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们紧贴着环山的小路向上爬，小路窄的不允许两人并肩走，路的右边是一个高高耸立的大窝头，刺愣愣扎巴着几根孤树荒草，像正在发怒的赖利头，左边的大深沟没遮没拦始终不移地跟着我们一起绕山。沟内是长年久积的枯枝朽叶，还刺刺啦啦地歪插着些灌木荆棘。不敢探头伸看沟底，偶尔闪一眼感觉就被它“嗖”地一下子吸下去了，人就恍惚着似站立不稳。我们走到大窝头的山胸处，回头远望身后，大大小小青的黄的馒头、窝头在大地的蒸屉中散出紫气霞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我摇头晃脑不觉吟诵出口，君敲了我一记脆枣笑着向上指着说：“到上面去，还没凌绝顶呢。”在成就感的召唤和催促下，脚底立时横生了力气，我们跳荡着就加快了步伐。
　　
　　绕着山又划了一段弧线，前面忽然出现一座石圈门，上面略略写着‘山西界’，很神奇的感觉，心目中百千里之遥的两个地理名字，刹那间咫尺在这一道薄薄的石门前后。孩子雀跃着一路跑着冲过去，君在后面紧随上去，我则正冠理带，怀着将军跨马跃川的豪情，一大步跨入山西界地。山西真的不是传说中的那样吝啬，它用一大块开阔地来欢迎我们，远处山西的大太阳正对着我们憨憨地笑，太行山一头一脚、静静地眨着眼睛横卧在下面，空气带着暖意一吸一搭地谄魅着我们的兴奋。“走，上山顶上去。”君招手叫我们，我们相跟着跑过去，“奇怪，前面的路怎么一溜向下了呢？”君皱着眉头说。“那可怎么上山顶呀？”孩子举着满脸疑惑的小脸问，“总会有路的，我们找找。”君领着我们向前探了几步，不行，又退回去沿来路再找，还是没有，山顶就在我们不高处傲笑。“就从这儿上。”君指着一处缓坡肯定地说。我抬头看，这一处山势的确很缓，而且山顶上的人影依依可见，只是坡面不是土质也不是大石错叠，而是一些大大小小的碎石块形成的一条顺流向下的河。正犹豫时，君已带着孩子向上爬去，我只好尾随着向上爬。刚上小学的孩子被我们夹在中间，一蹭一滑地向上爬，脚下不时有碎石滑落，碎石“河”的两边稀稀拉拉地晃动着几株秋日荒草和干枯的灌木树杈。我们用双手尽力去探寻一切可以攀附的稳实的东西，但枯草有的一揪就连根拔落，灌木的枯杈有的也早已朽脆了。脚下更是没着没落，一不小心踩在在碎石上，它们就及不耐烦地稀里哗啦滚落下去，人立时就乱了方寸，手脚也就更慌乱起来，只能找那些草根聚簇处的一点实土暂落脚尖。每爬一步都要小心地确认手里抓着的和脚下踩着的是不是性命，只要是一个不留神……我回头瞄了一眼身后，一颗石子从我脚下“哗愣愣”滚下去，跳过山间小路的路面惨叫着坠入沟底，之后再无一丝动静。突突突，心猛地敲在喉咙上，我想吐头也眩晕起来，手脚不由地抖动起来。闭上眼“冷静，冷静！”内心极力将上冲的血压下来。“不行了，不能再上了。”从头顶上坠下的这个声音，紧张而慌乱。我停止攀爬，咧着身子蹭靠在一个草窠上喘着粗气说：“慢慢的，别慌！”。孩子很小，他一直都不声不响，“奇怪，他怎么不知道害怕呢？”他就在我头顶的后面，我扭着脸去看，三个人像排了队一溜用双手撑着地后仰着坐在碎石坡上，促皱着眉呆滞着眼，那姿势那神态调和得如此一致，此时如果不是身处绝险境地，我一定会大笑出声来，但恐惧吞噬了一切，我不敢多想，更不敢去看前下方的那个大沟，害怕他一招手，我就立刻被蛊惑了栽下去。我长舒一口气，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跟着我下啊！”我大声地说，一面腾出脚来把身边的碎石使劲往下踢，露出下面较实的土质，土不会滑动会安全些。离坡底的小路有三米的样子，眼前看不到一个可以援助的人，恐惧令我陷入一切可能的可怖猜想和提防，“上面的哪一个千万不要滑脱砸一串下来……孩子一定要抓紧……”我不能想象，如果我慌了神坠落下去，后面的两个是否会撑得住就眼前的危险和情感的骤然撞击？怕呀!不敢想。在这理性和毅力与死神较量的时刻，我咬紧了牙关，小心着、克制着、坚持着，“只看眼前，不要看下面。”我一边踢碎石一边下蹭一边念着口号，一边提醒后面的两个抓住哪里踩在哪里。时间一分一秒在过去，离路面越来越近，手臂腿脚软者抖着真想停下来歇一会，但不行，我知道一旦歇下来，人的精神和意志力就会衰弱，所以不行，一定要坚持再坚持。路越来越近了生命的安全就在眼前。当我、孩子、君我们三个依次终于踩在坚实的路面上时，我们都瘫软着坐到了地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却又大笑起来。太阳早就躲进太行山后面去了，山风起来了，在我们身边绕来绕去，表达着些什么意思。一会儿孩子先站起身来问：“爸爸，我们还上不上山顶了？”“上，肯定上。”君故意拉长了声说。“上！走！再回去爬上去！”我大叫着气咻咻势如猛虎。那两个爬将起来一路笑着落荒逃下去了。那个没啃完的“窝头”在我们身后鬼魅似地笑了。
　　
　　第二天，我们找到了正确的路，原来登顶的路是在山西界的一侧，终于我们登上了山顶。
　　
　　以后很多时候，当我陷于绝境的时候，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那数百年的古训不足以使我提振精神的时候，我就回到了荒山，闪熠在石砾间的力量与胆魄瞬间迸发出来，汇落在我热流的血河中，让我紧紧咬住了牙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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