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去年冬天，他终于接母亲去了他的城市。尽管家庭琐屑常使他焦头烂额，但他可以日日看见母亲，陪母亲说话，这些已经足够了。

　　刘是我的第一个异性网友，认识他颇具戏剧性，要说是偶然也不全是。应该说是先认识了他的文字，而后认识了他。
　　
　　朋友在某网站注册了一个论坛，邀请我加入，帮忙推荐优秀作品到网站，也希望我带熟识的朋友加入。对网络，我除了查阅资料，写稿发稿外，其他的基本一无所知。为提升论坛人气，打开局面，我做了种种努力，琢磨、学会做网页链接。使论坛从最初的默默无闻到小有名气。我无法保证每天上线，也不想因此功亏一篑，导致论坛人气下降。论坛必须补充新鲜的血液。老实说，熟识的确乎不少，但可用之人很少。做论坛版主是要花时间的，也需要文字有一定的功底。有的工作太忙抽不开身，有的文字略显青涩。
　　
　　于是，我决定自己去寻，一个名字“秋雨如玉”进入我的视线。七十多篇文章，基本属于一个类型——情感散文。温婉细腻的情感蕴藏其间，我为之感动。我猜想作者该是一位女性，就这样我生平第一次主动加了网友。
　　
　　第一次聊天，也许是出于戒备，抑或是太过陌生，简单聊了几句，大致知道了他的情况。一个快四十的男人，为人有些木讷，从事土木工程预算。从他的言谈举止里，我无法将他的工作与文学、他的性格与细腻的文字联系起来，总觉得土木工程跟文学很难搭界。那如涓涓细流流淌在文字里的温情竟会出自他之手？
　　
　　记得他曾给我说起过他生活的故乡，那是贵州的一个偏僻小山村。民风淳朴、交通不便、经济落后。兀然而立的幢幢竹楼，弯弯曲曲的小道，还有挂满许愿布条的大树，在风起的时候，那一个个红布条承载的是乡人的最最微弱的希望。所有这些，带给我童话般美丽的享受，那该是一种怎样的生活啊！乡人的淳朴、乡人虔诚的顶礼膜拜，那独具特色的地域风情，过去我只在影视作品里见过。
　　
　　他上有两个姐姐，他是村里走出的第一个大学生。当时，给父母挣回了不少面子，使他们赢得村人的尊敬，那份荣耀让父母很受用。当年，脱离农村、吃上皇粮就是村人最美的愿望。为了这一愿望，村人选择走一条捷径，读中专解决户口问题。而他执意要走读高中上大学这条路，这对生活困顿的家更是雪上加霜，可是父母没有阻拦。第一次高考，因为太过紧张，他错过了考试时间，没能如愿。
　　
　　上大学那天，仿佛就是整个山村的节日。母亲细密皱纹的脸，笑得如秋日的艳阳那般灿烂。望着母亲脸上深刻的道道皱纹、父亲微微弓起的背，他无法忘记家里的困顿。他极力克制不让泪水涌出，他在心底发誓，要好好回报父母。尽管他学业优秀，终因出身卑微、毫无背景且不善经营，最终没能踏入官场，没能带给父母富足的生活与更大的荣耀。
　　
　　随着了解的加深，他开始亲切地叫我“姐”。天气变化，他告诉我该注意什么，干燥的日子里，他会提醒我多喝水，保护好嗓子。他经常出差，每到一处，都会给我电话报一声平安。跟真的姐弟一样。也会拍一些特色的风景传给我，让我分享他旅途的乐趣。我还清楚地记得他拍的喀斯特风景，巍峨的群山，苍翠的山林，遍地的野花，高远的天空，古朴而稀疏的村落，袅袅升起的炊烟，落叶满地的林荫大道，一弯弯浅滩，明亮如镜的水面……留给我无穷的想象。
　　
　　他说想真的认识我，应他要求第一次视频。他窘得满脸通红，露出中年男人少见的纯真，活脱脱一个腼腆的大男孩。他跟其他网友不同，从没说要来看我，即使是邀请我去他所在的城市观光，也是连同我的家人，这让我感到很安全。慢慢地，我从心底接纳了这个并无血缘的弟弟。
　　
　　偶尔，我会问他土木工程跟文学有何关系。他有些犹豫说，不知道。但就是喜欢纯文学的东西，也许是不善于跟人交际吧，觉得这样的方式很好。有空就去涂鸦几笔，权当是休闲，不为挣稿费。
　　
　　我常常为他感动。感动他真诚的问候，感动他对母亲的孝心……因为这份感动，我愿意聆听他的倾诉。
　　
　　他常觉得自己跟这个世界合不上拍。人浮于世，学不来阿谀奉迎，更不懂什么厚黑学。对于烟、酒、牌之类的交际也不感冒。人家很是不解，就连曾经的好友都觉得奇怪，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跟学生时代没什么两样？！社会这个大染缸居然没叫他变色。
　　
　　他有自己的苦恼，工作的、家庭的。通常只是说句，“没法理解”就不再提起。有一次，他给我电话，我听出他声音有些含混，原来他喝酒了。他抱怨领导霸气，致使工程亏欠，人心浮动。说自己人微言轻，无法说服。言辞很是激烈，我听得出他的愤怒。对于这些，我很理解，但是我知道我即使给他分析，也不能解决这些问题，我所能做的就是静静地听他诉说。说妻子庸俗不堪，喜欢跟人攀比，楞要买车。溺爱孩子，教育孩子不得法，有次回娘家很久，孩子也不念叨。最不能容忍的是对老人不孝，他想接母亲同住，妻子死活不同意。我劝他跟妻子好好沟通，条件许可的话，也适当满足一下她的虚荣。他说那就买车吧。对孩子的教育，你也有责任，千万别因为忙忘掉了你是一个父亲。母亲在世的日子不多，妻子的态度也许无法在短期内改变，但这不妨碍你尽孝，有时间就回去看看母亲。他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说不该告诉我这些，情绪明显好了不少。
　　
　　一个冬天，他告诉我回了老家。山里的冬天特别寒冷，母亲给他准备铺盖，他坚持要陪母亲睡。在寒夜里，他抱着母亲的腿，就如儿时母亲抱他一样。只是儿时感受的是温暖。那时，母亲的面容是那般年轻，肌肤是那般光滑圆润。而今却是心酸。母亲的腿干瘦，几乎没有温度。他暗暗哭泣，咸咸的泪水流进嘴里。“黄香温席”的故事撞击着他的心灵，在寒夜里，母亲是如何承受无人暖被的寂寞啊！他无法忍受思念的煎熬，更无法忍受母亲在遥远的异地一个人独自生存。那一夜，他失眠了。他紧紧抱着母亲的腿，在心底对自己说，一定要接母亲与自己同住，即使是遭遇妻子的白眼、冷遇。
　　
　　几天后，他离开山村。母亲送他，走到村口回望，母亲的白发在风中飞舞，他的双眼再次模糊。去年冬天，他终于接母亲去了他的城市。尽管家庭琐屑常使他焦头烂额，但他可以日日看见母亲，陪母亲说话，这些已经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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