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我又打了个寒战，毅然决然地转身，走了，有没有向兜售手机的人说“我不要了”或者“再见”，我记不得了，重要的是，计划好的事情这样一耽搁并没有办成。　　
　　
　　打算用上班前的半小时出去办点事，尽管预计的时间很宽裕，但走起路来依然很快，这是比江山还难改易的习惯。走快一些，把富余的时间留给最要紧的事情，这样的想法和做法应该是正确的。
　　
　　正走着，意外地被陌生人拦住了，拦路人的神情，动作和姿态，极端的谦恭，极端的温柔，也极端的引人注意，在这样热情可爱的拦阻面前不驻足一定是不近人情的。站定的瞬间，心里也滋生出一些奇怪的想象：拦路人不是行乞的，问路的，就是打听什么人的，面对弱者和有求者，给予一定的人格尊重是应该的。心甘情愿地站定后，映入眼帘的往往是一张不给噩梦留下些许余地的堆笑的脸。
　　
　　这回，这个陌生人不行乞，不打听人，也不问路，而是向我亮出了一部手机。
　　
　　我明白了，这是新的营销方式或称生存方式，这种事情我已遇过多次，也光顾过一次，并留下了传奇般的经历和刻骨铭心的记忆，我的包里，那部随时可以鸣响起来的手机就是从这些人的手中这样来的。这些手机的商标都显示的是国际大品牌，而价钱，却和国际大品牌的相去十万八千里，我光顾过，所以，自己出的那个价，是永远都不想告诉任何人的，而当别人于无意中一睹了手机的尊容，并惊呼“哇！这手机，怕要花三千多块吧！”的时候，自己必须陪上假冒伪劣的自豪荣光的笑，并要十分巧妙而含蓄地把手机放进包里赶快把话题转移到“今天天气很好”或者“最近忙不忙啊”等等方面去，这样，既可以显摆自己生活的时尚阔气，也可以显示自己的宠辱不惊的胸怀，以及“白领”以上阶层名牌商标一样堂而皇之的雍容大度，还可以有效地避免一些别有用心之徒的寻根究底。至于那部手机，自己是心知肚明的，心里也确实是无怨无悔的，觉得是物有所值的，觉得自己并没有受骗上当，虽然永远也不想让任何人窥见真相，毕竟还有个国际大品牌的名号标称在那里稳如泰山地撑着，因此也常常觉得心安理得。“山寨”一词的引申意义及其来历，我不甚清楚，我的想象中，这样的人，这样的营销方法，这样的手机，一定与“山寨版”所涵盖的意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陌生人的掌上托着的这部手机，好像是“E71”什么的——这实在让我炙面汗颜，我总是记不住这些表示高端时尚的生活元素的称谓而常常张冠李戴而贻笑大方——他问我要不要，我只是傻傻地笑。既然站住了，就表示接受了对方的叨扰，陪笑，是做人的基本礼节，即便眼前是一个名实相符的陌生人。
　　
　　我不敢说“要”或者“不要”。
　　
　　他在兜售“山寨手机”这一点是确定无疑的了。人的弱点之一大概也在于广被伟大的名声而满足一时的虚荣再占一些钱物方面的便宜。我的本意是要说“不要”而继续走路的，但因了这人性无法逃脱的弱点，话到嘴边，我又改成了“拿来我看看”。
　　
　　那只是一款很平庸的手机，我问价钱，他要六百元，我把手机还给他，再陪上一次表示洞察一切的广博而练达的微笑，抽身要走，却又被他叫住了，并且，他又从腰里摸出另一部手机。我知道，今天已经被人“钓”住了，已经成了一尾正在步入陷阱的可怜又可憎的鱼。在鱼和钓者之间，高明的似乎永远是钓者，它们的高明之处恰好在于针对鱼的难以自解的饥饿变着花样层出不穷地做出令鱼防不胜防的诱饵。
　　
　　这次，他拿出的是一部“N85”，然而到底是不是，我同样感到惭愧，因为我在这方面的记忆力老是不大好。应该说，这部手机的外观较之上一部是十分吸引人的。他开机了，然后把手机递给我。我知道，这时候，他是很乐意让我近观并亵玩的，不过，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仿佛被站街的妓女缠住了，被迫观赏她或者她们极尽卖弄色相与性感之能事，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话又说回来，“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没有好色相，不当站街女，这些事情，全然不能跟深巷里的好酒相比，而男人，往往就是这样被迷惑，被摧垮，被套住，最后，被弄到山穷水尽的。
　　
　　手机确实不错，确实可以借了知名品牌的大名而“鱼目混珠”，确实可以用，确实物有所值，确实可以用来套住任何一个对手机特别感兴趣的人，尽管他还没有说出这部手机的价格。
　　
　　我动心了。
　　
　　我问价钱，他要八百。
　　
　　我还价两百，几乎没有思考，之后，我的心里却打了一个寒颤，我以为，我又洞见了人性丑恶狠毒的另一面：这手机反正不是正路来的，如同面对一个盲流或逃犯，作为一介草民也有恫吓以至要挟对方的正义力量的护持和良民的优越感，这样古老的“黑吃黑”的江湖游戏谁都会玩。
　　
　　“哎呀，看上去你也是个行家嘛，你也不摸摸你的良心！”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脸上先是满满当当地泛滥着冤屈，冤屈淌完之后，是一脸的灾后贫困相，仿佛遭了泥石流和洪水的洗劫。当然，来自大自然的这种过程和结果一旦出现在人的脸上，同样可以引起慈悲心和同情心的。他首先肯定了我的见识和鉴赏力，这让我感到很自豪，我伤害了他的自尊，又让我内疚，让我自责，自豪与自责耦合在一起，就会催生出良知——无论怎么说，我都该买下他的手机了。但是，他说让我摸摸良心的一刹那，我的脑子里确乎如一堆乱麻，不知道天和地，谁在上，谁在下。
　　
　　“最少最少，你给五百，想要就拿去！”他让步了，这是我预料之中的。
　　
　　花五百块钱，买这样一部手机确实也很值得，比如，我的包里的那一部，就是于两年前以这样的方式买的，它一直活得好好的，并没有因为是“山寨版”的而大病不生小病不断，应该说，它很健康，很强壮，或者说它很顽固，命硬，不打算老，也不打算死，这屡屡让我想到非“山寨版”的也被叫做“都市版”的或者“行货”的那些手机——反而往往很脆弱这样一些实在让人不情愿接受的事实。我的那部手机的无病无灾的硬朗竟让我心生恐惧。人老为妖，物老为精，我担心哪一天它会真的变成一个妖精，而妖孽缠身的结果是可想而知的，一妖未去，何以再招一妖呢？
　　
　　我又打了个寒战，毅然决然地转身，走了，有没有向兜售手机的人说“我不要了”或者“再见”，我记不得了，重要的是，计划好的事情这样一耽搁并没有办成，而上班时间又快到了，上班，是真真切切的“都市版”的人生，来不得半点虚假。我只感到，在便宜馅儿饼遍地叫卖的山寨时代，我没有第二次上钩被“钓”，是莫大的幸运，是一辈子都难以牵手的自知之明，而未曾招留“二妖”在身上，则确实应该算作大吉大利了。
　　
　　2011-5-20作于未末工作室