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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开时间的云雾，再现遥远的过去和遥远的小镇，那时的夏夜那时的星空，星空下那中药库的屋顶阳台上，还有那一大一小的竹凳子上坐着郑先生和幼年的我，他出题我猜谜～～ “天长疥，地生疮。” 我立马答题：“满天星斗，万家灯火。郑先生，你对老天爷不恭敬。” 他嘿嘿一笑：“接下来这道题难度大，答对的话我接受你的任何要求；听着：廿一去买油，两脚跑忙忙。打一个字。” 我前思后想，勉强答道：“黄，黄继光的黄。” 没想到竟然答对了。但心里还是觉得牵强了点，总觉得还差那么一横和那么几滴油水。但无论如何我都不好意思开口要求什么，哪怕是一粒牛奶糖。郑先生也根本没把这份承诺当做一回事，好象忘记了一样。 老郑是莆田人，是我们龙江镇新中国第一代的中药掌门人。那时候镇上一有人风寒感冒就找老郑看病把脉开药方。这种义诊生涯持续几十年，他既当做业余爱好又当成善行。所以人们都亲切地称呼他“郑先生”。 有一次月末盘点相当忙碌，一女人抱着小孩来找郑先生看病。王主任生气了，唠唠叨叨叫那女人找赤脚医生去。可那女人呆在一边，说什么也不肯离开。等王主任去了门市部，郑先生马上抱过那病孩给他号脉…… 郑先生平时很少回家。老家遥远是事实，对童养媳没有感情更是事实。不过郑先生没有少往家里寄钱。每个月一拿到薪水，留下自己伙食费，其余的钱全寄给老婆儿子。 那年代的人淳朴。没有感情也不敢涉足婚外情。欲望这东西是奢侈品，非必需之物，让其自生自灭罢了；忍一忍就克服了，熬一熬就过去了。不是什么天大的难题，没啥了不起。 人世间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嫁娶买卖稼穑艰难，足够抹去浪漫的情怀。 惠安女是有名的劳苦族类，郑先生的惠安童养媳英年早逝。料理完后事的郑先生返回单位的时候，神情黯然。时值夏日，他再也不去冷冻厂纳凉，日间楼下中药库上班，夜间屋顶阳台纳凉。同事劝他续弦，他执意不肯，怕亏待了一对儿女。那时两个孩子都交托给老家的父母。 那阳台是我童年假期的整个世界。在那里我日间俯视地上的芸芸众生，夜间仰望着璀璨的星空。我是生活在云端之上的寂寞小天使。 夜幕下看不清这位忘年交的黯淡神思，却极想惹他说话，只是不知道从哪里说起。还是郑先生开口打破这沉重的夜色：“小丫头，咱不猜谜，说笑话好么？” “当然好，更好。” “解放前有个保安团长，贴了一幅大字标语：粮食不要卖给红军！一天半夜，村里那个穷秀才起来捣蛋，稍稍动个手脚，就把标语的整个意思弄反了，结果第二天把保安团长气得吐血。你说说那秀才怎么个动手脚？” 我想了想，答道：“加个逗号，变成：粮食不要卖，给红军！哈哈，我也是秀才。” 一阵哈哈大笑感染了天上星星，它们眨着惊奇的眼睛看着我们。我惬意极了，好久没有听到郑先生的欢声笑语了。 “清朝有个达官贵人，在祠堂外墙涂鸦：父进士，子进士，父子皆进士；婆夫人，媳夫人，婆媳皆夫人。又是一个穷秀才半夜起来恶作剧，往上联描了三笔，往下联添了六笔，结果第二天气昏了那个达官贵人，你知道怎么个添法？” 我跑进居室，在灯光下描描画画一阵子，然后出来告诉他答案：“上联描三笔变成：父进土，子进土，父子皆进土；下联添六笔变成：婆失夫，媳失夫，婆媳皆失夫。” 郑先生翘起大拇指：“天才！” 这是我幼小心灵第一次获取如此的自信，那是一个无声无形的奖状，一直珍藏在心灵深处。 往后日子里，小镇新建了医药大楼，郑先生仍然守望着古老中药库，夏天夜晚依旧守着那片屋顶阳台，就象守护昔日的恋人。彼时我和父母早已搬离那间居室，住到通江门附近的房子。 后来又有人劝郑先生续弦，他又婉拒了，说那一点点小积蓄要留给儿女们去成家立业…… 伴随着郑先生的生命，是那中药，是那温馨的望闻问切，是那夜空的星星以及星光下的阳台。 上世纪80年代初，已到退休年龄的郑先生依然坚守岗位，他日夜沉浸在温馨的百草香中，乐此不疲。这是世界上最奇特的香气，是一种灵性的问候，来自大山，来自海边，来自田野……难怪吸引着郑先生的全心全魂，吸引他一生不离不弃坚守着这一屋子的馨香，拥抱着这馨香，呼吸着这馨香，直到把灵魂交托给这片百草香。 也是在那夏天的阳台上，他悄然走完尘世路程，进入永恒的安息。 一代中药掌门人，走了。 阳台上空，星光璀璨。阳台下方，百草飘香。 赞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