在县城里安下家后，我们每年都回来的。

我清楚地记得，结婚那年，我们俩骑着自行车。我载着你，高高兴兴的。春风暖暖的，泥土和春草的香味，路旁三三两两的人们，我们说过的话我都忘记了，但是我知道那时我有的是力气，自行车骑得飞快，你在后座上双腿翘着。我们刚结婚不久，所有的一切，在我们眼中，都是幸福快乐的。

我当然也记得，儿子小的时候，我们也在河里和他玩，阳光暖暖的，我们一直玩到下午时分。有一次，我们还一块爬上了水陆庵上寺，等走到那片小竹林，身上的汗就干了，还在那眼神奇的泉水边喝水，你说：“水凉得很”！

我当然也记得，前几年，你和你的闺蜜们一块去了，给我打电话说：“我在水陆庵会上呢！”，声音里带着兴奋与满足。那时候，你每年都会去两三次的。

而我当然永远也忘不了，前年，我和两个朋友来水陆庵，找一个大师，他看着我悲悲切切的样子，说着人世的轮回。我清楚地记得，当我说到你是多么的贤惠，对我们的大家庭如何付出一切的时候，大师眼中一亮，说你一定是升入了天堂。

那时候，你还静静地躺在医院那冰冷的太平间里！

而去年，我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去了水陆庵，尽找人少的小路去，我低着头，任泪水横流。

当灾难降临人间的时候，佛都是寂寞的。

而我，这残生，只有孤独！

2020年2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