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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人们拿着“自己文明的观点来肤浅的评论”摩梭习俗，二车次地认为是“扭曲了摩梭”。读着他无可奈何的“苦恼”言语，我一时生机灵动，头脑里窜出了一个话题：善待传统。 当然我这里所说的传统，指的是比较狭义的民族传统中的文化、精神、风俗、道德、制度等社会因素。再具体说即是指各民族在文明演化过程中汇集而成的一种民族的特质与风貌，是在民族的思想文化、观念形态统摄下体现出的族群式制度风范和生活习俗。 这种风范与习俗，是在特定社会文化区域内适应着人类的生存发展逐步形成的。作为民族成员共同遵守的行为模式或规范，它既有着对社会成员现实公德意义上的行为制约作用，又具有随时代环境的发展变化而不断自我调整更新的能力。正是这种对现实的规范制约作用与自我更新能力，形成了社会在相对和谐平衡状态下的自我演进过程。 所谓善待传统，从根本上说即是要尊重传统对社会的规范制约与自我更新原则，重视它在社会发展过程中的自我扬弃的功能。要承认，无论哪一个民族的风俗习惯，自身都内含着自我形成发展的文明演进过程，我们既不能以所谓的主流文化意识去意图强势取代它，也不能以利益最大化的市场思维模式去粗暴地干涉利用它。最正确的选择应该是，让民族传统在自我发展规律的制导下，与人类世界的大家族协同进步，在保持着不受干扰与侵犯的尊严的前提下，自由地展现其独具交流与借鉴的一脉风景。 从这个意义上说，善待传统，首先就要体现出对民族传统的宽容。在这一点上，美国联邦政府对爱米人的态度，应该能给我们以很大启示。那还是在第一次去美国的时候，在去费城考察回来的路上，我们顺便参观了美国最早也是最大的爱米人部落。 我是到了美国以后才听说爱米人的，他们是美国一个远离主流社会的族群，绝大多数是德国人的后代，极少数为瑞士人后裔。他们的祖先在欧州的时候以农为生，绝大多数是于1700到1800年之间移居美国的。1517年开始的欧州宗教改革，分出了基督教与清教徒，1925年的又一次重新洗礼运动，又分出三个教派，其中之一即为爱米人。由于当时的爱米属于异教，受到迫害，于是很多人逃到了美国。 当听到专家介绍爱米人的文化习俗和生活习惯时，我很自然地想到了我国居住在云南泸沽湖畔的摩梭人，不同之处是爱米人的部落不是偏处一偶，而是遍布于美国各地。我们参观的那个地方是最大最集中的地区，居住着2万多爱米人。他们的宗教信仰与基督教很接近，但没有自己的教堂，而在家中聚会，也从不吸收外人加入他们的教会。每个社区都保持着自己的传统，有一套自己的法律规定。 爱米人注重家庭，家风严厉，强调服从、谦卑、平易简朴、尊老爱幼，集体的利益高于个人。老年人不进养老院，而与子女们住在一起。每个家庭一般有5—7个孩子，虽然都是土生土长的美国人，但绝大多数不接受美国文化，他们的母语是德语，英语是在上学之后才学的。爱米人虽有自己的学校，但通常却只有一间教室，一位教师，教所有的年级。一般来讲，孩子读到小学就不再继续读书。 在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中，爱米人坚守着自己的文化习俗、宗教信仰和生活理念，特别是在吃住行等方面，一直以原初的生活方式抵御着资本主义现代化的侵扰。房子都保留着独特的建筑特色，衣着穿戴都有严格的规定，生活以农耕为主，多数家庭都养奶牛制造奶制品。 爱米人崇尚自然，农产品绝不用化肥，一切都是天然的。特别是对那些用电的东西，他们持坚决反对的态度。直到现在，爱米人家里都不用电灯、不看电视、不安电话，也没有洗衣机。在到爱米部落之前，专家就反复交待，绝不能拿出照相机来对着爱米人照相，因为他们也是拒绝照相的。 不论多富足的爱米人，也不会买汽车，而是以马车作为交通工具。因此，当进入爱米人居住的地区后，在汽车穿梭往来的公路上，不时就会看到爱米人坐的马车交汇通过。联邦政府为尊重爱米人的传统，在法律规定上允许他们的马车在公路上行驶，但为了安全起见，又规定马车必须象汽车一样在车前车尾安装警示灯。