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童年时的很多夜晚,都有一轮美妙月亮相伴。我们气喘吁吁跑往附近一家国营工厂看电影时,天上月亮便跟着我们跑。我们津津有味地看着那些打鬼子的影片时,月亮便斜倚在楼房顶栏上歇息。而当我们看完电影,在回家路上争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时,月亮躲到薄薄的云层后面,笑我们好天真。 2 我小学一、二年级的班主任老师是个女的,十八九岁,教我们语文,是一位上海知青。记忆中,她常穿一身朴素的花衣裳,扎两条黑亮的辫子,说着好听的普通话。她还有个我们很喜欢但不敢轻易叫出口的名字——李文清。文革结束后,在某个夏日黄昏,李老师留给我一个好看的带磁铁的塑料文具盒,便回城去了。那夜,天上竟没有月亮,我第一次失眠了。 3 我的故乡埋着三国时代的马超。我们的教室,就是马超庙的正殿,殿宇轩昂,雕梁画栋,马超爷爷就端坐在中央——他是我们心中的神。我们经常在听数学课时走神儿,目光从老师的后脑勺悄悄移到马超爷的像上,想象着马超爷在战场上的飒爽英姿,甚至想马超爷爷该不会学数学吧?这时,就有同学突然被老师给问住了: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4 深冬,我去河提上散步,没有月亮,风很大,地上的残叶发出哗哗的响声。因为冷,没几个人出来,周围静得出奇。走着走着,我害怕了,会不会遇到歹徒?抢我钱?伤我身?害我命?于是心跳加速,脚底下也有些慌乱了。但没走到几步,忽然回过神来:一个半老男人,一无色相,二无钱财,三五权势,四无仇家,除非歹徒是个疯子,才来抢我、伤我、害我。想到这儿,我笑了。 5 下雪了,满世界的白。有几个年轻人便兴高采烈地跑出来照相。那爽朗的笑声、红润的脸庞、生龙活虎的身影,让我想到我那遥远的青春——它被定格在那个偏僻的山村里了(我那时在山村学校教书)。青山、河流、闲云、野鹤,还有含着野花香的透明纯净阳光、吼叫着来去的火车、骚动的迪斯科、羞涩的似懂非懂的爱情以及北岛舒婷们的朦胧诗歌。 6 白纸上写出来黑字,雪地里绽放出红梅,闲云边飞过野鹤,夜空里静守着月亮,这都是世间美好景致。何以这样美?我可能说不上来。但我可以告诉你,黑纸上写不出黑字,温室里开不出寒梅,愁云也只能孕育闪电,白昼里月亮纯属多余。我也深知,当我们的心静下来时,才会感受到惊心动魄的美。 7 我每每仰望星空,除了感到自己的渺小,便会感动于太阳父亲般的慷慨无私、月亮母亲般的温柔多情,还有星星如孩子似的好奇和天真;我每每俯视大地,除了感受到地母的宽厚包容,便会在一只蚂蚁的勤奋里看到自己的懒惰,在一棵小草的顽强里觉察到自己的脆弱,在蝴蝶的飞舞里看到超然物外的轻灵,在游鱼的自在悠闲里顿悟到老庄的哲学。 8 女儿十二岁,上初中了。虽然个子瘦高,头发长长,但仍稚气未脱。想到五到六年后,我要目送她去遥远的城市读大学;九到十年后,我要目送她去某个遥远的地方工作;十一或十二、三年后,我又要目送她嫁给别人家……一想到这些,我便失魂落魄——可没有办法——我能做的就是珍惜眼前,陪女儿度过温馨快乐的每一天。 9 年轻时,常想:若没这工作,我定会去干许多惊天动地、光宗耀祖的大事,才不会在那里浪费青春;而今老了,若让我放弃这工作,我可能会诚惶诚恐、四顾茫然——因为我再也不会干点别的什么。年轻时,总瞧不上父母做的那点事儿;而今老了,反觉得父母了不起,他们做的很多事儿自己做不了——比如用一生的爱拉扯大五六个孩子。 10 节令是小寒,最冷的日子才刚开始。一眼望过去,枯黄一片。阵阵凉风,直袭着人脸。西山头,太阳像随时会熄灭的炉火,只是余温尚存。但就在这样的时刻,我听到了窗外小鸟动听的口哨,也看到了角落里腊梅盛开的鹅黄。我知道,那是春天的讯息。春天,正扬鞭打马,疾走在北归的路上。 赞 (散文编辑:淡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