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惯了娇弱的江南和江南一直霉到墙缝的六月,近些年渐渐梅而不雨,热倒是近乎癫狂。雨有雨的热闹,热有热的淡雅,天气到底是我左右不了的,随他。只是书无心看,上网逛逛,与Q友聊聊,说说天气,上论坛逛逛,点评点评落马的高官,便有咒雨的,有骂风沙的,骂官员的自然更多,似乎天气皆因为他们的贪婪而书写着一页又一页崭新的历史。 还有空调,这人类的智慧将季节改弦易张,似乎不想起“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诗句就有搜刮民脂民膏的嫌疑,要被列入贪官去供人民泄愤的!瞬间寒意料峭。 窗外,传来机器打磨石料的声响,尖叫刺耳,心也跟着烦乱不安,蓝天蓝得失去规则,白云白得没个正经,那些鸟,叫得也各怀鬼胎,所有入眼的、入耳的,都不伦不类,只是太阳高高挂着,光线穿不透的地方阴影纵横,供几只不经事的小鸡练习短喙。我带门而出,下楼便诅咒自己冲动是魔鬼!没有明确的行动意图,索性沿着公路随意溜达。 小区门前,撑着“快活林美食”遮阳伞的西瓜小贩,躲在梧桐树下假寐;靠树边三轮车上,缝纫机已经躲在红盖头下,一只小狗多次试着想把那块红布撕下来,累一鼻子汗。继续前行,来来往往的车辆飕飕而过,排气筒的烟擦腿消散,汽油浓烈的味道似乎有一种芳香烃的味道。一处新建的楼盘,防护网自高空垂下,只可听见振动棒嗡嗡嗡地闷响,整个人由得跟着这样的闷响而颤栗。道路两边田地里,三两个头戴草帽的农家大娘挥锄劳作,那些我竟然叫不上名字的作物整齐而静谧,无风便不作摇摆之势。作物四周没有杂草,歌声不知来自何方,就那么不高不低的一两声,算是为这倦懒的正午颂歌。 海滨公园车辆甚多,但鲜见行人。也许,都进了临海的茶楼也未可知。卖冷饮的大姐背靠盖着棉絮的冰柜,冰柜旁边的小方凳上放着一个长方形泡沫盒子,一条棕色毛巾拧成如绳的形状置于其上,看到我,大姐说冰棍,我说随便,含在嘴里的“随便”,如同一块滚烫的山芋,大姐说慢点,我说慢点就变成蒸汽了。 公园木桥下,鹅卵石铺设而成小径,曲折如篆书的水字,听说,这样的创意来自一位普普通通的书法爱好者,听说,在百多位专家名人的面前那位普普通通的书法爱好者竟然哆哆嗦嗦,连获奖词都念成了健忘症,本来,主题公园的观景平台也准备选择他的创意,可是后来被否定了,当然这是传言,未必可信。 身着露肚皮装的女子头枕男孩双腿,男孩一只手压着女子肚脐,两人均一动不动,构成一处雕塑,我真担心有不懂事的孩子冒冒失失跑过来,便转动保镖般的眼珠子时刻警惕着。草坪里自动灌溉的喷头悠闲转动,雾状的水沉积下来,很快渗透进土壤,青草和泥土的芳香有点不太恰当的亲切感,站在海堤上,双手扶着修葺一新的绿色玻璃长廊,如同置身于时间隧道,海微微掀起波澜,提醒我少点非分之想,我不禁说这海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大海,没有烂漫的沙滩,没有蔚蓝的海水,没有梦幻的贝壳,倒像烂泥滩,水是黄黄的,滩是黄黄的,淤泥一片,乱石嶙峋,海似乎不满我的嘀咕,猛地掀起一股狂躁的细浪,奋力击打海堤,我从点点浪花中发现若干个自己,便恐惧地后退了几步,不得不承认海的壮观与辽阔,细细的波纹线像一根根摇动起来的跳绳,我看见那些光呀、浪呀什么的欢快地跳跃,一声“爸爸”着实吓了我一跳。 不远处,一对父子正在忙活,不用说,捉鳗鱼苗。早先鳗鱼苗多的时候,捉鳗鱼苗的也很多,俨然形成一行职业,现在苗少了,捉的人自然也少,但收入却很丰厚。潮水退去,阳光充裕的时候,鳗鱼苗爬在泥潭上,泥鳅一般,只是体形小得多了。鳗鱼苗敏捷,滑溜,偶然的声响都会让它们动若脱兔,然而留下的空洞暴露出它们的行踪,行家们据此深入,往往可以将它们缉拿归案。父子俩都只穿着三角裤头,浑身上下层层泥浆。父亲手中提着黄色塑料袋,泥潭淹没小腿,那孩子大约七、八岁,在泥潭中摇摇欲坠、举步维艰,有时面对一条条鳗鱼,左顾右盼,显得不知如何下手,索性整个人砸下去,双手乱舞,逮着逮不着全凭运气,如一个赌徒,用弱小的身躯搏弈同样幼小的鱼苗,一半是欢乐一半是希望,大海带来丰衣足食尽在泥潭之中尽在裹满泥浆的汗水中,尽在大海汹涌而来磅礴而去后的残败景象中。父子俩并没因我的出现而难堪,似乎我只是他们眼中一条距离略远而无法捕捉的鳗鱼苗。我用上衣擦了擦汗水,蹲下来注视他们的一举一动,细微得几乎可以省略的风捎带海洋腥味及热力,我感到了中暑般的眩晕。海面上横七竖八的小木船牢牢地锚在海的远处,随着波澜的起伏上下左右细微地摇晃,一圈圈疏密有秩排列的木桩,将泥潭分割成无数私家领地,绿色或白色渔网围着木桩形成一个圆,以我小人之心度渔民之腹:这样的圈地,能确保自己领到不受侵犯吗? “哈”,原来孩子趁父亲不留神,抓来一把泥浆,正好扔在父亲脖颈处,父亲哈完后,咯咯笑了笑;“呀”,原来,父亲趁儿子笑得前合后仰的时候,也抓起一把泥浆,扔在孩子的后背上,两人都露出泥浆一样的笑,孩子指了指早已经不辨本色的塑料袋,说“好有收获”,父亲拍了拍鼓鼓囊囊不辨本色的塑料袋说“多劳多得”,父亲便递过手,孩子即刻抓过来,两人牵手,甩动胳臂,孩子忽然猛地弯腰捡起一块石子,转身扔向大海,似乎要将身后的大海赶到身边,我看见,石子溅起的水珠仿佛一支离弦之箭,向明晃晃的太阳怒射而去。 赞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