所以，爱米人的马车上，都有用蓄电池来取代现代电源的前灯和尾灯。我们坐在汽车上，看到爱米人的马车悠闲自得地在公路上行驶，会产生一种古老的传统生活方式与现代化较劲抗衡的感觉。 我们的汽车围绕着爱米人部落绕行了一段时间，最后下车到一个典型的爱米人家里参观。这是一个比较富裕的爱米人家庭，自己开了一个木制家具加工厂，男主人那天正好外出，他的一个儿子在家，带领我们参观了加工厂的车间。车间是两层木制结构的房子，所有的加工机器都是自己制造安装的，与一般的机器最大的不同是他们不用电带动，而是采用自制的发动机带动。 在招待我们的晚宴上，女主人点起了四盏汽灯用来照明。没有电视也没有广播，吃完饭后，女主人和他的女儿还有一个请来帮忙的亲戚，一起为我们唱起了德国民歌。身处四面都是原野的田园里，在微黄但饱满的灯光下，耳边响起三位爱米妇女恋旧的歌声，那种恬静、悠远的意境，带给人心灵的纯净般的感受，是现代化的狂放嘈杂的环境所无法比拟的。就在那一瞬间，我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在绝大多数的美国人毫无节制地享受现代科技之时，爱米人却能抵御着主流社会的种种诱惑，长期坚守着自己的文化形态和生活方式，因为在这种纯美自然的人生境界里，具有现代化科技组合而成的被动环境中感受不到的东西。 正因此，在现代化程度越来越高的美国社会中，爱米人的文化不但没有消亡，反而还增长很快。研究者认为，现代生活使人日益成为科学技术的奴隶，一旦哪一天没了电，人们甚至连饭也吃不成。在这种情况下，爱米人坚守着自己的传统文化和生活习俗，尽力保持人与大自然的原初形态，有选择性的使用科学技术而不让科技控制人，这在主体能力被逐渐物化而日益减弱的世界里，便成了一脉发人深省的参照，它起码时刻警示着人们：依赖现代科技促进社会发展是必要的，但是人类的进步有自身固有的规律，如果无视事物平衡而发展的太快，脱离开传统走得太远，社会就容易在人的贪欲刺激下形成病态，不但会使人类生活丧失掉许多本能的情趣，而且还会使这个世界充满危机。 正是从这个意义上，美国联邦政府对待爱米人坚持自我传统的态度，是极度宽容的。据《纽约时报》报道，近年来，纽约州北部经济不景气，人口数量持续下降，大片的廉价农场反而获得了从事农业生产的爱米人的青睐，有越来越多的爱米人移居到这里，改变了当地一些社会生态。爱米人的到来使当地越来越多的美国人从中获得了深刻启示：由于爱米人热爱自然劳动，这使得他们有比一般美国人强壮的身体。譬如爱米人肥胖和体重超标的现象，就比一般美国人低一半左右。更由于爱米人每天都食用健康的有机食物，所以尽管他们吃的并不比一般美国人少多少，而且摄入很多肉类，但是得糖尿病的比例却很低。 与美国许多地区人口数量不断降低形成鲜明对比，近十年来，爱米人由原来22个州的大约17万多人，增长到28个州约26万多人。虽然他们不使用美国政府的各种医疗补助和社会救济项目，然而美国的不少医院都设立了专门为爱米人服务的部门。作为美国至今仍然存在的坚持传统农业生活的一类群体，在资本主义工商业与信息技术高度发达的社会中，爱米人展示出的越来越强盛的生活现实，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奇迹，它带给人们的启示应该是深远的。 善待传统，还意味着要给予民族传统自我选择的充分自由。 从总体上说，爱米人对传统的坚守，是以自我抑制为代价的，所以在青年一代中，有一些就抵挡不住现代化的种种诱惑，受不了爱米人家规所带来的清苦和寂寞，宣布脱离自己的家族，而融入了美国的主流社会。据我们考察发现，即使留下来不背叛爱米族系的青年人，也和他们的前辈不可同日而语。因为现代化对人的诱惑力太强，特别是年青人，生活在现代化水平如此高的社会里，一旦被现实生活的五光十色所包围，如果自我坚守需要以压抑本能欲望为代价的话，再强大的传统都会减弱它的影响力。 在到美国的一个小城参观“德国丰收节”时，我们在人群中意外地遇上了两位爱米少女，于是大家在拍照时就故意以她们为背景，看到她们若无其事而并不反感的表情，我们就突发奇想，想试探一下看能不能与她们合个影。