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曾相识

　　春风秀

　　匆匆人生路上，总会不经意地邂逅一些无关的人，却似曾相识，让我措手不及地猝然想起曾经熟悉的面孔和熟悉的身影，往往勾起一帘回忆，一念怀想，也常常留下一席美好，继而徒生一腔遗憾。擦肩而过后，让我仍回首连连，思绪茫茫。

　　十余年前的一天，我和女友途径崇仁，在故乡这个小城候车室里静候着火车。那时大约是个冷冷的初冬，空气阴冷，而候车室里却人声嘈杂，我和女友挨着靠在木制长椅上，紧裹着衣物御寒，谈笑间，迎面走来一对年轻的夫妇，男的走在前面，拎个大包，女的紧跟其后，围着好看的围巾，戴着红绒毛帽。我忽然觉得这女人的穿着很熟悉，不觉抬头看看，发现这女人的脸庞似乎也很熟悉，很像我高中时期的一位同学，让我一时思潮翻滚。

　　说起这位女同学，我这辈子是不能忘怀的。我管她叫芳妹，是一位热心肠、富有爱心的同学。那年高考，我意外地名落孙山，我不死心很想复读，但家里穷经济拮据。开学那天，我应同学之约，踩着自行车来到母校，作别几位同学后，我的心情低至极点，找个借口悄悄地溜出校门，黯然离开母校，抄小路朝家的方向骑去。

　　太阳西斜，红红地照着我的身影，东倒西歪，像喝醉酒似的。

　　这时，我身后传来急切的呼喊，起初我没在意，声音却越来越大越来越急，连连直呼我的学名。我扭头一看，原来是芳妹和平时几位要好的同学追来了。芳妹说他们自愿凑了些学费，让我无论如何也要返校报名复读。看着他们一个个满头大汗，一张张真情的脸，一双双期盼的眼睛，我的泪水当即涌了出来。芳妹劝我放心读书，她愿再办法解决我的部分生活费。

　　果然，开学后没多久，芳妹就从大学那边给我寄来第一笔钱，15元，但那时却够我半个月的生活费。从此，每个月我都会准时收到芳妹的这笔款。后来，我才印证，那是芳妹每个月从自己的生活费中节省出来的呵！然而，来年高考我还是榜上无名，我自觉无颜再见芳妹，也不想再牵累她，就匆匆南下打工去了，从此与芳妹音讯两无，也不知她毕业后去了何方？生活如何？

　　不曾想，我这一漂就是十余年，心中常常惦记着她，常常为她祝福和祈祷。我也打听过她很多次，终于得知她生活幸福，家庭美满，心里就涌现一股暖流。但一想到自己的近似无情与冷血，灵魂深处常常甚感不安。

　　那天，那忽然不期而至的似曾相识，让我的目光随着那位女人的移动而茫然若失，胸中再次翻动着思潮。

　　写到这里，我自然而然地想起另一个女人，是我在东莞打工时结识的一位姐妹，叫莲姐，一个来自四川的打工妹。

　　那是在我和女友从四川返回东莞的途中吧，火车从成都出发，我坐了好长一段时间，坐得屁股有些酸痛，坐累了，就起来站站，走走。我忽然发现斜对面座位上有个女人的身影似乎有些熟悉，总好像在哪儿见过。

　　顺便补充一下，那次我们买的是硬座票，座位都是两两对座排列的。

　　我心中一动，就想起了莲姐，莫非是她？

　　我和莲姐是在东莞S镇结识的。那时，我一个人在S镇打工，新进了一家私人小厂，老板的父母在S镇多年经营着一家餐馆，雇了几个女工，莲姐就是其中之一。碰巧我和她们都住在老板家房子顶层的铁皮棚，三间房，我住一间，她们住两间。我们就这样认识了，慢慢地就熟悉了。她们上班很早，每天起床也很早，我正常上班，但晚上睡觉通常比较晚，因为那时我正在边打工边自学。有天深夜，我仍在棚房外的灯下看书，莲姐静静地打开房门走了出来，我以为是我把好吵醒了，忙着道歉。她摆摆手，说是想家，想小孩，睡不着就起来走走。我就陪她天南地北地闲聊。她说她有个弟弟也是读书人，每次遇有烦心事就喜欢跟弟弟闲聊。我开玩笑说，那你就认了我这个弟弟呗，以后也可以多聊聊。不料她却喜上眉梢，爽朗的答应了，我们就这样成了异姓姐弟。我经常教她写信，给带她讲要怎么写，才能表达对家里和女儿的思念。

　　后来，我们厂员工的中晚餐由她们餐馆外派，莲姐看我学习那么辛苦，而人又总是那么瘦，送餐时常常给我多添加些好菜，下班后，也时不时地给带份夜宵。

　　有次莲姐带我去她们老乡那儿玩，吃饭，有意无意地给我创造机会多接触一位漂亮的女孩，她说那是她表妹，原来她想要当红娘，给我牵线搭桥呢。我说我没这份心思呀，莲姐就说你也老大不小的啦，别说姐没为弟操心，人家知道你要参加自考，愿意等。

　　我知道，那时我一个人在外打工，学习，真的不容易，人好像也真的很瘦，但难得让人如此关心，也不是什么人都愿意如此关心你，呵护你。我打心眼里感激莲姐。

　　再后来，我们厂经营倒闭，我又只身辗转漂到了更远的C镇。记得分手前，是连姐帮我整理行李，她一边整理一边暗暗落泪，我们心里都酸酸的挺难受。临别时，莲姐反复嘱咐我要常联系，多来信。但那时，通讯没现在这么方便，后来当我终于在C镇落稳脚跟，试图再次联系她时，她已离开了S镇，去了别处打工，从此我们就失去了联系，至今音讯全无，打探不到任何消息，心中常常慨然长叹。

　　望着眼这位酷似莲姐的女人，我怎能不分外忆想起她，想起在S镇屋顶铁皮房那短短相处的岁月！我真想走向前去叫声莲姐，可对方看着我压根儿就一脸的迷茫，我欲言又止，把冲到嘴边的话硬是咽了回去。

　　其实，这些年的人生旅程中，特别是漂泊在外的那些日子里，认识的人太多太多，相识的人也太多太多，真正让我牵挂的人也不少，他们或有恩于我，或与我患难与共，或同在天涯，或并肩而行，然而，由于种种原因，最后大都各奔西东，甚至天南地北，音讯全无，再也不可能相处，再也不可能共事，再也不可能并肩。有些人依然保持着联系，有些人或许终生再也不可能见面了，有些人或许早已离开了人世，结局种种，但在我心中常常牵挂，常常念想，永远留着一席之地白。他们白天让日子挤在了脑后，晚上又让思绪给追了回来，过去的日日夜夜又一幕幕再现。

　　很多很多的时候，在人生路上走着走着，玩着玩着，忽然就看到了一些熟悉而陌生的身影，看到了一些熟悉而陌生的面孔，甚至熟悉而陌生的穿着、佩饰，似曾相识，恍若老友再现，恍若昨日再现，常常一时心潮起伏，思绪缥缈，温馨而苦涩，幸福而怅惘。

　　我常常在想，这许许多多点点滴滴的似曾相识，应该就是人生中的一阙阙断章，组合起来，或许就是一首绝美的长诗。可是，浓墨重彩也好，轻描淡写也好，我想，恐怕每个人在他的今生都是难以写尽的。倒不如把它当作故事，当作轶闻趣事，时常讲给晚辈听罢，或者不如留作人生中美好的记忆罢，多留些美好在心中，留给回忆。

　　古人词云：“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或许如此罢。

　　2017.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