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就如河池山区里无处不在的连绵众山一样，它亦是岿然不动的沉默着的。但桂地多山，又在东兰多日，早已看惯了这里的山水，这不算特别的山丘，实在提不起我的任何兴趣。 若说其高耸有之，实在算不上。其高度不如名峰那般高耸入云，只不过比周围连绵着的其他山丘高出一截罢了。唤其“山峰”实在不妥，称其“山丘”又颇有憋屈。可幸的是，其名“弄伦山”，一个山字，既不高攀于峰，亦不委屈于丘，也算适得其所了。 而要若论其来历，亦是不足为奇。东兰境内山水众多，以群峰雄秀奇幽的拉甲山系为著。而这小小弄伦，处于泗孟之地，除了泗孟之人，平时实在没有他人对其高看几眼。因其平常之故，也未曾听说从古至今，有何等名人骚客，曾为其留下墨笔一二。其来历如此说来，颇有些上不了厅堂。 况且若要评其景色，凭心而论，亦实在平平。南方四季常绿，弄伦之山位于桂地，纵使常年苍绿，生机无限，便也不足为奇。而吾自小便看惯了桂地的喀斯特地貌，石山茂绿之景，亦稍嫌厌烦了。 因而当得知要攀爬此山，那日又恰逢身体不适，不免内心便多揣了几分不满。但想着与同窗同来，已至山脚，不攀登其上，实在算是一大遗憾。况且同窗一路嬉笑玩闹不断，也算是解闷的一大安慰了。 于是便打算嬉闹着一路而上。 从山脚攀爬起，裸露的两三米石壁矗立在过了季的蔬菜田前，不知谁人遗留的几担柴火，便有意昭示了弄伦山的险峻。而当不常做有氧运动的我一路涉级而上，不时抬头仰望，只觉前路高巍，忽然以为已至末处，下意识松了口气，却在葱茏间，一线灰白石阶峰回路转地显现，便只能继续奋力而上。刚到半山腰，便已经喘得不行，一时间眼前发黑，实在是后悔自己低估了其高峻。弄伦山远望不算高耸，却以其峻险给了藐视它的攀爬者一个下马威。这山的性格，实在有些独特的倔强，我倒忽然对其感兴趣起来了。 去的时候尚且是初冬，寒风四起，有些刺骨的阴冷，正好吹去了适才攀爬的燥热。同窗们早已迫不及待地涉级而上，追寻那顶峰成就，而我却在这半山腰缓缓歇息了起来。极目远眺，泗孟的田野有着不一样的风情。田野广袤，形状变化万千，更有着南方特有的冬天的绿意，一派田园生机。而那镶嵌其中的灰白砖屋，突然成了那片绿意的点缀明珠，尘世繁琐，令其有了莫名的温暖气息。这却也不是最妙的，远方的云雾渺渺，不知从而而来，徐徐流淌，携着远处安静伫立的群山，将整片广袤包裹其中，留下若隐若现的空灵之境，瞬间洗涤登山人的心跳不安。而近处那些飘摇着的草木，从山脚下一层层叠秩而上，在这冬季的寒风中有着不一样的坚守。山腰最近处的那棵不知名树木，叶子早已掉光，空空的枝干向天指着什么，给漂泊的登山人莫名的安稳之感。我突然有些感动，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这始终沉默的弄伦山，在阴天的云雾里始终巍巍不动。正是这我曾藐视的山啊，在未名的瞬间里，以其倔强的坚守，安稳的不辩解，俘获了一颗不安漂泊的心。我似乎懂了，弄伦之山，得以冠其地名为名，实在有其独到之处。 但我又似乎什么都没有触及，一时处在思想的混沌纠结当中。直至我注意到耳边那从未间断的“叮叮当当”敲击声，是修山工人们对着台阶、栏杆检修的认真，那些扎着头巾抵御寒风的倔强，日复一日敲击检修留下的老茧磨砺。又忽而想起方才所经过的山脚底下，是可见的建筑吊索的遗留，凌乱却充满着脚踏实地的朴素。一时恍然，这弄伦之山，不仅倔强自守于安稳流年，将无限田园美好守护于眼底，更是将这泗孟人的劳动艰难，包容于心底，以其伫立，默默尊重。 我突然真正明白了，这弄伦之山，其实就是泗孟人的山魂啊。 与一路上所接触着的东兰人一样，泗孟人也有其典型的寡言。但是在其寡言之外，那些眸子，那些皱纹，永远带着真挚，寥寥数言中蕴含着最朴实的劳作。正如这片从前的穷山恶水之上，是勤奋的他们踏实开垦，才能在这片大石山区开创出这片田园山水，我们这些来自天南地北的漂泊者，在今日这片风貌尚且保留原始之际，方能体味这山水田园的出世之美。他们中的许多人，也许有些已经出外谋求大千世界的生存道理，却还有着一些耄耋妇孺，迫于世俗而不得不坚守在这里，耕守田作，可幸地保留了山水田园的最本真。弄伦山不曾言语，便一直是那位最知心的伴随者，给予那些漂泊归来的游子，回望的一丝温存；也在狂风来袭之际，给予着留守的亲人们，仰望着关于希望的坚定安慰。 而弄伦山养育的泗孟人们，亦以最倔强的朴素真心，对待着外来的我们。他们即使寡言，但对我们的问路、不解，总是耐心解答。他们并不认识我们，却把自家的厕所，给予过路的着急者最大的方便。弄伦山的魂，就这般沁若在每一个泗孟人身上。这里的每个人，似乎都是那座巍巍不语的无名弄伦。 下山的路上，遇到一个七八岁的孩童正雀跃着涉级而上，带着泗孟人特有的朴素，有着那年纪该有的天真烂漫。他的步子走得飞快，不一会儿就与下山的我拉开一大段的距离。我不知为何突然想要回头看看他，刚好那身影跳跃着也向后看着，那双纯真的眸子一瞬间戳中了我。眸子却在一闪间已经转身，又雀跃着步子向着坚定的弄伦而去。我看着那远去直至再也看不见的小身影，心中波涛澎湃。我知道，他定会是下一个弄伦，正如这弄伦山魂，伴着他的未来成长、离开、回归，从一开始，便深扎在了他的骨子里。 弄伦始终不语，亦不会语。突然好想，给这默默弄伦，敬上一杯。 赞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