当翻译把这一意思告诉她们时，想不到两位姑娘竟然同意了。当我们合影后满意地离开时，心中不免感叹，在人类的现代化生活进程中，传统的意识和规范要想不受到任何干扰和影响，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实质上任何传统也不会是一层不变的，关键是这种变化应该是一个自我更新的过程。如果像现在我们国家有些地方的做法那样，立足于某种集体的或个人的利益，强行地从外部去干扰传统的自我演进过程，就太武断、太霸道、太缺乏善意。 人类的发展应该是一个延续不断的过程，任何的生活习俗生活方式，都有它产生存在的道理，即使是少数人在坚持，都应该受到尊重。作为过去时代留下的一种文化理念，它必然会在生活现实中具象为生活习惯和行为模式体现出来，无论它多么独特多么不合主流，都没有必要大惊小怪，因为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当这些生活习俗和行为模式不适应生活需求或者对人情人性形成压抑的时候，就必然会被行为主体逐渐抛弃。 非常可惜的是，现实中，民族传统的这一由非平衡态向平衡态不断发展的和谐演进过程，不但没有得到尊重，反而正在遭受到越来越多的强行干扰与破坏。摩梭人二车次地在文章中披露的苦恼，已经充分证明了这一点。无论干扰的势力打着什么旗号，也无论是意在盗名还是意在谋利，事实上都正在对传统自我的扬弃规律形成根本上的破坏。 请再看另一位摩梭人在《一片领地》中说的话吧： “请不要说摩梭人愚蠢，其实我们最精明的事就是，尽量的为子子孙孙留下点什么，而不提倡‘能用的就用完’这样的思想！” “请不要说摩梭人无法自立更生，要靠兄弟省市~~之类的话，因为头一次打破我们与世隔绝局面的，并不是我们自己！” “请不要说摩梭人对你们很有抵触的心，请理解我们有着独一无二的信仰，也不想任何事物对我们的信仰构成威胁！” “请不要把你们所谓的绅士，文明，科学，赶时髦，奔小康等的价值观带到泸沽湖，因为摩梭人都懂得为万物祈祷！而不是为自己！” 这些话说得有些直白意气，但我们应该读懂其中的真义。 不要再用人本价值之外的所谓政治、经济、理想等等的价值标尺，来武断地丈量一个民族的独特传统。因为这种价值观本身往往充斥着违反自然与人本的浅近式欲望，它所带来的很可能是一种短期行为。为了这种浅近式欲望，我们不惜无视大自然的规律，肆无忌惮地去改造大江大河，那难以弥补的遗憾已经越来越明显；现在，又发现有一处人们过去知之甚少的泸沽湖可以利用，则不惜借助发展旅游经济提升当地生活水平等冠冕堂皇的理由，在本来安静的泸沽湖边建宾馆、造饭店，设计规划各种陈列式的设施等等，强迫式的将当地的社会习俗全盘端到繁闹的市场上去展览推销，为了所谓的旅游经济效应，甚至不惜采取各种手段，引诱人们去窥探一个民族的隐私。 从人本的意义上讲，这些行为本身真得缺乏善意。而追根究底，这种种的一切，都是人类的贪欲在作怪。 最近从网上看了莫言在东亚文学论坛上的演讲，有一段话说得透彻：“人类面临的最大危险，就是日益先进的科技与日益膨胀的人类贪欲的结合”。它促成了人类社会为了自身需求而无底线索取的疯狂，进而形成了人类致命的短期思索行为，为了满足私欲，不惜向大自然巧取豪夺，甚至不计任何后果。更有甚者，以政治利益作恍子，迫使国家民族之间相互倾轧，将无辜的平民推向战争炮火的灾难之中。 如果将价值理念提升到超越政治的标准上来思考问题，世界不是“我们的”，也不是“你们的”，世界是绵延不断发展的人类历史的，“真正至高无上的是人类的长远利益。” 试想一下，如果我们把所有的一切都提前利用了，就连身处一偶与世无争地想按照自身规律发展演进的民族传统都不放过，我们还能够给子孙后代留下什么？要知道，单纯的科学技术能够促进人类的发展，然而如果没有了人本价值的底线，它也能够使人类提前毁灭。等将来的某一天，当我们的子孙在这个世界上连一丝神秘感都找不到了，剩下的仅仅只有赤裸着的危机四伏的肉体，他们的生命在这个地球上，还能有什么意义？ 请善待传统，因为它起码可以使这种可怕的事情晚一些发生。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